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什么地方硌到了，告诉我吧。”
米拉的呼唤让陷入思绪的阿黛尔回过神，她一抬头便对上了米拉紧张的表情。对方似乎误以为是自己临时搭建的避难所太小，让阿黛尔不舒服了才会露出那样的那样的神色。
“没事的哦。”
阿黛尔握住了米拉那只准备对土墙施法的手，对她摇了摇头，随后便露出有些怀旧的微笑。
“米拉，你还记得吗，你第二次逃来我房间的原因。”
“……”
米拉的视线微微飘移，半张的嘴型像是想要说自己已经忘记了，但阿黛尔加重了握着她手的力量，微眯的眼睛里意思很明确——“别想撒谎哦”。
对视持续了数秒，这场无形的博弈最终以阿黛尔的胜利告终。
“因为苏菲老师很吓人……”
看着老实回答自己的米拉，阿黛尔满足地摸了摸她的头，就像在抚摸一只小狼崽那样。
米拉去到道格拉斯家的第一天就闯进了自己的房间，阿黛尔哄了她整整一个晚上才让她平静下来。然而就在她好不容易说服米拉去接受礼仪培训，还没来得及享受几分钟的独处时间，自己的房门就又被敲响了。
阿黛尔一脸疲惫地打开门，站在门口的自然又是那个娇小的黑发女孩，而她身后的走廊里则传来了家庭教师苏菲的追赶声。
现在想来，当时的阿黛尔能够顶着那么多的负面情绪，对着前来取代她家庭位置的小孩子坚持装出一副好姐姐的模样可真是了不起。明明那个时候的阿黛尔还不像现在这么……老练，但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入戏了。她不仅很包容地让米拉又一次躲进了自己的房间，甚至还有些玩味地抱着对方一起藏在了自己的衣柜里。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们透过衣柜门的小缝看到了苏菲老师跳脚的模样，”阿黛尔咯咯地轻笑道，“明明是负责礼仪培训的家庭教师，没想到独处的时候居然也能说出那么低俗的话呢。”
大概是被勾起了当时两人挤在黑暗的衣柜里的记忆，米拉的表情松动了，嘴角微微上挑了一瞬间。
阿黛尔见状，有模有样地模仿起自己十四岁时的声音，“真实，永远藏在我们——”
“——平日里看不见的地方。”
听到米拉接上了自己的后半句，阿黛尔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这是阿黛尔当时用来安慰她家庭教师其实没有那么吓人的话，她没想到米拉会记到今天，但米拉就那么自然地说出来了，而且还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贴上了由沙构成的墙壁，细微的电弧与土魔力同时闪过，深棕色的墙壁褪去颜色，变成了玻璃般透明的材质。
而在玻璃另一侧，阿黛尔看到了完全超出自己预料的景象。
密集到接近液态的沙暴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但那并不是因为沙啸本身已经停息，而是因为她们正身处沙啸的核心。与台风眼一样，这里没有狂风，但又与台风眼不同，这里绝对称不上宁静，因为有两个近百米的宏伟身影正在不远处交缠。
那是两个由沙子与风所构成的巨灵，彼此的身躯在人形与不规则的怪相中不断切换，两张拥有着扭曲五官的脸浮现又消失，张开的巨口与眼睛中爆出刺眼的白光，将它们体内沙子摩擦后产生的电荷释放到空气中，那正是阿黛尔她们听到如山崩地裂般的闪电爆裂声的源泉。
这两个巨灵不断的轰击彼此，用沙子组成的手臂钳制对方，将自己的头与对方相撞，短暂地融合又分开，因而脱落的沙子像是海浪般在空中飘洒，在地上构成小山般的新沙丘。
而阿黛尔看着眼前的一幕，睁大了眼睛，呢喃道。
“博疤斯，柯赫曼滋……传说中的元素生物，居然真的存在……”
相传，帝国北部的沙漠中有两只孪生的沙漠巨灵，作为世间仅存的两个特殊个体，他们对于彼此独一无二，无所不谈，终日用凡人无法听见的密语与流沙沟通此世真理。
然而，即便是一同出生且从未分离的两兄弟也并非完全相同，它们在一件事上永远无法达成一致——哥哥博疤斯怜爱世人，而弟弟柯赫曼滋却憎恨人类。每当有惨剧发生在沙漠中时，博疤斯会为人类个体在命运前的渺小而落泪，而柯赫曼滋则会肆意嘲笑人类的弱小与可悲。无法在这件事上互相理解的两位巨灵总是会为此大打出手，产生的冲击足以掀起由沙组成的巨浪，直通天穹，像是海啸一般吞没一切途径的旅人与城市。
这便是帝国内脍炙人口的传说故事之一，也是沙啸这个名字的来源。阿黛尔知晓这个传说，却没想到它并非针对自然现象的迷信——那两个以纯元素构成的沙漠巨灵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阿黛尔将手贴在玻璃墙上，像是想要去触碰那遥不可及的两个存在一样，露出了有些痴迷的眼神。
神啊，它们是如此纯粹，如此美丽，如此的……强大……
那种力量……要是能够将它们化为自己的一部分，把它们的魔核据为己有的话，该有多好啊。
阿黛尔心底那份属于血魔法师的本能逐渐开始失控，让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真是的，既然知道这么好的东西，米拉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呢……
……
欸，等等？
阿黛尔原本痴迷的脸愣住了半秒，然后转头看向身旁的黑发少女。
“米拉，你知道传说是真的？”
米拉沉默了半秒，点了点头。
“我以前……遇到过一次沙啸。”
换句话说，也就是见过这两个沙漠巨灵了。
也是啊，如果不知道的话，她又为什么要在说完那句“真实藏在看不见的地方”之后特意把墙变成透明的呢？
阿黛尔得到了答案，心中一部分疑问落地的同时，更多的疑问却又因此升起。
米拉是在九岁那年来到道格拉斯家的，而在那之后她就没再离开过巴拉德。如果她真的亲眼见过这两个沙漠巨灵的话，那就只可能是在九岁之前发生的事情。
可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为什么会去横穿沙漠呢？是有什么事情……或者什么人强迫她的吗？
阿黛尔看着米拉的眼睛，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完全不知道米拉在来到道格拉斯家之前经历过什么，而现在，一个模糊的思路正在她脑海中成型。
只是，在将自己的猜测问出口之前，一声可怖刺耳的异响就从两个巨灵的方向传了过来。
阿黛尔刚刚转过头，就看到一个巨灵的拳头正正地揍到了另一只巨灵的脸上，巨量的闪电随即喷出，像是爆炸一般加速飞溅的沙雨，瞬间让它们从无害的颗粒变成了密集的子弹。
而它们其中的一大片，正好泼向了车队所在的方向。
**
阿黛尔站在三节狼藉的车厢前，表情有些难绷。
两个神明般伟岸的沙漠巨灵在那之后就接着一边殴打彼此一边远离了，而那片被加速的带电砂砾没能突破米拉布下的土魔法壁障，米拉与阿黛尔她们的马车也很幸运的只是被略微波及到，只有顶上被穿了几个小孔，其他载人的车厢基本大同小异，除了几个轿顶被掀翻的之外基本都没有大碍。
真正的问题，出在阿黛尔面前的这几辆运货的马车上。
作为那片沙雨最集中的落点，这一批马车全部受损严重，其中状态最糟糕的便是阿黛尔面前的这三辆，几乎完全被沙雨撕成了碎片，各种黑色的部件四散了一地，但却唯独不见里面货物的踪迹。
因为，这三辆马车承载的货物是水。
覆水难收，被沙漠吞掉的水自然是不可能像其他资源那样重新打包利用的，然而水又是沙漠里等同于生命的存在。没有了水，别说去支援那个远在天边的村子了，她们能不能活着离开这片沙漠都要打个问号。
当然，我们聪明的斯兰德尔将军大人不是没想过沙漠里水会紧缺的问题，所以专门派了两个有水魔力适性的人跟随车队行动，但与此同时，她很明显也没考虑过三辆装水的马车同时爆炸，一点余地都不留的可能性。
只靠两个水魔力适性低的人，产出的水最多只够五十个人的最低需求，而这个车队足足有上百个人——换句话说，可能有一半的人都要死在这里。
阿黛尔揉了揉自己跳动的太阳穴，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和米拉当然不会是死在这里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想要独占那两个有水魔力适性的人天天给她们制水泡澡，留所有其他人在一边渴死都可以，毕竟这个车队里不可能有能反抗她俩的人。
但阿黛尔不可能这么做，倒不是因为她道德多高尚，而是因为她看到米拉正在帮那些受灾的人修没了顶的轿厢，用行动说明了自己的立场。
看着这一幕，阿黛尔心中刚刚的那个猜想又完善了一些。
只不过，现在也不是去考虑这些的时候。
她们已经出发了一周多了，距离能取得补给的下个沙漠城市正好还有一周的时间，正处在往前也不是后退也不是的最尴尬位置。
“真是的，要是哈泽尔那个家伙在就好了。”
阿黛尔嘴上在小声地抱怨，但还是伸手从胸口中间取出了一个圆圆的小铁片，将锋利的一面顶在了自己的手心处。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捉住了。
“你要干什么？”紧张的声音传入耳中。
阿黛尔抬头，看到米拉担心的表情，嫣然一笑。
“我呀，果然还是想要洗个热水澡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