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尔在那里坐了很久，直到最大一发烟花炸响，火光带着方才的崩溃与狼狈一同湮灭在夜空中。
好热闹啊。
夜市雀跃的吵闹传入耳中，阿黛尔的瞳孔重新聚焦。
只不过，这一次，她那双眼睛深处不再潜藏着歇斯底里的焦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坦然。
最后在心底默念了一次米拉的名字，阿黛尔脑海中那股彼此撕裂的力量暂时决出了胜负。
她已经想好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有了思想觉悟之后，剩下的一切突然都变得简单起来。
站起身，她甚至还有闲心打个响指，红色狭长的纹路在她的黑袍上一闪而过，把坐在地上时染上的灰尘除去。
直到周身的一切达到了她这个洁癖能接受的标准，阿黛尔才优雅地整了整自己的领子袖口，准备下山。
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会回到夜市的主街道。
本来按照计划，她应该潜伏在阴影中，聆听精灵们的只言片语，从那些不会惹人注目的招牌、杂志、报纸上得到关于赛薇娅玫瑰的信息。
只不过，现在的她已经想通了。
她不是那个废物，她可是阿黛尔——而阿黛尔从不会浪费她手上拥有的资源。
换句话说，既然“梦”教给了她说“中文”的能力，那她就应该充分利用上。
如果能大大方方地走在夜市里搜集，还有什么潜行的必要呢？直接去问这些作为国民的精灵不仅更高效，也更准确。
是的，快点把情报搞到手，回去……自己应该还要向米拉道歉呢。
确定了这点后，阿黛尔便迈开了步伐，径直朝着夜市走去。
不再有心理负担，她也得以第一次认真地观察四周的环境，注意到了许多之前自己无视掉的细节。
就好比，精灵的社会似乎比自己之前意识到的还要更加……怪。
之前自己在的那个小山坡其实是个不错的观景点，她在下山时也遇上了一些想要占个好位置看烟花的精灵路人。而与之前的观察一致，如果不看她们的金发和尖耳朵，这些精灵都像是从“梦”里的古装剧穿越出来的一样，各个都穿着汉服一类的服饰，给阿黛尔一种复古的感觉。
但是，这种印象和她们实际科技水平其实并不相匹配。
“对啊，这次的烟火晚会比上次好太多了！卡尼家组织的审美就是不一样，真是比伊路尼家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诶你等一下啊，我给你康康——”
一个看起来瘦瘦的精灵靠在木质的护栏边，一边说着话一边举起来手上类似青铜卡片一样的东西，然后念了句“pusta（停滞）”。
只见那张卡片上的魔力纹路亮起，然后便是一阵刺眼的闪光，阿黛尔下意识地用手遮住了眼睛，边上则传来了其他精灵不满的喊声。
“谁啊！这么没素质，在这里用闪光镜！！”
“噢不好，要被发现了~”瘦瘦的精灵压低了声音，但表情却是毫无悔意的在吐舌头，她接着对那张卡片说到，“成像发过去啦，亲爱的收到没？”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阿黛尔敏锐地感受到了那张卡片上辐射出的魔力。
而这些魔力直接连接到了天空顶部那个巨大的法阵上，然后顺着巨型法阵的纹路传播向了地平线之外的远方。
……
在那一瞬，一个词不受控制地进入了阿黛尔的脑海。
这是……手机？
虽然那个青铜卡片大概率不叫这个名字，但阿黛尔还是为眼前的事实愣住了几秒，而那个精灵的话提供的信息还不止这些。
她用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卡尼和伊路尼其实分别对应的是carne和Illuin，也就是精灵语中的红和蓝两个词。只不过，与其说这解答了她关于“精灵为什么不说精灵语而是说中文”的问题，不如说只是令她更加困惑了。
明明存在精灵语这样的语言，而且从那个精灵留影前念的咒语“pusta”来看，她们也是实际会说精灵语的，那为什么还要用音译的方式来用中文念精灵语里面的词呢？
阿黛尔越想越觉得古怪，呈现在她眼前的精灵社会似乎既不是单纯的古装剧穿越，也不是帝国传说里那个美丽高洁宛若仙境的乌托邦，而是一个高科技与魔法，精灵语与中文，以及中式青铜朋克混杂的大杂烩。
而且，虽然这些不符合阿黛尔对于精灵社会预想的部分已经足够怪了，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最怪的反而不是这些“不同之处”，而是“相同之处”。
好比说，在这个明显都是女性的社会里，却似乎依旧有着性别之分。
这点不仅是体现在接近一半一半的长短发比例以及对应的着装风格上，更是体现在这群精灵的谈吐举止上。
“我赌今天的酒钱，这次的花舞者绝对还会是卡尼家的，你信不信？”
“不信，我觉得她们危险喽，伊路尼上个月的民调支持数据可是八百年来最好看的一次，”另一个声音反对道：“而且还有个新起之秀……叫啥来着？哦对，法那家——总之，卡尼家的这次肯定赢不了那么轻松了。”
“得得得，说伊路尼家也就算了，你还真觉得可以把赛薇娅玫瑰给法那家，那帮支持纳查族的家伙？”
“怎么，总要有点多样性的嘛，要不然老是卡尼跟伊路尼两家对着干，官僚会僵化的啊。”
“说啥呢你，北边的封印都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了，国内又乱成一锅粥，你觉得咱们现在需要的是‘多样性’吗？这个节骨眼上搞大换血，怕不是要被那群纳查难民给趁机上位喽！”最初的声音越说越激昂，嘴上嗑着的瓜子都停了，猛地一拍桌站起身，“反正要我说，稍微有点大局观的人就该知道维稳第一，这次咱们只能支持卡尼家！”
“嗨哟……”回应激昂澎湃发言的是无语的白眼，“真希望你跟自己媳妇解释床上那小姑娘是咋回事的嗓门，也和你提到宏大叙事的时候一样大哦。”
“那、那个是……我只是犯了个所有精灵都会犯的错误——不对，这跟咱们说的东西有啥关系吗？！”
阿黛尔坐在一边，大脑努力处理着对话内容与眼前实际景象的巨大割裂感。
毕竟，如果不提这两个声音实际上如银铃般清脆动听，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夸夸其谈的小嘴更是如樱桃般红润，不论哪方都有放在帝国会有万人追捧的美貌——这俩精灵的对话听起来完全就像是俩刚刚下班来到酒吧，大谈政治来逃避家庭琐事的一般中年大叔。
越是听下去，阿黛尔曾经关于精灵的幻想就崩塌得越是严重。
说好的优雅美丽呢，说好的深情呢？精灵一生只能有一个伴侣，如果失去挚爱就会心碎致死的传说她可是从小听到大，难道这些全是那群卖唱为生的游吟诗人瞎编出来的？？
这些新的知识对于阿黛尔一个帝国人来说实在是过于颠覆性，以至于稍微一个不注意，她的思绪就脱轨到了这些有的没的杂音。
与此同时，两个瓜子已经嗑光了（大叔）精灵的讨论也到达了白热化的阶段，谁都说不过谁，于是她们一转头，正好看到了一旁愣着的阿黛尔。
她们对视一眼，然后在如何决胜负上达成了一致。
“嘿，那边发呆的。”
“……嗯？”反应过来她们是在叫自己，阿黛尔瞬间变得紧张起来，思绪也回到了正轨。
“对，就是你。我们问你，你觉得谁会拿下这次的赛薇娅玫瑰啊？”
她们嘴上是在问阿黛尔，与彼此对视的眼睛里却像是在进行无形的对波，胜负欲肉眼可见——毫无疑问，阿黛尔的回答会决定她们今晚争论的胜负，而且大概率还会影响究竟是谁来买单。
意识到这点后，阿黛尔思考了几秒钟。
短暂地酝酿后，她却并没有直接回答支持哪一方，而是微微歪头，听不出口音的中文缓缓流泻。
“我其实很好奇，明明是如此动荡的时代，可你们似乎并不担心……”
“？”
“赛薇娅玫瑰有可能会被什么名不见传，但技艺高超的贼人盯上，然后就这样偷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