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宝店昂贵的琉璃门被一把推开，撞到墙上时发出巨大的整响，吓得店员们纷纷停下了交谈，视线都集中在闯进店里的那个黑发的少女。
与之前那位带着大帽子，宛若画中走出来的贵妇人一样，这位少女的容颜与长相也是同一个级别的美丽。但与之前不同，没人有心情去欣赏她的健康秀丽的身体曲线与脸庞，因为她的眼中冒着凶光，仿佛下一秒就会拔出腰间的长剑——那可真是一把好剑，剑柄上没有任何的装饰，也不需要任何的装饰，因为上面层层叠加的复杂纹理已经标志了锻造它的工艺昂贵耗时的程度，但这样坚硬的材料居然只是被用来制成剑柄。
换句话说，那宛如镜面般反光的剑刃本体部分的价值更是不可估量——当然，这里的价值是破坏与伤害方面上的，而这与少女那明显更适合店里珠宝的俊俏容颜产生了极大的反差。
所以，是什么让这么一位只需要脸与身材就能混入上流社会的女子带上杀人的武器？又是什么原因让她来到这家珠宝店里？是为了情还是仇？难道有哪个负心的花花公子玩弄了她的情感？店里几乎所有人都在想象可能的原因，而作为焦点的她视线扫过四周，没有在任何珠宝或者人脸上停留片刻，只是在看到地上那摊不起眼的魔晶石碎片时瞪大了眼睛。
“她在哪里？”
黑发少女转头看向其中那个年纪最大，制服明显与其他店员不同的老板，对方被她吓得一抖。
“她……？您在说……？”
米拉焦躁地向他逼近一步，差点要直接说出“白色头发红眼睛”，但话到嘴边还是停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姐姐不可能不变装就出门。
她压制住自己现在焦躁紊乱的心跳，试着回忆当初她们当初坐马车时阿黛尔的那套便装，简略地向老板描述了一遍。
“啊，”老板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如果您说的是那位棕色头发的小姐，斯兰德尔将军刚刚过来，把她带走了——”
这个熟悉的名字让米拉瞳孔紧缩，因为对方正是两个月前目睹了她们和洛克里奇冲突全程的座上宾之一。她心急如焚地打断了老板的话。
“——她被带到哪里去了？！”
“呃……将军她说要请那位小姐去将军府坐一会……”
米拉闻言立马转过身，对方这时候反应过来，在她后面喊道。
“那个，您认识那位小姐吗，如果是的话，请帮我转告，她想要的海洋之心我们会为她保留着的，一折——”
米拉早在他说完便冲出了珠宝店，她根本不在意对方口中的海洋之心和白送一样的折扣，事实上，就算她不是像现在这样心急焦虑，就算老板真的直接免费把这颗镇店之宝送给她，她也不会为之停留半秒。
毕竟，从很久以前开始，她的心中就只剩下了一个人，一件事。
除此之外，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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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开始对话前，请允许我冒昧地问一句，究竟是什么泄露了我的行踪呢。”
“不是‘你’，是‘你们’，”对方直白地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别费心思试探了，我知道你的那位‘绑架者’就跟你住一间房。”
阿黛尔坐在将军府中，身下的木质椅子只是简单地上过一层蜡，就像她眼前这位锋芒毕露的北方军统帅一样，坚硬且充满棱角，硌得她屁股与后背发疼。
“既然这么说，那想必斯兰德尔将军就不仅仅只是在街上偶尔认出了我……”阿黛尔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对方的表情，“难道说，是我那位‘绑架者’为我买的药材太过昂贵，引起了你的注意？”
斯兰德尔眉梢微挑，但就与阿黛尔所想的一样，她并不是喜欢绕圈子的那种人，“差不多，不过和药材没什么关系，主要还是你们的口味太重了。”
“口味？”阿黛尔愣了半秒，“我们最近不是一直在点本地菜……”
“北境人不吃辣的，我们这边的天气种不了辣椒。”
斯兰德尔说着，瞥了阿黛尔一眼。
“倒是你们，虽然食疗对于你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但我还是第一次见既出得起这个价钱又特意对厨师提出要加辣的有钱人，所以就让手下的人去盯了下，然后果不其然地抓到了两只在我领地里鬼鬼祟祟的移动金山。”
阿黛尔呆坐在那里，一时间陷入了无语。如此随机的暴露理由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更让她在意的是对方的前面那句。
如果麻辣不是北境菜肴的特点，那自己这段时间吃到的……都是米拉特意让厨师加辣的？
可自己明明没有提出过这种要求，她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得知的……？
难道是阿妮萨告诉她的吗，但自己也没和阿妮萨明说过啊……等等，难道……她也知道“梦”的事情……？
阿黛尔一想到那个可能性，思绪就开始陷入混乱，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正身处的危机中，直到斯兰德尔朝她摆了摆手。
“嘿，你在听吗？我说，你知道自己头上挂着的赏金后面有多少个零吗？”
她的话让阿黛尔回过了神。
没错，现在不是在意这种细节的时候……一定只是阿妮萨告诉她了而已……是的，米拉怎么可能知道那个“梦”的事情呢？
阿黛尔得出这个结论，强行压制住自己内心的不安。
她抬起头，直视斯兰德尔的眼睛。
“他们在悬赏令上加上那么多个零不是没有原因的，”说到这里，阿黛尔摆出一副淡然的表情，“将军阁下想必也明白这点，不会想着在自己的将军府里和‘屠戮了整个地下研究所’的怪物战斗吧？”
摄政王党派为了抹黑她，在宣传中将那天地下研究所里被血傀儡杀掉的工作人员全都算到了她的头上，把她渲染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虽然俗套，但阿黛尔得承认这套营造恐惧的手法很高效，她此刻搬出这个形象，也是想要借其来威慑斯兰德尔。
然而，对方却只是从自己的披风内袋里取出一支烟，点燃后吸了一口。
“别装了，你不敢动手的，”她吐出烟圈，转过头看向阿黛尔，“你在这里动手就等于暴露，下半辈子都等着被追杀吧。”
“阁下的说法真奇怪，难道我现在还没有暴露吗？”
她又吸了一口烟，“谁知道呢，要我说，那就看你的态度了。”
阿黛尔眼睛微微眯起，房间里的魔力像是在呼应两人视线交汇时产生的无形火花，开始活跃起来，使空气变得粘稠。
但，在任意一方做出举动之前，房间的门先被打开了，一阵凉爽的风吹了进来。
“不要这么坏心眼，小兰。阿黛尔小姐她不是坏人。”
阿黛尔身后传来了温柔的女声，一个穿着修女服的女士走了进来。她的脸上带着令人感到安心的平和表情，在与阿黛尔对上视线时，她的右手轻点双肩与额头，用标准的教会礼表明了自己神职人员的身份。
等等，北境之地，修女装，这张充满母性的脸……
阿黛尔愣住了一下，一个“梦”里的形象浮现在脑海里，她下意识地开口道。
“大修女曼妮……？”
对方听到这个称呼，有些惊讶。阿黛尔这才意识到她和对方在现实里还是第一次见面，于是赶忙补充道。
“那个，因为斯盖拉经常跟我提起您，所以……”
“原来如此，”曼妮点了点头，随即对她微微鞠躬颔首，“我也从那个孩子寄回来的信里听说过很多您为她做的事情。在神的注视下，请允许我表达自己最诚挚的谢意。”
她说着，转过身看向斯兰德尔，后者则是啧了一声。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认为阿黛尔小姐不应承受你无理的试探，你说呢，小兰？”
“这是博弈的一部分，不把话说绝点，这家伙一会不肯妥协怎么办？”斯兰德尔不满瞪着曼妮，“还有，至少在这种情况里别叫我小名——”
她话没说完，曼妮就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前，伸手将她手上的烟拿走，动作温柔却又不可抗拒。
“这、这也是博弈的一部分，要塑造出那种氛围的啊——”
曼妮没理睬她的辩解，直接当着她的面召唤出水魔力把烟头浇灭。
“——同枕契约第三条，还记得是什么吗？”
“……不许抽烟……”
斯兰德尔说完，有些崩溃地伸手扶额，但在几秒的长叹之后，她放弃般地转过头，看向阿黛尔这边。
“看什么，想笑就笑吧。”
“呃……”
在那一瞬，阿黛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甚至感觉有点尴尬。两人刚刚的矛盾现在变得像是个玩笑一般，让人认真不起来，而这都是多亏了此刻心安理得地坐在一旁，温柔地守望着两人的大修女曼妮。
虽然阿黛尔得感谢曼妮帮忙化解了局势，但被这样注视某种意义上让她更难受了。她想了想，最后只能摊开手，无奈地把话题继续下去。
“那么，阁下刚刚提起的‘妥协’，是指的什么呢？”
斯兰德尔沉默了几秒，然后伸手从柜子里掏出一张用羊皮纸绘制的地图，在阿黛尔面前摊开。
“这里，”她的手指从象征着帝国边境的极北山脉向外划去，在地图上留下一条曲线，最终停留在一个村庄一样的标志上，“我要你，还有那位贝利奥尔公主去到这里。”
阿黛尔微微蹙眉，“你要我们出境？”
“对，有个车队再过半个月就会出发，而我要你们护送这只车队，确保他们能安全地到达这个地方。”
她盯着地图看了一会，眼睛扫过那个似乎与世隔绝的村庄。
“指名我们两个，是因为这只车队有什么特殊的吗？”
“放心，和你们在巴拉德上演的苦情大戏不一样，我们这边没那么多不可告人的事情，”斯兰德尔白了警戒的阿黛尔一眼。
“这只车队的目的地是之前经常和我们交易棉花的独立村庄，但最近他们那边好像发生了瘟疫，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和我们通讯了，我们这次的车队是为了给他们提供救援物资，帮他们尽早恢复棉花的供应，要不然我们今年的冬天就不好过了。”
她说着，大大方方地与阿黛尔对视，任由对方检视自己有没有在撒谎。
阿黛尔看着她，略微沉默，短暂地思索了一会。
“这趟行程要耗时多久？”
“只是过去的话只要两个月，不过离开极北山脉的范围后就会进入沙漠，如果出现意外的话，可能会拖的稍微久一点。”
“换句话说，一来一回，再加上实际待在那个村庄里支援的时间，我们这一趟至少要离境半年。”
“没错。”
阿黛尔抹了抹眼角。
“少女的花样年华一共也就数余年而，阁下却要求我们在风吹日晒的沙漠中度过其中的几分之一……”
阿黛尔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忧伤，又换来对方的一个大白眼。
“省省，当然不是没报酬的。”
斯兰德尔说到这里，身体前倾，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洛克里奇那个家伙，想要施展超大型魔法。”
“超大型魔法？那是什么……？”在严肃的时候突然听到如此随便的命名，阿黛尔忍不住吐槽道。
“没听过也正常，因为那就是我随便起的——它真正的名字以及效果早就已经在历史的长河里消失了，现在能知道的就只有它覆盖的范围极其巨大。”
斯兰德尔一边说着，手指一边沿着地图上的帝国边境画了个圈。阿黛尔思考了半秒，明白了她的意思。
“……看起来，超大型魔法这个名字还挺贴切的。”
“范围是整个帝国，效果未知，这应该是目前为止，历史记载中最大的魔法阵——作为报酬，我还可以告诉你个额外的情报，这么大的魔法阵是不可能单靠一个人来支撑的，它必须利用多个魔法资质极高的人作为支撑节点来维持稳定，而在洛克里奇派的内部，那些作为节点的人也被称为‘媒介’。”
阿黛尔眼睛睁大，这个被拓卡和拉赫曼反复提起的词真正的意义突然被揭开，让她一瞬间有些难以消化，但与此同时，一切似乎又都串联上了，从洛克里奇计划提前的原因到他想要控制斯盖拉、自己还有米拉的尝试，这一切曾经难以理解的事件突然变得通透起来，顺理成章地组成了完整自洽的逻辑循环。
她呆坐在那里，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然后有些不解地看向斯兰德尔。
“您……还知道什么？”
“这就是全部了，偶尔从一个洛克里奇的秘书那里听来的，可惜那天没问出更多他就醉晕过去了。”
阿黛尔更加不解了，“那您还一次性把这些全都告诉我？如果我选择不跟着车队走怎么办？”
“讲实话，我无所谓你接不接受。”
斯兰德尔说着耸了耸肩。
“你如果接受最好，如果不接受的话我也有别的人选来护送车队，只不过我会把你在这里的消息放出去，让你没法在这里待下去。说到底，我对帝国里那些狗屁政治斗争没兴趣，我只是想要你从我的地盘里滚出去，避免惹火烧身而已，但如果这个过程里你能起到点作用，那我也没有理由拒绝。”
她说到这里，向阿黛尔伸出手。
“所以，你怎么说？”
阿黛尔沉默了数秒。
许多考量从她的心中穿过，其中绝大多数都引向接受对方提议的结论。诚然，阿黛尔现在其实没有太多的选项，但即便手上没有什么筹码，她也没有立即与斯兰德尔握手。
“我还有几个条件。”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大小姐。”
阿黛尔没有退缩，她直视着斯兰德尔的眼睛，“第一点，我希望阁下帮忙照顾米歇尔小姐。本来应该是我们亲身报答她的恩情，但既然我们会长时间离开帝国，我希望阁下能在可能的范围内为她尽量提供便利。”
“呦？看不出，你和巴拉德的那群贵族不一样，还挺知恩图报的嘛？”斯兰德尔点了点头，“行，我会多关照一下她的。”
“第二点，我今天本来的目的是买下名叫海洋之心的首饰，却因为阁下突如其来的‘邀请’而泡汤了。现在我回去的话太过引人注目，所以，我希望阁下能以自己的名义帮我买下那颗宝石。”
斯兰德尔扫视了圈自己朴实无华的桌台与房间内设，仿佛在用眼神质问阿黛尔，自己难道看起来很有钱吗？但阿黛尔只是将一张红卡放到她的面前。
“把我的长相告诉店长的话，他会给你打一折的，到时候用这张卡结账即可。”
“一折……？？”
阿黛尔没有理睬她脸上的诧异，而是直接握住了她的手，上下摆动了两下，代表着契约的成立。斯兰德尔见状，也只能无奈地对还坐在一旁的大修女曼妮耸了耸肩。
“行吧，如果你一定要坚持的话——”
“——除此之外，我还有最后一个小小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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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拉一路冲刺到了将军府前，也就是在这时，斯兰德尔将军正好从正门走出。她一身的盔甲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亮光，让米拉本就急速跳动的心脏再度加速。
就是这个女人……她带走了阿黛尔……！
米拉的手已经摸到了自己腰间的剑柄上，她脑海中计算着所有可能的路径，然而，就在她得出正面突破才是最快的方式，剑已经抽到一半时，她的动作却突然停住了。
因为她看到斯兰德尔转过身，绅士般地递出手，引导着另一位淑女走出大门。
黄色的假发，用来遮挡视线的宽檐帽，还有那双深黄色的瞳孔。
只见阿黛尔迈出正门，她与斯兰德尔面对着面，咯咯地轻笑着，仿佛一对亲密无间的密友那般，任由斯兰德尔亲吻自己右手的指背。
而不到数米外的米拉看到这一幕，就那样站在原地，彻底石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