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马尔西安会干等着。他还有很多事可以做，譬如调查萨丁尼亚商人的资金流转情况。
除非迫不得已，亚利山瑞特的大多数商人都不愿意让外人触碰自己的账本，哪怕对方是帝国官员。事实上按照帝国律法，除了抽税的时候帝国政府有资格验一验商人们近期的账本外，在没有什么确切证据的情况下，还真没正规途径进行核查……但这里头也有例外。
譬如利用亚利山瑞特人对萨丁尼亚人的仇恨。
“先生，我是马尔西安，能把萨丁尼亚人最近来您这兑换汇票的情况向我说明下吗。”
“当然可以。”
一般而言商人是不会随身携带大量金币的，这种时候汇票就显得非常有用。尽管亚利山瑞特的信誉机构发给商人的汇票只能在这座城市里兑换金币，但自打问世以来，在帝国境内依旧受到了商人们的热捧和欢迎，毕竟，这很方便，出门在外时也不易被劫匪盯上。
可惜的是，这个所谓的信誉机构并非帝国政府所有，它实际上是帝国商人们组成的一个商业联盟。汇票说白了不过是在一群商人担保下开出的金额凭证，上面写明金额和存入对象，但取出金币时却不一定是本人。从这点上讲，汇票一旦丢了就相当于金币没了。而建立这一体系的商业联盟本质上也和其他商人没上面区别，他们都不喜欢接受帝国政府的监督。但如果对象是萨丁尼亚人的话，那就是另外一个情况了。
谁让他们把帝国商贸搞得一团糟呢？如果可以，帝国商人恨不得带头把萨丁尼亚人撵出去。
转眼间，柜台上的会计叫来了七八名伙计。大厅里登时想起啪啪的算盘声，更神奇的是，原本打算兑换汇票或者取金币的帝国商人全都站到了一边。马尔西安像珍兽一样被他们围观，这令皇帝的间谍总管压力很大。
“你们……这是怎么了？”
“陛下终于下定决心要对付萨丁尼亚的懦夫们了？”其中一位相对胆大的商人率先站出来发言，“那群混蛋搞得我现在收入越来越少。”
牵扯到政事，马尔西安不得不谨言慎行。
“我是来查别的事的……你问的事情不归我管。”
“是吗。”商人明显丧气了，但他马上又打起精神嘟哝道，“反正萨丁尼亚人肯定犯了事对吧，能抓一两个祸害也是好的。”
马尔西安听了一阵无语，他扫了扫四周发现居然还有很多人向刚才那商人投射赞许的目光，似乎非常同意其刚才的发言。
亚利山瑞特人对萨丁尼亚人的仇恨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如果女皇真的要和萨丁尼亚人在特权问题上展开较量，亚利山瑞特怕是要留不少血。或许萨丁尼亚人又会像150多年样，再来次家家戴孝？
“马尔西安大人，我们已经整理好了这一个月来萨丁尼亚商人兑换汇票的情况。还需要更多吗？”
“不必了，谢谢。”
马尔西安接过整理好的账目。他并不清楚一个帝国官员的命值多少钱，只能猜测在3000-10000第纳尔之间。这个区间确实大了些，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官有大小，不可能一视同仁。
才扫了不到三页，马尔西安便头痛了——在这区间里的金额实在太多。即便按夜愿刺杀帝国官员的时间推算金币交付日期缩减了范围，但数量依旧多得吓人。各种意义上讲，亚利山瑞特这座城市都太大了。
“能不能把罗恩和萨丁尼亚人总管在这兑换的汇票单独列一下，不用太久的，这三天的就行。”
“好的。”账房会计热情地投入工作，三下五除二就筛选出了马尔西安想要的东西。
皇帝的间谍总管不得不感叹，难道这就是熟能生巧？
“额……有没有外人拿着他们的汇票来兑换？”
“外人？”
“或者说帝国人？”
“太多了，一天来七、八个。”
马尔西安觉得自己来这就是个错误，仔细想想夜愿缺的应该是现金吧？也不看看他们最近弄的都是帮什么人——土匪、贫民窟里的老鼠、通缉犯。指望他们来公开场合用汇票兑换金币……做梦呢吧。
可既然来了，马尔西安还是打算挣扎一下。
“查一下最近几天有没有叫安德鲁的存入金币。”
安德鲁是一个典型的帝国男人名字，账房不再像之前般配合。
“这和萨丁尼亚人有关吗？”
“当然。”马尔西安感觉心累，“你告诉我这点信息不至于让你们蒙受损失吧？”
“好吧，你等下。”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账房把结果出示给马尔西安。皇帝的间谍总管扫了扫，依旧毫无头绪。帝国境内叫安德鲁的人实在太多了，可马尔西安并不清楚夜愿的安德鲁究竟姓什么……
“再换个人……这回用爱葛莎这个名字！”
“女人的名字？”账房有些奇怪，帝国境内的女商人不多，用女子姓名存入金币的更是少之又少。但既然间谍总管大人说了和萨丁尼亚人有关那就姑且查一查吧，反正他只要这三天的，费不了多少时间。
“马尔西安大人，我们找到了，只有一笔，是今天早上兑换的大概有2000第纳尔。”
“2000第纳尔？能再查一下之前的吗，比如这一个月的？”
“这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没关系，我等得起。”
马尔西安非常耐心，他就站在原静静地等待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当账房把截出来的记录汇总到一起交给马尔西安时，皇帝的间谍总管自认自己抓到了线索。
“谢谢您。”
马尔西安小心翼翼地把账房提供的资料收进衣服里走出汇票兑换点。
他确实是亚利山瑞特最忙的人，忙得几乎停不下来，但他认为这一切都值得。
皇帝的间谍总管把下一站定在了存放案宗的档案室里。
马尔西安脚程很快，动作更是麻利，他一进档案室的门就动员闲着的人把夜愿最近犯过的事和可能是夜愿犯过的事通通都拿出来。总之，遵循一个原则——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到最后，马尔西安的桌案前摆了一摞文档，一个月之内所有的他杀案，结了的没结的都在这儿了。
于是，皇帝的间谍总管开始了自己的工作，他先是在白纸上横着列好日期，又竖着向下写上一天之内的时间。对于那些明显和夜愿无关的案件，他直接丢到一边，而对于那些可能是夜愿和确定是夜愿所做的案件，马尔西安会把被刺杀对象填在列好的格子里并注明职位或身份。他用了很长时间才完成这项工作，甚至因此错过了饭点，但他依旧没有收手的打算。
军事上常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对一个组织而言，这点也同样适用。马尔西安之所以能抓到达伍德的把柄，是因为他购买床子弩的动静实在太大了。但综合比较夜愿两任首领，在资金方面，达伍德毫无疑问处理得更加谨慎和隐蔽，他的资金链完全来自安德娜猎场和皮洛士亲王，而皮洛士亲王又恰好曾是皇帝的岳父，这条资金链有其天然的隐蔽性。无论是收还是支，只要有皮洛士亲王进行掩护，被发现的可能性几乎是0。
现在仔细想想皮洛士亲王之所以不独占安德娜猎场反而吸纳更多的合伙人，多半是为了掩蔽自己。加入的投资人越多，实权人物参与得越深，这条资金链就越安全，只要查不到皮洛士亲王身上，就永远不可能查到达伍德的夜愿。
但现在不一样了，如今的夜愿一方面靠刺杀赚取报酬，一方面还雇佣他人进行刺杀活动，资金流动全部暴露在明面上，完全没了达伍德时期的隐蔽性。
马尔西安起初还不敢确定这位爱葛莎就一定是自己所爱的爱葛莎，但随着一笔又一笔账目填进了表格里，马尔西安愈发肯定这就是夜愿的账目。只是他无法理解，夜愿的首领把金币兑换成汇票有什么意义，按照夜愿如今的行动模式，他们需要的明明是现金啊！
当最后一笔金额被填入表格，马尔西安转了转笔，思考后在某几起案件上画了圈。
这些都是他对比过账目后，无法确认是否为夜愿所为的案件，索性也就画圈排除不看。关键是那些确认的案件和账目间的对应关系。
由此，马尔西安发现了几个重点：
首先，由莱茵传递出去的情报而发生的刺杀案从结果上看是没有报酬的。这些刺杀行动应该是新任首领为了维护夜愿的传统形象而进行的刺杀。
第二，不久前发生的几起针对——支持收回萨丁尼亚人特权的官员——的刺杀应该是有报酬的，但这笔报酬说实话比马尔西安想象中的要低。
第三，几乎所有金额都是在清晨存入。联系刺杀发生的时间，马尔西安不难发现，雇佣夜愿的人和夜愿差不多是每天结一次账，今天清昨天的账，明天清今天的账，后天清明天的账。至于结账时间马尔西安初步推断是在午夜至黎明前。
在把得到的线索和推断写在纸上后，马尔西安不禁又凝神思考起第二条。除非夜愿真穷得连基本的饭都吃不上了，不然不可能接受如此低价位的刺杀委托，除非这笔钱不是委托金的全部。可这又绕回了之前有问题的地方，需要大量使用现金的夜愿为什么非要兑换汇票呢？这完全不合常理，兑换汇票就要出现在公众场合，刺客们干嘛要做这种无益却平添风险的事呢？
马尔西安绞尽脑汁地思考。在过去，达伍德应该是只收现金的，负责收汇票的是皮洛士亲王，而当皮洛士亲王转交给达伍德时八九成已经兑换成金币。再结合爱葛莎的话和夜愿如今出现的财政危机，不难得出夜愿的资金之前完全由达伍德一个人操办，毫不客气地说，他简直是夜愿内的独裁者……
那么现今的夜愿首领呢？他是不是和达伍德一样独自管理资金？
假设他是独自管理资金，而兑换成汇票的金币又不是全部的委托金……那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一个了——这笔钱是夜愿首领背着其他成员存进来的。换而言之，他把组织的部分钱财私吞了。否则，他完全没必要冒着风险干这事，把金币兑换成汇票，只能说明他想把这笔钱藏起来。
关键是——为什么要用爱葛莎的名字？是为了隐藏这笔钱被自己私吞吗？还是打算事发暴露时把责任推到爱葛莎头上？
亦或两者都有，马尔西安越想越怕。他不禁感慨，夜愿……自己曾经最强的对手，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堕落到这个地步……必须尽快把爱葛莎从夜愿里拉出来。这个已经腐烂的组织会彻底毁掉她的。
念及此，马尔西安站起身准备行动，这时他的肚子发出抗议的声音。档案室里的其他人纷纷投来视线，这让马尔西安十分尴尬。
他略一思考，又重新坐回去吩咐别人帮他弄些饭来。离午夜还很远，他有足够的时间布置暗哨监视罗恩、萨丁尼亚人总管还有汇票兑换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