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超出自己认知的情形，哈泽尔愣住了一段时间，只是呆呆地盯着阿黛尔，直到对方撩了下自己的鬓角，好似有些扭捏地说道。
“还请不要用那么热烈的眼光看着我，尤其是在公主殿下被拐跑的时候，她事后说不定会误会什么呢~”
……
哈泽尔深吸一口气，一瞬间有种想要吐槽回去的不爽冲动。
但现在不是这么做的时候。就像阿黛尔说的一样，当务之急是救回斯盖拉，为此，不论眼前的这家伙是吐息灭世的上古巨龙还是蛊惑人心的贫嘴恶魔，只要能帮到她，自己现在就不会拒绝。
想到这里，被刚刚阿黛尔带来的震撼所压制住的焦躁感再度涌现，她决定不理睬对方的调侃，而是跑到斯盖拉消失的暗门前。
一脚踹开，扑面而来的是消毒水的气味。一条铺着白色地砖的走廊展现在眼前，其两边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图纸和解剖画像，用于记录各种血魔法在人体上的效果。
明明记录的是亵渎到极点的内容，但每一份报告都字迹工整，态度严谨，宛若科研一般的态度与其内容产生的强烈反差令人毛骨悚然。
哈泽尔的手攥紧了。
这里，依旧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
过去这么久了，他果然还在做这种研究。
“拓卡……！”
哈泽尔咬牙切齿地说道，想也没想就向着深处冲去，甚至用水魔法调节了自己肌肉中血液的流动节奏，以此加速到自己肉体能达到的最快速度。
可是，她却不得不在几分钟后停下脚步。
在继续往地下深入一会后，又是一扇大门挡在她的面前。这扇大门与她们刚刚下来时遇到的第一扇血魔法封印门很类似，但上面的法阵明显更加复杂。
跟在哈泽尔身后的阿黛尔看了一眼，指尖轻触门上的封印阵，与之前同样的血色在刻痕间扩散开来，可这次的速度却慢了不少。
“还要多久？”哈泽尔看着脉动着的血色纹路，声音中带着焦急。
此刻的她心中恨不得立马把那个混账抓起来，用手术刀割开他的肚子，把他的皮肤脂肪肌肉一层层地扒掉，只留下器官泡在维生液里，让他也体会下自己实验对象感受到的，那种终日被幻痛折磨的生活。
但是，阿黛尔却摇了摇头，黑袍下的肩耸了耸，“这次是三重加印的认证法术，至少要十分钟左右才能解开。”
“不能直接轰开吗？再用一次你之前那个法术。”
“素材刚刚已经用完了，不过要是哈泽尔小姐不介意献上自己的半条脊椎，那我大概可以做到……呀，别露出当真的表情啊。”
阿黛尔摆摆手，她转过身，向边上的一个房间走去。
“与其着急这个，不如好好勘察一下这些房间，说不定会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呢。”
哈泽尔眼见着阿黛尔的背影消失在房间门后，指甲深深地嵌入她的手心，但又在几秒后缓缓松开。她咬住下唇，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她不得不在事实面前低头。
是的，自己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她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进度，但最终还是扭开头，那些血色纹路缓慢的扩散速度只会让她更加焦躁。
就按照阿黛尔那家伙说的，去看看四处有没有可能有用的线索吧。
哈泽尔想要打起精神，从墙上到处都是的文件中找出与洛克里奇相关的证明，但她的思绪却没法集中，文字变成了歪斜墨迹的组合，明明就在眼前，却无法解读出任何的意义。
一想到斯盖拉受了那么重的伤，而且还被拓卡这种混球劫持，她就心脏冰凉，腹部传来一阵阵的抽痛——
——不行，自己不能失去理智——哈泽尔啪地扇了下自己的脸，脸颊上的刺痛帮助并不大，只是稍微减少了一些她脑海中的噪音。
但借着这一瞬间的冷静，她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一个房间。
房间里空荡荡的，除去正中央的拘束床，只有它边上那个装着手术用具的矮架子，上面和拘束床以及房间地板上一样铺着层厚厚的灰，明显已经废弃了很久，久到足以抹去其曾有过的绝大多数特征。
可是，哈泽尔还是在那一刻就认出了这个房间。
她向前两步，颤抖着向拘束床伸出手。手指轻轻拂过扫开了床头表面的灰尘，底下的数字露了出来。
编号·三十一。
海潮般的记忆淹没了哈泽尔的思绪，她眼前仿佛失去了颜色，属于小女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泽儿泽儿，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对吗？
——你……居然还记得？
——哼哼~我当然记得啦，毕竟我就是在你生日那天来到这里的嘛。
——三一……
——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呀，是好事哦！医生告诉我们，在这里呆满一年的小朋友会得到礼物，要是明天表现好的话，他们还会放我出去玩呢！到时候，我就可以去参加你的生日会了！
就是在这张床边，四肢都被铁环拘束的女孩用略显稚嫩的声音，在她面前许下了承诺。
女孩当时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灿烂，与自己紧紧相握的手又是那么温暖，这一切竟让她在一瞬间相信，也许医生真的会大发慈悲，给予女孩一天的自由。
于是，她向女孩点头，抱着希望说出了那句话。
——嗯……我等着你哦。
她这么告诉女孩，比起对于在地面相会的期待，生日会本身似乎都已经不再重要。
在生日会的那天晚上，她等了很久，一直在人群中寻找那抹银色的秀发。可是她看不到，直至熙攘的人群散去，她独自一人坐在大厅里，摆弄着自己亲手为女孩雕刻的，想要作为礼物送给她的小木雕。
然而，不论过去多久，不论她对小木雕倾诉了多少，女孩都没有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
“让我来猜猜……你就是在这里认识公主殿下的？”
阿黛尔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眼前的回忆便如镜子般碎裂开，消散在了空气中。
哈泽尔取回了意识，却并没有转头回复阿黛尔的问题。
——这是最理智的选择，哈泽尔·帕丁尼。
父亲的话在心底回响，哈泽尔咬紧下唇，然后一拳锤到了墙上。
对于哈泽尔的表现，阿黛尔只是慢悠悠地踱步走到她身边，看了眼拘束床上的标号。
“原来三一这个名字是从这里来的啊，怪不得你从来不叫她斯盖拉呢。”
“……”
“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来当树洞，然后你一口气把想讲的都讲了呗。”阿黛尔说着靠在拘束床上，语气轻松，“反正我也一直都很好奇来着，为什么你们俩会突然变得这么要好了。”
哈泽尔闭起眼睛沉默了一会，最终背身过去。
“没什么好说的。”
话虽如此，她却没有给阿黛尔接着贫嘴的机会，只是接着讲了下去。
“皇室以前一直有抓孤儿来做人体实验，斯盖拉就是她们中的一个。我们下来的通风管道之前是直接连到这个房间的，我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她。”
“哦？”
“当时家里的气氛太沉闷，所以我经常来这里和她聊天……我们那时大概算得上朋友吧。”
阿黛尔环视了一圈这个单调的房间，意有所指地说道：“那么，大名鼎鼎的最高审判官帕丁尼阁下为何没有帮自己女儿一把，将她的好友从这个鬼地方救出去呢？”
又是一阵沉默，哈泽尔过了一会才开口。
“拓卡……是负责我母亲的主治医师。”
她的声音低沉，几乎有些颤抖。
“我向三一保证过会救她出来，可父亲告诉我，母亲的病要靠皇室的医疗资源来维持……所以我就想着，等皇室治好她，然后再揭露他们的所作所为，救出三一……”
“……听起来，这似乎很合理。”
“合理？是啊，多美好且合理的设想，可结局却是她在我面前失去了心跳，而母亲最后也走了——两者皆失，我什么都没能守护住。”
听到这句话，阿黛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但眉头随即微微挑起。
“失去心跳？可她不是……”
“她为什么还活着？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我早就已经接受了自己的错误无可挽回的事实……可是，我却又一次见到了她。”
哈泽尔说着，转过头看向阿黛尔，脸上浮现出讽刺的笑意。
“说起来，之所以能见到她，还得谢谢你呢。”
“我？”
“那天，我突然想起你之前和我说的，我再留级的话就又要变成你的学妹那件事……心里很不爽，就想着来学校凑下出席次数。结果，我在小卖部那里遇到了她——一个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只是失去了记忆的无属性银发少女。”
听到这里，阿黛尔的脸色变了。正在叙述的人当然不会知道，阿黛尔心中此刻正波涛翻涌，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就是导致斯盖拉和内普拉没能在一起的原因。
哈泽尔毕竟不知道“剧本”的存在，所以只是接着说了下去。
“你说，这像不像是神给我的赎罪机会？”
“……”阿黛尔闭起眼睛，整理了好一会心情才回答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让她留在巴拉德这种皇室的地盘，你知道那群人会盯着她的。”
“皇室已经在盯着她了——从她的名字出现在入学名单，皇室得知她还活着的一刻起，萨尔曼帝国里就没有安全的地方了。而她留在首都，至少我还可以尽可能地保护她。”
“就像现在这样？”阿黛尔晃了晃手上的纸质记录“帮她找出洛克里奇和这一切关联的证据，这样她就不用亲自下来冒险了——这就是你的计划吗？”
哈泽尔沉默地肯定了阿黛尔的说法，换来了一声轻叹。
“没有我的话，你真的觉得自己能走到这里吗？”
“……我会隐蔽行事，只要不触发他们的警戒系统——”
“——你会死在这里的，哈泽尔小姐。”
阿黛尔无情地打断了哈泽尔，一脸的无奈。
又是一阵沉默，哈泽尔垂下头，映入眼中的是自己已经破破烂烂的衣服。
“上一次，我没能守护她。我只是给出了承诺，却什么都没能做到。”
再一次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是复杂的，像是坚定，却又像是愧疚。
“等到我再一次与她重逢的时候，她已经拥有了新的名字，新的生日……新的朋友，她拥有了我曾经承诺给她的一切，但其中没有一件是我给予的。”
她抬起头，视线再度阿黛尔相交，其中闪烁着某种决心。
“但是，至少这次，我一定要守护她已经拥有的幸福。”
“……”
“你说的没错，我没法像你们一样释放军团级的魔法……我甚至连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的血傀儡都应付不了，更不要说那只山一样的怪物。如果今天月相三分满的时候，没有一位神秘人小姐出现的话，我很可能已经死在这里了。”
哈泽尔顿了顿，将手伸到胸前的口袋中。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有个请求——”
“——停。”
阿黛尔突然浮夸地用手比了个叉，还后退了一步。
“如果你要说的是什么‘要是我不在了，下次她的生日请帮我把这份礼物转交给她’之类的话，还请恕我拒绝——有什么礼物请亲自给，有什么外人不该听到的心里话也请亲自贴到她耳边说，这种事就别想着麻烦别人了。”
她一口气说完，语速快到仿佛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套台词，把哈泽尔给说愣住了。
“噗……”半晌，哈泽尔发出一声轻笑，伸进口袋的手垂了下来。
“那也太肉麻了，如果我真的把那种话说出来了，我会自己主动去找心理医生看看脑子的。”
她说着，转过头向门外走去，方才的焦虑与严肃都消失不见。
阿黛尔见状，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对了嘛，这才像是我的挚友啊。”
“你在说什么呢，你不是神秘人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