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尔的提议很简单，那就是出去散散心。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平日里的米拉肯定是不同意的，毕竟沙漠昼夜温差大，阿黛尔这样的体质容易着凉。不过今天的她却只是默默地接受了阿黛尔的邀请，背过身时手轻抚胸口，松了口气的小表情在阴影里一闪而过，没能注意到一旁阿黛尔的视线。
果然，她还是不愿意把心里想的告诉自己。
阿黛尔手腕处传来丝丝刺痛，但她还是压抑住了自己心底想要询问的欲望，只是看着米拉去箱子里为自己翻找御寒外套的样子，并在她发现找不到，转头看向自己时把藏在背后的外套披上。
“……既然在你那里，刚刚为什么不说？”
“因为米拉关心姐姐的模样很可爱，一不小心就看入迷了呀~”
“……”
看着米拉那无语的表情，阿黛尔收起调侃的笑意,轻咳一声，“咳咳，总而言之，米拉不用事事都那么操心啦，这样岂不是显得姐姐很没用嘛。”
阿黛尔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特意在米拉面前披外套也是为了这点——虽说自己的身体确实比不了米拉，或者该说比不了大多数普通人，但一直被米拉照顾的话也太没有姐姐的样子了，明明自己以前才是照顾米拉的那个人。
一想起当初那个黑发小米拉乖乖被自己投喂蛋糕布丁的模样，阿黛尔就默默地下定了决心，以后力所能及的事情都要自己来，得赶紧把现在这种事事都被米拉照顾的氛围扭回正轨。
是的，自己才是姐姐！
“我不是这个意思——！”米拉的声音高昂了一瞬间，却在一半卡主，她低下了头，“我只是……”
——不知道能为你做到什么。
米拉的后半句细不可闻，被轿厢外呼啸的风掩去了大半，沉浸在自己幻想里的阿黛尔没来得及回过神，“嗯？你说什么？”
短暂的沉默，米拉略过了这个话题，只是带上了自己的黑色假发，“你不戴吗？”
“都这个点了，没人会看到的啦。”
阿黛尔说着，不由分说地拉起米拉的手腕，打开了轿厢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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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要证明自己是见多识广的姐姐一般，阿黛尔拉着米拉出去做的第一件事就出乎了米拉的意料。
“哇~~~”
阿黛尔兴奋的声音随着夜风飘向远方，而米拉则脸色铁青的坐在她的前面，整个人尽可能的缩成一团，减小自己的占地面积——因为两人此刻正共同搭载着一片刚刚能容下她们腿的小木片，从一个坡度接近四十五度的沙丘上往下加速。
“我们是在干什么呀！”
随着小木板滑行的速度越来越快，迎面而来的风逐渐变得狂躁，再加上屁股下沙砾与木板摩擦时发出嘎啦嘎啦的响声，米拉不得不抬高声音问道。
“滑沙哟！就和滑雪一样，只不过是把雪换成沙子！”
米拉拨开被吹到眼睛里的头发，“我是说，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
“刚到北境的时候我就想着要和米拉一起去尝试滑雪了，被将军撞见的时候我还有些遗憾呢，”阿黛尔说到这，语气往上抬高了一个调，兴致高昂，“不过滑沙也好，帝国里可找不到这么大的沙漠和这么高的沙丘呀！”
她刚说完，两人就滑到了沙丘坡度最陡的部分，一阵猛然地加速让阿黛尔像坐过山车一样发出“呼哇”的欢呼声。
“等、等等，我们的速度有点太快了——咿呀！”“哇啊！”
小木板突然冲到了一块略微隆起的沙包上，阿黛尔和米拉的屁股便同时短暂地腾空了一瞬间，两人忍不住发出同步的惊呼。
虽然客观来说，这种速度对于阿黛尔和米拉两个几乎能暂停时间的家伙可能不算特别快，但坐在一小块没法自由控制的木板上，完全任由地心引力决定自己的命运又是另一码事了。
在失重的那个瞬间，米拉的肌肉紧绷，而她身后的阿黛尔则是本能地抱住了她，双手绕在她的小腹上。
啪嚓——
下一刻，两人重新落回到了木板上，方才的小插曲并没改变什么，木板下滑的速度与在耳边呼啸的风声都没变，唯一的变化就是她们两人的姿势。
似乎是意识了到两人此刻的距离，米拉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即便是在黯淡的月光下，攀上她脖颈的那层绯红依旧清晰可见。阿黛尔看着近在咫尺，只有一层围巾之隔的香颈，一瞬间又感到了虎牙处的瘙痒。不过她脑海中的那股禁锢感也跟着一起加强了，瞬间便压制住了就这样一口咬上去的冲动。
“哈、哈哈……你看，这个速度也没事的啦……”
阿黛尔像是想要证明米拉无需担心，又像是在给自己找个台阶重新拉开距离，总而言之，她说着便松开了环绕在米拉小腹处的手。
“等，先别放——”
而事实证明，在此时放手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因为下一秒，她们就又撞上了沙丘上的另一个凸起，而且这次不再是一块小沙堆，而是一块被掩盖在薄薄沙层下的石头。从刚刚开始就饱受折磨的木板在撞击的一瞬间终于支撑不住，碎裂开来前做到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把阿黛尔和米拉送上半空，避免她们遭受和自己一样的命运。
“欸——”
阿黛尔在半空中发出呆声，随后便和米拉一同落下，在沙地上砸出两大片沙尘。
“呸，呸……姐……？”在被迫滚了两圈后，米拉一边吐掉刚刚掉下来时吃到嘴里的沙子，一边急匆匆地站起身，“阿黛尔，你在哪里？！”
没有回应，米拉的瞳孔紧缩了，她直接用土魔力驱散遮挡视线的沙尘，随即看到了躺在一旁的阿黛尔。
只见白发的少女眼睛闭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故事里的睡美人一样——这让米拉呼吸陡然沉重起来，她两步跑到阿黛尔的身边。
“阿黛尔——”
米拉的话没能说完，就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捉住了，一股意料之外的力量把她拉了下来，突然就躺倒在了白发睡美人的边上。
她愣了半秒，随即看到了阿黛尔睁开眼睛，嘴角勾起恶作剧的弧度。
“你……没事吗？”米拉呆呆地问道。
阿黛尔微微摇头，拉着米拉的手抬了起来，套在两人手臂上的红色法阵正化作空气中的光点，那是用来减震的法阵所留下的痕迹，而米拉刚刚太过着急阿黛尔的安危，甚至都没注意到对方布下的安全措施起效了。
“真是的，都说了米拉不用这么操心的啦~”
“……下次别这样了。”
阿黛尔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很是无辜地说道，“可是滑沙真的很爽快呀。”
“阿黛尔。”
“好好，知道了啦。”
阿黛尔面对好像真的有些生气了的米拉，表面上摆出投降的姿势，但握着对方的手却没有松开。
她只是调整了下姿势，四肢放松，以最舒服自然的方式躺好。
“那么，我们就做些不危险的事情吧。”
“……？”
面对有些迷惑的米拉，阿黛尔的另一只手指向夜空。
“巴拉德可看不到这么棒的星空，对吧？”
米拉顺着阿黛尔指的方向抬起头，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此刻在她们视野中的星星，多到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明明是夜晚，但这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光却是如此的密集，闪烁之间，几乎给人一种耀目的错觉。
原来，这才是星空该有的样子吗？
阿黛尔发出思索的浅吟，“唔……我看看。”
她的手指在天空划出轨迹，用淡红色的魔力从自己的视角连接天上的星星。
“那是射手座……啊，那个看起来像是个苹果的应该就是狮子座了吧？”
米拉没有回应，阿黛尔继续说道。
“嗯，这几颗星星就是书里的水瓶座了吧……不过真货怎么看都更像只大龙虾呀？”
纤长手指接着在空气中留下闪闪的魔力痕迹，躺在沙丘半腰的两人就这么抬头看着天空，漫天的繁星印在她们的眼睛里，熠熠生辉。
“总觉得，有些生气了。”
米拉侧过脸，看向突然这么说的阿黛尔。
“我一直以来都以为，这些星星真的和星座的画像一模一样呢。”
“有种被骗了的感觉吗？”
“对啊，我相信了这么多年呢……唉，都怪那个屋檐。”
阿黛尔说到这里，也没有接着解释补充，毕竟米拉是知道自己在指什么的。
作为老牌贵族世家，道格拉斯家的宅邸整体装修挑不出什么毛病，唯独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建筑设计师为了美观，在屋檐上装了一整圈的浮雕装饰。这样一来，从外头看整个宅邸是气派了，但对于实际住在房子里的人来说却是另一番景象。
阿黛尔每天拉开窗帘，首先照进来的不是阳光或者月光，而是一道屋檐投下的阴影。抬头望去，单是屋檐就能占掉七成的空间，所有赏月的心情都会被眼前压抑的阴影给破坏的一干二净。而身为一个贵族千金，半夜为了观看星空出门又是不被允许的事情。
于是，久而久之，虽然夜晚每天都在经历，但夜空对于阿黛尔来说却成为了相当陌生的存在。
关于这点，米拉还在道格拉斯家的时候，阿黛尔不止一次和她吐槽过，所以米拉肯定也是理解的，不会多问什么——
“但是，屋檐后来不是拆掉了吗？”
意料之外的问题，让阿黛尔愣住了半秒。
米拉说的没错，那个惹人生厌的屋檐后来的确被拆掉了，因为阿黛尔在生日会那天为了转移注意而放的大火，道格拉斯家的宅邸整个都重修了一遍，包括浮雕在内的各种遮挡视线的装饰也都废弃掉了。
“在那之后，你也还是没有好好地看过星空吗？”
“我……”
阿黛尔想说没有，但她自己也明白这个答案有多奇怪。遮挡视线的屋檐已经不在了，而且就算在又怎么样呢？说是家规不允许，但她半夜偷偷溜出去的时候还少吗？那些时候总没有东西阻拦她抬头看一眼天上的星星了吧。
然而，她就是没有。
即便屋檐不在，即便阿黛尔半夜偷偷出门的时间并不少见，但她总是在做别的事情——研习血魔法，寻找材料，探寻人脉资源——就是这些成为王的道路上必须做的事，让她无心抬头望向天空……吗？
自己真的，连抬头看一眼夜空的时间都没有吗？
短暂地沉默后，阿黛尔看向米拉。
“嗯，没有哦。”
她直白地承认了，不再去思考这个问题，而是露出一如既往的，属于姐姐的那抹和煦微笑，握住米拉的手向滑入对方指缝的深处，与她十指相扣。
“所以，能和米拉经历第一次的星空，姐姐很高兴哦。”
米拉的脸腾的一下变红了，若不是十指紧紧相扣，她在那个瞬间恐怕就已经下意识地把手抽回来了。
“不、不要突然说这么奇怪的话。”
“奇怪吗……好像是有些呢。”
半晌，阿黛尔才接着说道。
“抱歉……其实今天说要出来，是想要向米拉道歉的。”
“道歉……？”
阿黛尔轻叹一口气。
“今年的生日，没有办法和你一起度过了呀。”
米拉的眼睛睁大了，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阿黛尔在说什么。
从阿黛尔被斯兰德尔将军抓包的那天算起，米拉的生日正好是两多个月之后，和预估到达目标村庄的时间一致。理论上来说，阿黛尔本可以在车队安稳驻扎下来后为米拉庆祝生日，而这也的确是她最初接受将军提议时的想法。
然而，她却漏算了一个重要的因素。
体弱多病的自己，是不能轻易靠近瘟疫村庄的。
就算阿黛尔相信自己不会有事，米拉也绝对不同意她去冒这个险的。在出发之前米拉就和她约定好了，阿黛尔必须全程留在村庄外的驻扎地，与此同时，由米拉一个人来负责深入村庄的前锋部队的安保工作。
换句话说，在到达村庄后，她们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是分开的，庆祝生日的打算自然也就成了泡影。
“我……”米拉咬了咬下唇，“那种事……根本不重要。”
阿黛尔摇了摇头，“不，很重要哦，不如说，还有比自己妹妹生日更重要的事情吗？”
“你……”
米拉脸又变红了一些，“随、随便你怎么说吧，但不管用什么理由，你都绝对不能和我一起进村庄。”
“我知道的，我不会要求那种事，”阿黛尔正色，“不过，果然还是要想办法补偿——你回来之后，我会给你一个小惊喜的哦。”
听到她这么说，米拉呆住了一小会。
“惊喜？是什么——呀？！”
在问完之前，米拉先被阿黛尔用手指在额头上赏了个爆栗。
“小傻瓜，说出来的话就不叫惊喜了呀。”
她说完，宠溺地将米拉拥入怀中。
“不过，也不是全部惊喜都要等到你回来……”
在最开始，阿黛尔还能感受到和之前在滑沙被抱住时一样的挣扎，但下一刻，怀中所有的抗拒都消失了。
因为她轻轻地吻上了米拉的额头。
那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熟悉，却又陌生。
没有干净华丽的小礼服，没有能为她们报时的悠扬钟声，没有一米高的大蛋糕。
就算她们此刻不是满身是沙，就算她们此刻不是只能靠着月相判断时间，这也依旧不是符合道格拉斯家族标准的生日会现场。
但，阿黛尔还是这么做了，就如同当初她向米拉承诺过的那样。
在十二点的那一刻，米拉便可以从自己最爱的，大自己四岁的姐姐那里，得到一个在额头上的吻。
时隔八年，阿黛尔终于再一次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她感受着从自己怀中传来的颤抖，眼中只有那位满面通红，但却不再挣扎，而是依偎在自己胸口的小女孩。
雪白与漆黑的头发交错，时间仿佛回到了业火连天的那个夜晚之前。
没错，只要她们像这样走下去，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阿黛尔收紧了搂着自己妹妹的双手，在心底如此对自己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