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掉车厢后，食骨魔无机的关节扭动声响起，它转过身，看到了还倒在地上的阿黛尔，眼中的火焰又和之前一样跳动了起来，仿佛再次感受到了征服的愉悦。
但这份愉悦并没能持续，因为下一刻，它突然感觉自己的下颚传来一股冲击。它甚至没能来得及加强防御，那股力量就已经穿透了它的颚骨，一路向上，直至再度从顶端突破。
食骨魔愕然地看着已经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阿黛尔，明明上一秒对方还在原地，此刻她的脸却近在咫尺，而且瞳孔已经不再是自己曾经看到过的黄色，而是宛若鲜血般的猩红。
不知为何，在与那双眼睛对视的一刻，它感受到的是绝望——一种仿佛被宣判了命运的绝望让它无机的骨骼开始颤抖。它想要张嘴射出骨刺，但那把从下颚一路贯穿自己头盖骨的血剑阻止了它这么做。
它只能将自己剩下半边的手臂化作骨刺，朝着阿黛尔刺去，想要逼着她后撤回避。但阿黛尔却没有松开那把血剑，不仅如此，她甚至加强了在上面的力道，顶着对方即将穿透自己防御法阵的尖刺，将血剑猛地一转，彻底把食骨魔的下颚从它头上卸了下来。
一声沙哑的痛呼从食骨魔的喉咙里漏出，此刻的它已经顾不上攻击，只想把颅骨里的血剑甩开，然而阿黛尔并不不放手，一人一怪便滚打在一起，两个身影在撞碎了数个尚且完好的车厢才最终停下。
直至这时，食骨魔才终于感到卡在自己头里的血剑松动了一下，它猛地抬起下巴，以半边脸作为代价从阿黛尔的血剑上挣脱。
近身明明应该是自己的优势战场才对，然而自己却这么狼狈才终于重获自由，食骨魔摸着自己空洞的半边颅骨，愤怒地咆哮一声，浑身再度变成金属状，然后一刀刺向面前的阿黛尔。
可是，它那无往不利的骨刺，却硬生生地在半空中停下了。
只见阿黛尔一手抓着它的骨刀，另一只手上则拿着自己嘴巴里被卸下来的骨刺。
在那一瞬，食骨魔感受到了熟悉的……恐惧。
这个女人，已经疯了。
明明抓着骨刀的手已经被割破了，鲜血在手臂淌成一片红瀑，她却连看都没看一眼，视线只是停在另一只手中的骨刺上，一边说道。
“你就是用这一根，毁掉它的吗？”
那是地狱怨灵般沙哑的女声，咔嚓的裂声随即响起，阿黛尔捏爆了手上的骨刺，猩红的眼睛仿佛在燃烧。
“既然如此，我也让你体验一下同样的感受吧——”
巨量的魔力在她说话间聚集，食骨魔惊恐地看到阿黛尔的手垂了下去，那并非因为手臂失去了力量，而是在触碰地面。它这才意识到自己脚下所感受到的并非沙地，而是更加僵硬、冰冷的东西——刚刚的打斗已经将两人送到了车队的中心，这里是晚餐后众人聚集的场所，也是袭击最先发生的地方。
而这自然而然地意味着，此处就是尸体最为集中的场地。
“——esseles（无名者）。”
古老的词语从阿黛尔口中流出，原本优雅的音节此刻染满了怒火、恨意，
还有，绝对的蔑视。
阿黛尔数十米范围内的所有尸体都随着那个词的结束化为灰烬，一道由粉红色花瓣构成的领域无声地扩展开来，幸存者们只感受到一股混沌魔力的压强，纷纷下意识地抬起手遮住眼睛，但对于那些血魔法造物来说，这并非只是简单的压力，而是由绝对无法抗拒的言灵所构成的风暴。
在那一瞬，本来已经一脚踏入车队范围的尸块巨人们突然在半空中发出碰撞的巨响，然后发出痛苦的哀嚎，就好像它们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堵隐形的墙壁，半百米高的身躯被扩张的领域推得连连后退。而方才还在张牙舞爪的尸鬼们更是直接像被高速行驶的火车迎面撞上了一样，明明有着能够随意撕碎一个成年人的怪力，但它们此刻却像是暴风中的纸屑，眨眼间就轻飘飘地被吹飞到了半空中，画面充满了不真实的幻想感。
而在这一切异象的源头，阿黛尔缓缓地站起了身。
她并非使用了某种特定的魔法，血魔法造物们此刻感受到的风暴源自血脉——最为纯粹粗暴的魔力资质压制被施加在它们身上，在这场简单到极致的掰手腕中，赢家的蔑视将以物理的形式展现，彻底主导、驱逐败者体内的所有魔力。
这是魔法师最为危险，也是最为傲慢的战斗方式，若非魔力和资质皆彻底碾压对手，这不过是自伤一千的自杀手段。
只不过，对于此刻的阿黛尔来说，这并非问题。
阿黛尔那颗孱弱的心脏正以从未有过的速度泵动着，超负荷的心肌不断地撕裂，但下一秒便被外界祭品带来的力量修复。充足的尸体，源源不断的献祭——就像是某种禁锢被破坏了一样，从未感受到过的力量正从她体内深处源源不断地涌出，融合加热她的血液，再扩散至身体的每个角落。
她看着唯一还能在自己领域中支撑的食骨魔，价值上万具尸体的核心也只能让它勉强停在原地，半跪在地上，将骨刺插在地里，这才不至于像其他尸鬼一样被直接推飞。
当然，能做到这点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事情。
事实上，即便算上尸体数量的加成，能在这么近的距离抗住自己的领域，这其实已经说明它的制造者有着接近阿黛尔的血魔法资质。
只不过，这个事实对于阿黛尔来说并不重要。
此时此刻的她，只是想要毁掉眼前的存在而已。
“sercëduinë-（血之河啊）”
于是，她开口了。
“lasta-me（请聆听我的请求）”
略带嘶哑的低沉女音随着微风飘散，没有章法，也没有加速，那是对于任何大型魔法来说都过于简单的咒语构架。但与之相对的，足以令人窒息的巨量魔力正在阿黛尔身边聚集，并且还在随着每一个音节的出现而翻倍。
刚刚从她手心伤口滴落到地面的血液开始活化，像蛇一般穿梭在尸体堆中，最终首尾相连，在它们成为一个完整的圆的瞬间，空气中的魔力沸腾了。尸块巨人在那一刻意识到了什么，作为最后的挣扎，三双用作眼睛的灵魂结晶隔空锁定在阿黛尔身上，尝试引起灵魂潮汐来阻止她。
但那已经太迟了，那些从虚空中出现的怨灵几乎是瞬间就被阿黛尔周身狂涌的魔力撕碎。这些魔力就像是听到了母亲召唤的孩童，争先恐后地在空气中实体化然后再湮灭，期间释放的能量将微风转为利刃。纯真的它们无法理解自身饱含着情感与爱意的拥抱究竟有多么致命，锋利的风刃撕裂了尝试抓住阿黛尔脚踝的怨灵之手，却也将阿黛尔自己刮得遍体鳞伤，衣衫破碎。
但即便如此，阿黛尔依旧没有停下。虽然棕色假发已经割成了碎片，白雪般的发丝却无法在如同蜂蜜般粘稠的空气里自由地飞舞。开口在此刻变得无比艰难，可她还是死死地咬住上个音节，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下去，直至这个简单的咒语完结，所有的光芒都坍缩至她面前的一个暗色小球。
然后，她抬起手，指向了面前的食骨魔。
“去死吧。”
三个字，没有任何修饰，就如同她指尖没有任何加工的纯粹魔力聚合体一般。
然后，便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虚无。
与圣光术那种宛若太阳升起的光芒相反，阿黛尔指尖魔力聚合体破裂的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陷入了比夜晚更深的黑暗中。暗红色魔力中的混沌属性就像是黑洞，吞噬了周遭的一切——光线、声音、震动……所有的感官都被屏蔽，其路径上的毁灭发生得无声无息。
对于车队里幸存的人来说，他们就仿佛突然进入了一瞬间的梦境，而等到他们再度恢复视觉时，眼前就只剩下了一道半径十米的巨大沟壑，而其路径上其他的一切就仿佛……单纯地被删除了一般，消失的毫无实感。
直至远处的尸块巨人轰然倒塌的声响传来，众人才意识到，战斗已经结束了。
食骨魔已经彻底不见踪影，远处的尸块巨人有一只被彻底吞噬，而另外两个各被削去了半边的身子，再也不能支撑自己的身体，在半空中解体成为了碎片。
至于其他的瘟疫尸鬼，则几乎尽数被撕裂成了碎片，只剩下寥寥几只被拦在阿黛尔的领域外。
沙漠的夜风拂过已成定局的战场，月光再一次照亮了阿黛尔散开的雪白长发。
“结束……了？”
“我们这是赢了，对、对吧？”
周身响起了不确定的疑问，一开始只是一声两声，然后逐渐变得嘈杂，直到领队捂着腰，在他人搀扶下走出人群。
“您又救了我们一次，女士！我们……无以为谢！”
他如此大喊道，还有些恍惚的车队幸存者们也终于回过神来，纷纷举起疲惫的手，欢呼起来。他们感激地看着眼前的女士，没有人去怀疑她那头明显和之前不同的白发，也没有人胆敢把视线放在她身上因为衣服碎裂而泄露的大片春光上。
之前对她的那种大小姐的印象已经随着食骨魔和尸块巨人一块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没人会再质疑当初将军选她来当护卫的原因，不如说，他们此刻对这个明智的决定感激不尽，纷纷拼了命地喝彩，表达自己的感恩——
只不过，这份热情并没能持续多久。
不仅是因为阿黛尔对他们的欢呼毫无反应，更是因为他们看到阿黛尔随手捡了件死人的衣服披在身上，然后弯下腰捡起一片的头盖骨碎片，就像在用勺子挖麦片一样，将地上残存的人脑糊糊挖起来，倒进了一个布袋里。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从一处走到另一处，面无表情地将那些和她说过或者没说过话的人的断肢残骸收集起来，再也没有哪个能够欢呼出声。
对于那股异样的目光，阿黛尔就如同她表面呈现出来的一般，没有丝毫的在意。
她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收集材料上。
没有丝毫复仇的喜悦，也没有对于自己刚刚突破了曾经的魔力上限的感慨。刚刚那股仿佛在灼烧血管的热潮已经褪去，她现在就只是机械性地在寻找还能用的献祭素材，强制性地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到这上面来。
毕竟，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想一些别的事情。
好比说，为什么米拉要骗自己，明明无路可退，却说她已经撤走了，让自己在外面和她会合。
又好比说，为什么米拉不愿意回应魔晶石的呼唤，告诉自己那边究竟在发生什么。
是因为在战斗中没有余裕，还是说，米拉不愿开启，是因为一旦启动，魔晶石就会共享她具体的位置，而她并不想让自己去支援她，不想自己遇到危险？
阿黛尔手上的动作停止了一瞬间，一块宝石碎片躺在沙地中，曾经的形状已经不见，只剩下上面覆盖的半凝固血迹，遮住了本属于它的湛蓝色光芒。
……
她颤抖地伸出手，想要将它捡起来，但动作停在了半空，然后死死地咬了咬牙，将所有的思绪驱逐出脑海。
不，一定都只是自己想太多了。
自己需要做到的事情就只有一件，那就是尽快收集足够的献祭素材，然后去和她并肩作战。
没错，一切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到那之后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