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好处想嘛，他们至少是给了我们优待的。你看，他们还专门为我们准备了响板这种小玩具来解闷呢！”
阿黛尔把屁股挪到米拉的身边，顺便将自己刚刚从桌上发现的那两块圆圆硬硬的小碟片拿到她的面前，互相敲了下，深棕色的表面彼此碰撞，的确发出了类似响板的脆声。
相比起她们所坐的马车前进时轱辘轱辘的闷声，这两个小碟片发出的声音确实算得上悦耳，不过坐在一旁的米拉只是板着脸，把头扭向另一边。
“那是硬饼干。”
“……欸？”
阿黛尔看了眼自己手上拿着的两个“响板”，不确定地再次敲了下，那深棕色的表面依旧忠实地按照物理规律，发出了两个硬物碰撞时才会有的声音。
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我知道了，北境人的响板是叫这个名字吧，真幽默呢——”
“——那就是我们这一路的干粮。”
米拉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阿黛尔的话。
……
“这个……真的是……用来吃的？”
说到饼干，第一个映入阿黛尔脑海里的自然是那些用打发的蛋液做出来的奶油曲奇与司康，它们有些口感酥脆蓬松，有些质地细密紧实，奶香浓郁。巴拉德的美食家们常说，饼干这些茶点会根据主厨的性格与手法变化自身，它们最大的魅力就在于一切口感皆有可能。
原本阿黛尔还觉得这种说法有夸大的嫌疑，但现如今，她看着自己手上这两块可以拿来砸核桃的东西，意识到他们大概是对的，饼干的口感确实有着无限的可能。
这么硬的东西，真的有人能吃下去吗？？
即便算上“梦”里佳琪的所见所闻，这种东西依旧完全超出了阿黛尔对于食物的理解范围。她转头看向米拉，想要确定不止是自己这么想，但米拉只是回了她一个冷冷的视线。
“三十块硬饼干、两块咸猪肉、五十耳克的干豌豆、五十耳克的胡萝卜，五十耳克的芜菁——其中的的胡萝卜和芜菁两个星期就会吃完，后面的时间里车队里就只会剩下前三样——这就是接下来几个月里我们每周的食物配给，也是你跟斯兰德尔签下的合约，阿黛尔。”
米拉声音越说越高，到了最后甚至有些接近当初她在圣维尔学院时的模样了。虽然愿意开口终究是比最近那种一言不发的状态要好，但阿黛尔却没法为此感到开心。
原因很简单，因为她知道米拉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与之前在圣维尔学院时米拉展现出的刁蛮态度不同，那只是她为了帮自己重立声誉所装出来的模样，与之相对的，现在的米拉没有浮夸的肢体动作与演技，只有一双直直盯着自己的眸子，里面传递的信息与紧蹙的眉头一致，那就是对阿黛尔决定的不认可。
阿黛尔在心中暗叹一声，她以为拜托斯兰德尔将军陪自己在米拉面前演一出彼此关系很好的戏，就能让米拉放下对这幢交易的抗拒，但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当然了。
“你难道忘了吗？斯兰德尔当初可是站在洛克里奇的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我们的那群人中的一个，你怎么会想着答应她提出的条件？万一这都是陷阱怎么办？”
“如果将军想要我们头上那笔足以武装一个师的悬赏金，那她根本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地把我们派遣出境，她只需要写封信给巴拉德，我们就会在睡梦中被抓起来了。而我们现在还在这里，这就说明她是为了避免我们被抓去当媒介，想让我们尽可能的远离洛克里奇才提出这个交易的。”
阿黛尔声音中带着无奈。自从知道媒介这个词的真正意义后，导致现实与“剧本”产生偏差的原因就变得一目了然。
说白了，“梦”里面很明显没有足够多的人可以作为媒介使用，所以洛克里奇才会选择隐忍，可现实里阿黛尔还活着。这也正是洛克里奇在斯盖拉一入学的时候就想办法监禁她，急着把她置于自己控制之下的原因——因为多出来的阿黛尔正好填上了那个空缺的媒介位置，使得“剧本”里本是暗线的计划可以提前进行。
那天晚上针对阿黛尔的陷阱想必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在确定这一点后，阿黛尔所要担心的就不止是暴露之后对改革派造成的影响了，还有那个效果未知的“超大型魔法”被发动的可能性。
对于自己和米拉来说，现在最稳妥的方案就是尽可能的远离洛克里奇的势力范围，直到改革派把他推翻后再重新露面。
关于这点，阿黛尔其实已经和米拉沟通过了。米拉肯定能够理解自己的想法，而且她也不是反对离境的选择……她是不相信斯兰德尔这个人。
“又或者，那个女人只是想要挑个寥无人烟的地方动手，避免打坏她心爱的家具呢？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吗？”
听着米拉从最坏的角度去解读斯兰德尔的提议，阿黛尔摇了摇头。
“她不会那么做的。”
“为什么？就因为那个女人亲口和你这么保证了吗？”
“因为我和斯盖拉的关系很亲。”
“……”
米拉的表情在听到斯盖拉三个字的时候僵住了，阿黛尔没看到她的手在暗处捏紧，只是接着解释道。
“斯兰德尔和一个叫曼妮的修女……这么说吧，她很听曼妮的话，而曼妮又是斯盖拉类似养母一样的存在。斯兰德尔不会冒着和曼妮发生冲突的风险对我们轻举妄动，而且就算她要出手，我们也可以反过来通过曼妮到斯盖拉这条渠道在第一时间获得情报。”
说完正论，阿黛尔的声音柔和下来。
“听我说，米拉，我知道将军给你的第一印象很不好，但这已经是我们现在最好的选择了。”
阿黛尔贴的那么近，胸口本就已经在差不多碰到米拉手臂的位置。而她见米拉没有回应，干脆直接伸手挽住了对方的臂弯，逼着她侧过身子看向自己。
“相信姐姐，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好吗？”
到了这个距离，阿黛尔的吐息已经清晰可闻。米拉白皙的肌肤染上一层赧红，她转过头，不与那双我见犹怜的眸子对视。
半晌，她用闷闷的声音回应道。
“随便你了……”
听到对方的妥协，阿黛尔露出微笑。她头靠到米拉的肩膀上，半个身子依了上去。
“谢谢你，米拉~”
没有回应，米拉沉默着，呼吸好像都停了下来，只有心跳的脉动透过薄薄的衣物传到阿黛尔的胸口。
阿黛尔也不急着打破这种氛围，只是静静地感受着来自米拉臂弯间的温暖。她的心情逐渐放松下来，伸手捏起一些垂在米拉身前的黑色发丝。
这些发丝质地干燥，分叉的发梢给人一种无机的触感，与米拉真正的头发大相径庭，一点也不柔顺丝滑。
然而，阿黛尔伸手抚摸着这用来掩饰身份的黑色假发，手法既珍惜又温柔，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几乎是无意识的开口说道。
“你黑发的样子……果然也很好看呢，米拉。”
阿黛尔话音刚落，马车也随之停住，刹车的惯性很好的掩盖了米拉在听到这句话后身体那一瞬间的僵硬。
马车前门被敲了两下，阿黛尔解开了隔音法阵，车夫的声音传了进来。
“今天就在这里扎营了，两位小姐可以下车散散步，休息一下。”
米拉闻言站起身，两步打开轿门。
“我……去看看晚饭，你不要乱动。”
她背着身，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留下阿黛尔一个人在车厢里无所适从地眨巴自己的大眼睛。
**
米拉伸手撑在一个无人的车厢上，低着头，像是刚刚疾跑了几公里那样喘着气。
冷静……
一……
二。
一……
二。
米拉在心中默念阿黛尔小时候教过自己的深呼吸节奏，努力平复自己因为刚刚屏息而缺氧的大脑。
然而，随着胸口淤积的窒息感散去，那股好不容易才借着痛楚压抑住的冲动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涌现。
阿黛尔贴在自己身上时的温暖，白玉般的手指掠过黑发时说的话……仅仅是几个有心无心的小动作就让米拉难以招架，几乎压制不住心底漏出来的那股冲动。
她忍的真的好痛苦，在地下洞穴独处的那次自己还能靠着失忆这样的理由来拉开距离，但同样的借口现在对阿黛尔已经没用了。同居的两个月里，对方的每个举动都仿佛是在主动魅惑她一般，让米拉的心跳起起伏伏，愈来愈难以控制住自己内心深处想把对方摁倒的欲望。
米拉咬紧了自己的下唇，直到嘴巴里尝到一股腥甜的味道。
冷静……一……二。一……二。一……
就在米拉数到第不知道多少次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别的声音。
“老兄，你看到八号车的那俩女人没有？尤其是棕头发戴着个大帽子的，那个大胸。咻~我滴天啊！”
一声轻浮的口哨声响起，听起来像是隔了两三个车厢的地方，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回应道。
“我劝你少说两句，那是将军大人专门请来的——”
“——哎呀哎呀，我知道的，不就是哪家的深闺大小姐看多了小说，求着将军大人让她去参加什么远游冒险嘛。”声音轻浮的男人满不在乎地说道：“这种女人我见得多了，没两天肯定就哭爹喊娘受不了旅行生活了，到时候你随便提供点便利，她们就会乖乖躺你床上去了。”
“不是，我觉得你没理解，她们不是来观光的——”
他话没说完便第二次被声音轻浮的男人打断了。
“随便啦，那个黑头发的有点凶，不过棕头发的一看就是好搞定的家伙。我教你啊，那啥的时候记得藏个录音石在边上，把她们的叫声录下来。到时候说要把这玩意给她们老公或者爸妈，她们立马就会变得比拔了牙的母兽人还乖，想找她们快活几次都行。别不信，我这次回去的时候找了好几个一起来，她们都不敢说出去！”
“……我说了，她们不是一般人，她们是将军大人请来的护卫。”
“哈？护卫？”男人像是听到了个笑话，一拍大腿，“靠什么护卫啊，靠棕头发的胸来夹死怪物吗，哈哈哈——噗哈！”
男人的笑声在中途变成惨叫，整个人哐当一下砸到背后的铁质车厢上，眼睛顿时白多黑少。但他还没来得及软软地滑倒，就被人一把卡住了脖子，像块抹布一样吊在给他那一拳的那人手上。
“什……么……什么玩意……”
他用了几秒才恢复意识，眼睛好不容易翻回来，就看到那个自己刚刚提到的黑发少女站在面前。虽然还是和他印象里的一样俏丽，但那张五官平衡的脸上却没有表情，盯着自己的碧色眸子里不带丝毫的温度，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再用你的眼睛看她一次，我就杀了你。”
“放、放开我，你个**。”
男人双手抓住米拉的手腕，两条腿在空中挣扎着，但米拉依旧纹丝不动，男人又抓又挠，却无法阻止她的手不断收紧，直至自己脸上浮现出青紫色。
“我……我错了……我错……放……”
男人脸上的轻浮已经消失不见，也许是真的感受到死亡的迫近，他断断续续地求饶起来，而一旁的另外那个男人这时也从最初的震惊里恢复过来，赶忙上来劝解。
“这，这个家伙是新来的食品供应商，不懂规矩。而且他只是喜欢嘴上乱讲，其实见到女性的脸就会紧张的说不出话，小姐您手下留情……”
米拉瞥了身边这人一眼，手终于松开。
轻浮的男人掉到地上，立马大声咳嗽起来，鼻涕眼泪把脸搞得一塌糊涂，脖子处的红痕依旧清晰可见。而他还没来得及庆祝劫后余生，就看到米拉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吓得他立马想要往后爬，但又因为背部顶着车厢而动弹不得。
“我、我我我不敢，我真不敢了……别过来啊！”
“你是食品供应商？”米拉无视了他吓得尿出来的模样，接着问道，“你刚刚说的便利，包括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