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一向整洁的最高审判庭里此刻满是扬尘，因此造成的咳嗽和诅咒声不绝于耳。但一个熟悉的声音盖过了剩下的所有。
“老东西，你说谁畏罪潜逃呢！”
在短短几个词的咒文之后，声音的主人一个响指，现场便挂起大风，将烟尘清开的同时还顺便卷走了几顶帽子和假发。倒霉的受害者刚想咒骂出声，话却硬生生地止在了喉咙里。
这不仅仅是因为魔法的使用者一头金发，正是大名鼎鼎的第二皇储内普拉殿下。更因为他身边还用魔力丝线挂着个人——某种意义上现在是比王子还要出名的对象，斯盖拉。
除了理查德六世驾崩，最近在贵族间传得最广的传闻便是托尼尔、内普拉、与斯盖拉三人的神秘失踪案，而现在，除了不会再出现的前者，剩下的两位都出现在这里，就像是故意的一般，站在被他们落地时冲击波砸的七零八碎的被告席上。
洛克里奇挑起眉毛，从上俯视着被告席上的二人，脸上的皱纹叠到了一块。
“内普拉殿下，虽然我能理解您将弑父仇人抓捕的兴奋，但下次还是请您走正常的通道进来。”
内普拉看了眼身边，只见斯盖拉还晕晕乎乎地被自己挂在一旁的空气中。
刚刚他们被围观的人群阻拦，导音器里又传来洛克里奇要求作出判决的声音。眼见着斯盖拉就要因为不在场没人辩护而被直接定罪，他一着急，也没和斯盖拉商量就强行拉着她施展了风行术。而他在飞起来时用来固定对方的魔力绳索还没解除，现在看起来的确很像是他把斯盖拉抓过来邀功的模样。
他赶紧把斯盖拉放下来，然后伸手指向洛克里奇。
“恰恰相反，本大爷今天是来告诉你们抓错人了的！”
他说着，从背包中掏出一个用布条小心包裹的小罐子。他手一扯，固定的绳结打开，随着布条一圈圈地落到地上，透明罐子里的暗色液体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miquelis——虽然不知道老东西你为什么不公开告诉所有人，但这正是父王身体里检测出的那种毒药，没错吧！”
“……非常好。”
除了脸上的皱纹又密集了一些，洛克里奇似乎不为所动。
“您将犯人抓到，还从她身上搜到了毒害国王的证物，这的确是大功一件，内普拉殿下。”
“才不是！老东西你有没有在听啊，本大爷都说了——”
刚刚从飞行的晕机反应中恢复过来的斯盖拉一把拉住了要暴走的内普拉，然后对着大法官和洛克里奇的方向鞠了一躬。
“各位尊敬的审判官，这是我们半个月前在达拉哈曼的最深处找到的证物。也许你们会对此怀疑，但在我将心肺敞开，任凭神与在座的各位审视之前，还有一人必须接受正义的审判——”
与平时那个小狗般的可爱小家伙不同，此刻的斯盖拉像是完全褪去了那层天真烂漫的外衣，说话得体妥当，一气呵成。
她完全没给台上人插嘴的机会，说完就掏出一个卷轴在众人面前展开。
“这是我们在寻找证物的旅途中偶尔得到的一本人员名册，其中记录了哈卡迪——世上仅存还会制造miquelis这种毒药的组织——所有的成员以及他们的职责。在其中，有一个名字——安迪西姆·卡拉思，想必皇室的各位都很熟悉。”
“没错，就是那个带着褐色方框眼镜，天天在皇宫里鬼鬼祟祟的家伙！”内普拉跟着喊了一句。
陪审团一听到那个名字，立马出现交头接耳的声音，但很快又在一声法槌的敲击后安静下来。
大法官帕丁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斯盖拉，冰山一般的消瘦脸庞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对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为所动，一如他所代表的——不受外界影响，独立于世界的绝对公平与正义。
“请继续。”
被大法官用那样肃杀的视线盯着，斯盖拉咽了口口水，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安迪西姆是皇家的御用医师，这点各位都知道，但与此同时，他还是哈卡迪组织不为人知的高层之一。根据这本人员名册，他在哈卡迪组织中的职责就是接近国王。虽然名册中没有直接描述他接近国王的具体目的，但作为皇家的御用医师，又是极少能够获得miquelis的个体，他是最有可能，也是最容易对国王下手的人。”
她说完，再度深深向大法官鞠了一躬。
“我并不渴求现在立刻就能洗刷自己的罪名，但为了避免真正的邪恶借着审判我时所投下的阴影逃匿，我希望大法官阁下能够立即发布安迪西姆·卡拉思的逮捕令——”
“——那是不必要的，斯盖拉·三一·普尔多。”
“诶？”
“因为你口中的那个男人，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死了。”
**
阿黛尔面无表情地听着斯盖拉叙述自己这一路以来遇到的各种事情，
在得知安迪西姆半个月前被人在下城区的臭水沟里发现的时候，斯盖拉和内普拉还震惊了一会。但她很快还是清醒过来，开始一五一十地叙述自己这段时间的旅程，包括他们是怎么在达拉哈曼城窟里慌忙逃窜的，又是怎么在机缘巧合下探到了哈卡迪的老窝，通过一番惊险刺激的潜行后得到了哈卡迪内部的机密人员名单。
斯盖拉口中的故事并不无聊，但阿黛尔想听到的不是这些。
他们证据确凿，逻辑清晰，而且一路上人证众多。大法官在听完之后，当场就会宣布斯盖拉无罪——这些都是“剧本”中已有的部分，而比起确定的东西，阿黛尔现在更想看到的是“变化”。
现实与“剧本”的不同就像是水面的涟漪，只有通过观察它们，阿黛尔才能更清晰地意识到水下之物的全貌。
“就这样，我们赶回到巴拉德。在入城之后，我们本想直接到审判庭来，但却被人群拦住……在那之后的事情，各位也都知道了。”
斯盖拉一脸坦诚，她口中的故事就此结束，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完美的串联在一起，而且还有第二皇储内普拉为她作证，她的清白已是不争的事实。
按照“剧本”，接下来就轮到大法官帕丁尼在所有人面前当众宣布斯盖拉无罪。
但也就是在这时，阿黛尔所期待的事情发生了。
“我认为，嫌疑人斯盖拉所言并不足以证明她的清白。”
洛克里奇在斯盖拉叙述时全程保持沉默，却在结束后如此说道。
“哈？老东西你果然是耳朵老到听不见了吗？都讲的这么清楚了，父王是被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毒药毒死的——”
“也许，她并没有亲自动手，但从刚刚的叙述中，我却只听出了漏洞百出的欺瞒。”
他说着，转而看向陪审团与大法官。
“在我看来，这一切似乎都可以简化成一个更简单，也更符合逻辑的故事：嫌疑人斯盖拉是安迪西姆的同伙，她在暗杀事件后被逮捕，心生恐惧。为了保命，她决定出卖自己的同伴……”
“你这家伙在胡扯什么——！”
洛克里奇无视了台下内普拉的声音，接着说了下去。
“她悄然逃出了监狱，在那之后，她故意将写着哈卡迪名字和地址的线索放在了内普拉殿下会经过的地方，然后又假装在树林中与内普拉殿下汇合，为的就是获得人证——她看中了内普拉殿下的名声与地位，将他带到哈卡迪的所在地，再把准备好的毒药与去掉了自己名字的名册展示给他看，以此来获取他的信任。”
他说到这里，声音变得冰冷而严酷。
“如此一来，嫌疑人在审判庭上就有了会为她说话的强大后盾——是这样的吧，嫌疑人斯盖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