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理性的选择

作者:Doyoy 更新时间:2023/5/14 10:00:48 字数:4746

——血液。

在听到对方点出这个词后,阿黛尔终于维持不住自己用来掩饰情绪的面具,眸色急速变得冰冷起来。

“你为什么会知道?”

“只是基于研究与实验的推理而已。”

拓卡耸了耸肩,似乎并不急着与阿黛尔决出胜负,反而不紧不慢地谈起了自己对于献祭领域的研究。

就像是在和同事分享成果一样,他聊到有关献祭领域的资料是多么稀少,由于上一次出现还是在一千三百年前,相关的记载甚至比时间领域还要少得多,而且大多数都千篇一律,只是提到这种固有魔法领域的效果是施法速度异于常人,祭品能产生百倍的效果……

在说这些文献有多么重复的时候,他的话里几乎带上了抱怨的语气,直到提起一份用精灵语写的古卷轴,他才恢复之前的那副兴致满满的模样。

“你知道吗?在描述你们这种人的时候,那个精灵作者用的词不是怪物也不是天才,而是‘sírima carnë Tar-culu’,翻译成萨尔曼语的话,就是——”

——流动的红色黄金。

“多么有诗意的名字,很符合精灵族一贯的写作风格,但我当时就觉得,这不仅仅是一种形容。我有一个猜想,只是碍于没有素材无法验证——直到,你给了我一个机会。”

阿黛尔眼睛睁大,“你趁着我昏迷的时候……!”

“没有错,在为你执行心脏手术的时候,我收集到了一部分你的血液。不得不说,红色黄金一词名不虚传,你的血不论拿来做什么的催化剂都效用极佳……”

他说着,将被紫色粘液包裹的手臂抬起翻转,从各个角度观察,露出沉醉的神情。

“这些液态金属就是它们所催化的产物,只是加入了数滴就有如此功效,真是好用到令人嫉妒……但,要说它们最强大的地方,那还是得作为血魔法的祭品时……”

阿黛尔紧紧地盯着她,红色的眸子中透露出危险的信息,但她此刻已经无法阻止拓卡揭开那个事实。

“献祭领域持有者的血,本身就是最强力的祭品之一,我说的没有错吧,阿黛尔小姐?”

阿黛尔没有回应他的问题,但咬紧的牙关已经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没错,这就是阿黛尔的底牌。这并不是她从任何文献中学到的,而是在一次意外中发现的事实。

她曾尝试过一个要小猫做祭品的法术,但当时还年幼的她狠不下心对小猫下手,结果被反过来抓伤了手指。这本只是件小插曲,但那天魔法的效果却远超卷轴里记载的,持续时间也翻了数十倍。

阿黛尔当时感到困惑,以为卷轴里写错了,但在反复对比实验后,她意识到差异不是出在法阵、吟唱、魔力上,而是因为当时小猫的毛发上还残留着自己指尖的血,这才产生了质的变化。

就如拓卡所说的,献祭领域持有者不仅可以高效地利用祭品,他们的血本身就是一种极强的祭品以及催化剂,只需极少的量就能让魔法的效果翻上数倍。

在理解了自己血液的珍贵后,阿黛尔就一直将这点作为自己藏箱底的杀手锏,用作最紧急情况下的保底手段。然而此刻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像是在谈什么八卦一般,随口便将这点说了出来。

不行,她必须要知道,这个男人究竟还把这件事告诉了多少人。

可要做到这点,也就意味着……

阿黛尔看向一旁还在播放投影的幕布,眼见着上面的战斗愈加焦灼,心情变得躁动起来。

快点啊,哈泽尔……

快把她身上的生命同调法阵解除,不然的话,自己可能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

哈泽尔这边远比阿黛尔想象的狼狈。

并不只是因为她现在浑身伤痕累累,肋骨小腿多处骨折,真正让她束手无策的,是自己眼前面对的局势。

一发魔弹朝着哈泽尔射来,她赶忙踉踉跄跄地躲开,已经做好了被爆炸的冲击掀飞的准备。然而魔弹却并没有爆炸,只是在撞到墙上后化作魔力的碎片消散开来。

远处的斯盖拉依旧在机械性的重复攻击,但相较于几分钟前,她的法术威力已经有了明显的下降。

嘭!

又是一声爆响,但这次的魔弹甚至没有飞到哈泽尔眼前就爆开来,炸出的冲击只是让哈泽尔遮住双眼,后退了半步。

斯盖拉施法的左手已经颤抖到没有办法精准的画出法阵的程度,但哈泽尔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而感到安心,因为这意味着斯盖拉的身体每次都会因为法阵不标准而被反噬。

她看着斯盖拉软软耷拉在一旁的右手,上面的血像是小溪一般流下。斯盖拉的脸色已经白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四肢上甚至因为缺氧而浮现出青色的斑块,整个人就像是个僵尸一样。

她现在还活着的唯一原因,就只是因为拓卡在她身上施加了生命同调法阵而已。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哈泽尔感受到的是潮水一般的无力与绝望,相比之下,她自己身上的伤痛已经算不上什么。

因为,让斯盖拉停下的唯一方法就是解除施加在她身上的生命同调法阵,可那么做的瞬间,斯盖拉就会因为内伤与失血过多死去。

面对这种情况,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和斯盖拉的性命之间做出抉择。

这并不是哈泽尔在情绪波动下得出的不理智结论,她也想过其他办法,甚至有过覆写法阵核心这样疯狂的想法。也许自己可以试着不去破坏法阵,只是替换改写法阵核心,将同调的对象从拓卡变成自己,这样一来就能避免斯盖拉在脱离控制的时候失去生命同调的支持。

但那是不可能的,如果给哈泽尔足够的时间,也许她也可以施展出生命同调法阵,可改写和施展法术却不是同一个概念,前者的难度远超正常施展一个法术本身。

任何一种魔法,哪怕是最简单,施展法阵只需要画两个同心圆的照明魔法,都会在施法期间不可避免的带上属于施法者的痕迹,这些痕迹标志着施法者的主权,之前哈泽尔对斯盖拉使用治愈魔法时遇到的抵抗就是它们产生的排异反应。

若是想要进行修改,改写者对于相关领域的了解必须远超施法者本人。

可哈泽尔怎么可能做到呢?就算不提拓卡的水魔力是比她更高的极适性,单凭拓卡手上掌握着整个帝国提供给他的资源在这个领域研究了数十年,而自己只是独自一人在那个小房间里钻研的事实,她就不可能成功。

失败的代价,就是彻底失去斯盖拉。

只要自己在改写的过程中稍有差错,生命同调法阵就会发生紊乱暴走,彻底撕碎毁掉斯盖拉体内剩下的所有东西,让她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

届时,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斯盖拉一点点地走向死亡,感受她的心跳逐渐停止,身体在自己背上变得冰冷,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哈泽尔的身体就无法止住的发颤。可斯盖拉却无法得知她此刻的心情,只是接着向哈泽尔冲了过来。

她就像是一台即将破损的机器一般,自己已经无法施展魔法,于是就改成用纯粹的魔力凝聚成利刃握在手中,全然不顾这样做对自己身体产生的伤害。

哈泽尔呆呆地看着接近自己的斯盖拉,向她伸出手,像是在渴求奇迹的发生。

“三一……不要……”

噗呲——

用声音唤醒对方的奇迹并没有发生,斯盖拉撞进她的怀里,利刃随即无情地穿透了哈泽尔的腹部。哈泽尔被撞倒,两人一起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被斯盖拉骑在了自己的身上。

殷红的血迹染红了哈泽尔的腹部,一股麻痹般的灼烧感从伤口处扩散到脊椎。她吐出一口血,呛入肺部的体液让她虚弱地咳嗽起来。

好疼,好疼啊……

痛楚侵蚀着她的神经,让她难以思考。在一片混沌的思绪中,她仿佛听到了父亲曾告诉自己的那句话。

——想要保护什么,就必须不断地让步。

……

是啊,拓卡的确是个混蛋,是个恶魔,但哈泽尔知道,他唯独不会在这件交易上撒谎,因为他不可能放弃斯盖拉这么重要的研究对象。

至于阿黛尔……自己一直以为她只是个坐在轮椅上喜欢装模作样的怪家伙,可实际上她却是个强到不可思议的血魔法师……

像她这样的怪人,肯定可以安然逃脱吧……

唯一要付出的代价……就只有自己的性命而已……

只要她像拓卡说的那样做……斯盖拉就能得救。

腹部的利刃被缓缓拔出,带出大量的血液。哈泽尔眼前的景象染上了雪花般的斑点,银发少女近在咫尺的脸也变得模糊起来。

没有错,这是……最理性的抉择,也是唯一能够确保斯盖拉活下来的方法。

她知道的,她是知道的……

可是,为什么呢。

在这也许是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她脑海中的画面不是逝去的母亲,也不是那个混账父亲,甚至不是自己与斯盖拉小时的回忆。

在这最后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与斯盖拉相遇之前,自己和父母一起去看戏剧的时候。小小的她坐在帝国剧院的座位上,双脚够不到地,只能努力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表演。而在舞台之上,一个画着浓妆的骑士演员跪在公主的墓前,他的身后是破败的城市,想要守护的王国已然化作废墟。于是,他泪流满面,尖利的指甲撕开了骑士服,在肌肤上留下悔恨的血痕。他向这个世界嘶声力竭地呐喊、哭诉。

——为什么,神啊,明明我已经牺牲了我的爱人,我的一切,却还是什么都没能拯救,换来了这样的结局?

他的哭声中带着如此深重的绝望,那时的自己无法承受,于是选择了离开。可此刻的她却坐在座位上,无法将自己的视线移开分毫。

为什么,自己会想起这一幕呢?

果然,是因为愤怒与不甘吧。

她从那个骑士身上看到了自己——为了母亲的健康而放弃了拯救斯盖拉的机会,让她多受了那么多的折磨;为了逃避与摄政王争锋相对的未来而选择对一切保持沉默,最终导致了达拉哈曼的悲剧。

没关系的,这都只是为了守护重要之物而付出的代价,是根据当时情况做出的最理智的选择——她一直这样说服自己,可真的是那样的吗?她真的甘心看着这样的结局吗?

不,她当然不甘心。

她一直一直待在自己的那个小房间里,日日夜夜与腐烂发臭的尸体为伴,就是因为她不甘心。她无法接受那个没能拯救没能拯救母亲,也没能拯救斯盖拉的失败者,于是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如果自己当初就懂得医术,也许她就能治好母亲,也许她就不会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

正是因为这样单纯的不甘与悔恨,才让身为帕丁尼之女的她走上了和家族毫无关联的医学之路。可现如今,神给予了她一个赎罪的机会,曾以为无可挽回的逝去之人此刻就在自己的眼前,而她却想着再一次做出让步,再一次将斯盖拉的命运交给拓卡决定?

不,她不会再一次成为舞台上的骑士,不会再像他一样做出所谓“理性”的选择,最后迎来两者皆失的结局!

一股火焰在哈泽尔的心脏中燃起,涌出她此时不应该有的力量,强行将她残破的身躯撑起。她的双手绕到斯盖拉的身后,然后狠狠地抱住了对方,将她向自己拉近。拔到一半的剑刃再度没入她的腹部,刺的比之前还要更深,但哈泽尔没有停下,就这样任由剑刃贯穿自己,直到两人的身体彻底重合。属于她的浅蓝色魔力随即在两人肢体接触的地方亮起,化作无数细丝进入了斯盖拉的体内。

几乎是在接触到斯盖拉的血管等重要组织的一刻,哈泽尔就立马感受到了和之前一样的排异反应。拓卡的水魔力激烈地拒绝着来自她的接触,带来的魔力反冲让她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那种源自身体内部的痛苦让她几乎要把后槽牙都要咬碎。

可即便如此,她也依旧没有选择撤回自己的魔力,而是接着加大了魔力的输出,直至自己的魔力在局部盖过了拓卡,然后开始强行扭转改写属于他的生命同调法阵。

任何一个医生恐怕都会觉得哈泽尔此刻一定是疯了,生命同调法阵是最为复杂的魔法之一,她必须要同时改写数万个法阵的组成单元,而任何一点的失误,哪怕只是一条线的曲直出现了丝毫偏差都意味着失败。那样一来,不仅斯盖拉的身体会被暴走的魔法毁掉,她自己也会因为反噬而受到同等的伤害。

哈泽尔非常清楚,失败就意味着两人都会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可这时的她已经不再犹豫,只是以破釜沉舟的气势接着往斯盖拉体内压入魔力,一点点地破开、重写拓卡留下的痕迹。

如此冒险的举动,在他人看来,她还活着的每一秒都堪称奇迹。可哈泽尔却顶住了,就这样一路改写,直至她触碰到了斯盖拉的心脏,那里是生命同调法阵核心的所在处。

哈泽尔用魔力感受着那埋藏在肌肉之中的复杂法阵结构,这是她面临的最后,也是最为危险的挑战。这里她不仅要面对来自拓卡魔力的抵抗,还要面对来自斯盖拉的本能排异,任何一点的动摇,都意味着她和斯盖拉将迎来最为凄惨的结局。

可不知为何,在这不合时宜的时机,哈泽尔却微笑起来,微微收紧绕在对方背后的双手,两人的身体重叠,胸口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她轻轻地用魔力包裹住了斯盖拉心脏深处埋藏的那根细弦,然后将头埋进她的银发中,在她的耳畔旁温柔的低语。

“没有关系,我会救你出去的,我一定会的。”

这是她曾对斯盖拉说过的话,是她未能遵守的承诺,但此刻,这句话就像是一句魔咒,斯盖拉的身体停止了抵抗,接受了她的拥抱。而锁在她心脏中的细弦则在那温柔的水魔力中逐渐消解,直至一切都融化为了哈泽尔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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