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的第一缕光穿过窗帘洒在旧房间的地板上。一夜的时间，爱葛莎把房间恢复了原样。即便是帝国最优秀的侦缉官赶到这，恐怕也看不出房间里刚刚发生过一起凶杀案。可无论房间处理得再如何干净，再如何像以前的样子，爱葛莎都不会忘记昨晚发生的一切。
现在，女杀手换上了一套新衣服，不同于她平时穿的贴身装，这件粉色的衣服介于礼服和便服之间，袖口要更加宽大，再加上略低的裙摆，十分影响动作的舒展。但爱葛莎今天并不是去执行刺杀任务，她要见的对象是莱茵。
安德鲁的死深深得影响了爱葛莎，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远没有预期中的那般坚强、洒脱。当别人想爬上她的床时，她也会恐惧，也会反击。
游戏已经结束了，她决定把心底的感情全部讲出来。夜愿的爱葛莎终究还是踏出了这一步。她迈入厅堂，阿莱克斯依旧站在柜台后面认真地做手头工作。剩下的人围在一起议论什么，爱葛莎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他们热火朝天的讨论。整个大厅变得安静下来，爱葛莎耸耸肩挤出一抹笑容后，咬牙离开。
即便大家不追究，即便大家原谅了她，但她明白，同伴间的友谊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如今的夜愿究竟是为何存在，过去的夜愿又是因何而团结？爱葛莎想不通，她拼命地勉强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在亚利山瑞特城的街道上行走。跨过一块有一块青砖，穿过一个又一个城区，直到贫民窟。她的衣服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可她穿着盛装来到此地竟然只是为了拒绝一个她不爱的男人。
莱茵来得比爱葛莎还要早，他捧着鲜花在小巷子里静静地站着浑然不知大难将至。当他看到爱葛莎时，欢快地挥起了手中的花朵，笑嘻嘻地走到女杀手面前向她打招呼。
“怎么了……不开心？”离得越近，训犬师越是察觉到今天的爱葛莎和平常不太一样。
女杀手深吸一口气，她觉得喉咙，她费了莫大的劲才吼出来。
“对不起……我不能嫁给你，我不爱你……”
莱茵浑身的肌肉抽动了下，他捧花的手正微微发抖。
“爱葛莎，我没听清楚……你刚才说什么？”
女杀手低下头弯腰谢罪。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之前的那些都是演戏。”
莱茵再也忍耐不住，花儿从他手中滑落，训犬师甚至不知道该把两只手往哪里放。
“是吗，都是演戏吗。你明明……”他很想说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可爱葛莎认真的样子令他无从开口。他不愿意相信爱葛莎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却又无从辩驳。
爱葛莎也看出了莱茵的纠结，她打算把一切都说清楚，但不幸的是，她真得没有机会了。
卫兵们从四面八方杀出来，把她和莱茵围在中间。爱葛莎知道马尔西安在怀疑莱茵，也知道来这赴约是件危险的事，可她宁愿看一眼马尔西安的脸也不想尴尬地继续呆在酒馆里。
“莱茵，我以间谍总管的身份逮捕你。”
马尔西安的声音传入莱茵的耳朵里，训犬师一愣，虎狼般地士兵一口气扑了上来，三下五除二便制住了他。他睁大眼睛，盯着从卫兵中间走出来的马尔西安。
“马尔西安先生，您要做什么？”
“怎么回事你应该很清楚吧。”马尔西安并不怕莱茵嘴硬，对付嘴硬的人有得是法子。而莱茵不过是贫民窟里的一头耗子，他承认与否根本不重要。
“马尔西安！”突如其来的香水味打了间谍总管一个措手不及。
马尔西安望了望扑过来的女孩发现她比之前憔悴了许多。
“发生什么事了吗？”马尔西安关切地问。他并没有注意到莱茵的眼神变化。
训犬师嘿嘿地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
“这算怎么回事？你们不光认识还关系不错？”莱茵望向爱葛莎，“明明是你让我小心马尔西安的，可为什么，为什么你一见到他就扑进他的怀里？你不是答应我要当我的未婚妻吗？我们不是吻过吗，当时的你是那么投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爱葛莎无法回答，她把脑袋藏进马尔西安的怀里选择逃避。
“把他先压到监狱里。”马尔西安轻轻一挥手，莱茵的声音便从耳边消失。
这就是权力的力量。
但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皇帝的间谍又招呼来几个人。
“请你们帮个忙把这为姑娘先送到我父亲家。”
“好的。”
爱葛莎没能理解将要发生的事。十多名士兵把她围在中间，为首的卫队长向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马尔西安，你什么意思？”
“别担心，我说过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事。你先去我父亲那喝会茶，给我一天的时间，下午我去接你，到时候一切由你选择。”马尔西安尽可能地微笑。
爱葛莎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从他的目光里，她读出了杀意。
卫兵们带着爱葛莎离开了，虽然明面上说是请，但实际执行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他们强硬地把爱葛莎塞进马车，在一阵颠簸过后，女杀手被带到了一处住宅前。打头的卫兵长先是恭恭敬敬地迎爱葛莎下车，接着又麻利地替爱葛莎开门，仿佛爱葛莎不是刺客而是哪家大户的小姐……
“请进。”
可他手下的士兵却又是另一副情况。饱经训练的爱葛莎能够感受到身边的士兵们正绷紧身体。可以预见的是但凡她稍微有逃跑的意思，这群家伙便会扑上来像制服莱茵样把她按住。
这么个情景令爱葛莎不禁想起在尼西亚被马尔西安绑住时发生的事。
“请进。”卫队长微微低头又说了遍。
爱葛莎收起了思绪，迈进了屋门，香味扑面而来。
士兵们静静地跟在后面，鱼贯而入。最后进来的两个人悉心地把门重新关上，分别站在两侧。
爱葛莎知道这其实就是间舒适的大牢。
她继续向里走，穿过走廊，映入眼帘的是数不清的花儿。一位慈祥的老人正在花丛间忙碌，他注意到周边的阵仗，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爱葛莎，是叫这个名字吧？”老人的声音非常柔和。
女杀手点点头，反问：“您是？”
“我叫莫里斯，是马尔西安的父亲。”
爱葛莎脚下一轻差点没有滑倒，早在见到老人的一刹那，她就开始猜测老人是不是莫里斯。如今得到准确的回答，她反倒有些慌乱。莫里斯曾经是大圣宫的管家，照顾过皇帝的人，地位非常高，却出奇地没有架子。
“我是爱葛莎……姑且算是……马尔西安的朋友吧。”谈及自己和马尔西安的关系，爱葛莎自觉十分尴尬。
莫里斯也没有深究，他挺了挺身子打开更里面的屋门。
“别站在院子里了，进去坐吧。”
“谢谢。”
爱葛莎小心翼翼地进了屋，看押她的士兵大多数都留在了院子里，但依旧有三个人跟在她身边。
莫里斯坐到了爱葛莎对面，他注意到女杀手正在观察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盯着我这么个老头子看，难不成我哪里比较怪？”
“不，不是。”爱葛莎慌乱地摆摆手，“只是感觉您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哦？”莫里斯来了兴趣，“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有些骇人、眼光锐利、刻薄……”爱葛莎闭上了自己的嘴。
莫里斯听了轻轻地笑着。
“为什么会这样想我？”
“因为您官职很大啊……帝国的官员不都这吗？”
“我倒是更喜欢以皇帝的管家自居，不太想和官位扯上关系。”
爱葛莎又补充道：“您还是约翰皇帝的身边人，约翰皇帝给人的感觉很凶，我想您也差不多哪去。”
“先皇吗？”莫里斯陷入了回忆。
爱葛莎也不捣乱，她静静地等着。
“确实……你说得有几分道理，先皇他刻薄、眼神锐利、还骇人。”
“您觉得约翰皇帝是这样的人？”
“实事求是地讲，先皇确实如此。”莫里斯也不藏着掖着，“或许是因为我伺候他久了已经习惯了，直到当今陛下登基，我才渐渐发现了先皇的这些缺点。”
爱葛莎也来了兴趣，她问道。
“陛下是怎么样的人，她好像比我年纪还小吧？”
莫里斯点点头。他仔细地想了想，慎重地选择言辞。
“坦白讲，我也算不上了解陛下。俗语说女人心海底针，陛下有的时候表现得像个孩子，有时候却又表现得极其成熟。我和陛下相处的时间不算太长，但我感觉陛下总是另有心思……”
爱葛莎认真地听着，可莫里斯话锋一转把话题绕到了她的身上。
“算了，陛下的心思不是我们这些当臣子的可以揣摩的。还是说说你的事吧，你对马尔西安这孩子印象如何？”
女杀手还没有开口脸先红了起来，莫里斯微笑着将这幅景象尽收眼底。
“没关系，随便说说。”
爱葛莎清了清嗓子，在脑海里寻找词汇。
“聪明、心机重、能力强……”
“恩，又是三个词语。”莫里斯收起了笑，“我再替你补充两个词，天真、固执。”
“有吗？”爱葛莎十分惊奇，“我觉得马尔西安很会变通啊……他也不天真吧……”
莫里斯不置可否自顾自地说：“马尔西安这孩子也算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他的本质就是天真、固执。现在不明显是因为我教了他很多东西，他自己也经历了许多事。我之所以让马尔西安成为皇帝的间谍总管是因为我知道他不懂政治。政治的妙处就在于变通和妥协，但他总是那么得固执，总是那么得天真。当我在尼亚波利斯第一次遇见他时，他正和人吵架。他占理，对方说不过他，但他嘴上不饶人非要让对方认错。我花了很长时间，让他吃了不少亏，才终于让他明白——凡事别总想分出个对与错。这世上的许多事并不是简单的黑与白，它们更多的是灰色。你觉得呢，爱葛莎？”
女杀手仔细咀嚼着莫里斯的话。
“您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吧？”
老人想了想，最终点头。
爱葛莎了然，他果然是在劝自己。夜愿的存在介于黑与白之间，帝国大多数的官员也介于黑与白之间。
“是的，它们是灰色……您能告诉我，马尔西安为什么送我来您这吗？”
莫里斯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安全，我说过……他是个固执的、天真的人，如果我是他绝对不会做到这一步……等一等，到了下午就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