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狗急跳墙？我？”
在那远非常规，显然是为了一位异族参选者特意准备的“辩论场所”内，传出了思澜女士的问声。
“阿黛尔小姐，你是否搞错了什么，”她指着身旁石板上密密麻麻武器的投影，手直接摁在那台被称为“月锻的奇迹”的战争原型机的画面上，“现在要‘狗急跳墙’的家伙应该不是我，而是你吧！”
她凤眸含怒地盯着阿黛尔，显然被对方这侮辱性的用词给激怒了，可阿黛尔却依旧淡然地坐在棋桌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您误会了，尊敬的思澜女士，我只是为了‘避免’您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才稍微留了一点后手而已。只不过，现在看来，这的确是我多虑了，这些准备似乎都是多余的。”
“多余……？”
“是的，都只是些无用功而已，因为您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我想要防备的情况呢。”
思澜露出不解的神情，眉头随即高高皱起，“阿黛尔小姐，你不会以为自己随便说两句似是而非的话，就能把自己身上的嫌疑糊弄过去了吧？”
“怎么会呢？我今日将完全坦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阿黛尔轻笑道，视线已经放回到了自己身前的棋盘上，“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想先将这局棋下完，您意下如何？”
“怎么，到现在还想出缓兵之计？”
阿黛尔微微摇头，“不，只是未完的棋局总是让人感到遗憾，更何况，您的精兵想必已经包围了这里，就算再过一会，也不必担心我临阵脱逃，不是吗？”
被指出自己所布下的天罗地网，思澜轻轻哼了一声。
只见她脸上再度浮现起今天这场辩论开始时那种自信，也不迟疑，就那样坐回到了阿黛尔的对面。
“若这就是你进大牢前的最后愿望，那也未尝不可，”她挪了一步自己的帅棋，手空中一滑，棋钟再度开始计时：“要是还有什么想说的，不妨在棋局结束前就说出来——毕竟，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阿黛尔闻言，先是沉默了几秒，然后才开口道。
“既然您这么说了，我倒是想起一件我之前询问过，但还未从您那得到答案的问题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車吃掉了思澜的炮，然后抬头看向思澜。
“思澜女士，您当初为何那么轻易地就放我们进入封印法阵呢？甚至就连检查和登记的流程都省略了。据我所知，精灵的国度一向是对人族封闭的，不然的话，帝国那边也不会有那么多有关精灵的不实传闻了。”
思澜听完后再度轻哼一声，脸上写着“早知道你会出这招”，毫不慌张地回击道。
“你自己也说过了，我见来者狼狈模样，不曾多想，按着来者是客的礼仪优先接待了你们，让边境的战士们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谁知你们竟是如此不知好歹，居然擅自破坏客栈的法阵，像群老鼠般在我们的桃花源内乱串捣乱！”
俥九平六，思澜的红棋毫不掩饰地瞄准了阿黛尔的車，后者思索了一下，却并没有顺着思澜的节奏走出下一步棋，而是直接放弃了自己的車。
“嘛，虽然不好否定您说的，但当初车队里的大多数成员可是有好好听话，老实地待在客栈里的呢，”她将视线移到棋盘的另一边，一边挪动棋子一边说道：“然而，对于这些不是‘老鼠’的好人们，您又对他们做了什么呢？”
“呵，这又与你提出的问题又有何联系？”
“有关系的哦，因为我恰巧听说了，您为了表达自己的‘关切’，竟然丝毫没有卡尼家主的架子，就那样亲身前去，把他们一个个关到单独的房间里，轮流审……哦，不，是‘慰问’了一番，不是吗？”
看着脸色微变的思澜，阿黛尔嘴角微微勾起，继续道。
“现在想来，若是我当时选择留在客栈内，那我与您便可早早相遇，无需等到那场庆功宴了。而作为错失了这个好机会的倒霉蛋，我可好是遗憾呢。所以，有些不甘的我就找了个机会，偷偷在您将他们全员遣送出境前联系到了领队，满心想着通过他来了解您那宅心仁厚的待客之道……然而，我得到的结果却有些令人吃惊，因为他们居然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见到过您——”
——啪！
思澜不等她说完，手中该是下一步的棋子便重重地落在棋盘上，打断了她。
“所有人族入境者在离境前都必须被清除所有在封印法阵内的相关记忆，这是我们的规矩——恕我说话难听，但这规矩正是为了应对你们那贪婪的人族之王，预防他插手我们的桃花源园而定下的。作为他的臣民，你还没有资格对它说三道四。”
“哦？原来如此，是我僭越了。”阿黛尔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视线依旧没有丝毫躲避退缩，依旧紧紧地盯着思澜。
“但，如果真是按您所说，所有与‘封印法阵’相关的记忆都必须被洗除，那请问，他们又为什么……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封印法阵之外，那个沙漠村庄里遭难的经历？”
“……！”
思澜微微张嘴，但早先眼里的那种自信中出现了一线涟漪。
“那……那只是，我不忍见他们抱着如此创伤的回忆度过余生，出于怜悯，才将那段悲伤的记忆清去的！”她大声地说道，眼睛瞥了正在全国直播的法阵一眼，“而且，你不是说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我怎么看不出这和你现在应该解释的东西有什么关系！”
“不，是有关系的哦——从我隐瞒自己的血魔法资质，再到将那些古代纳查科技移动到桑达边境，还有坐在此处的您与我……全都是有关系的。”
“装神弄鬼！那你倒是说说看，这些东西的联系在哪？”
“思澜女士，您不用这么大声也没事的，”阿黛尔微笑着道：“我刚刚说了吧，自己今天将会完全坦诚——但事实上，我其实从未隐瞒过自己的目的，不如说，我很早就已经告诉过您答案了。这一切的关联，与我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奴哈曼屠杀惨剧’哦。”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绝对的寂静，就连环绕着她们的石板上的画面都仿佛凝结了一般，负责押送的精灵执法队与被押送的纳查族人都陷入了呆滞，一时间无人开口，唯有阿黛尔这个导致此刻氛围的罪魁祸首表情泰然自若，说完后又开始盯着棋盘看，反复斟酌后，纤手轻点，挪动了一步棋，然后点了点头。
眼见她这副对自己这步棋很是满意地模样，思澜终于没法沉下气了，“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嗯？思澜女士，我们之间就不必装模作样了吧，您应该也觉得沙漠村庄发生的惨案相当眼熟吧——在许多细节上，它与您十年前负责处理的那幢屠杀案不谋而合，不是吗？”
思澜咽了下口水，盯着阿黛尔的眼睛里带上了一抹凶险的警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黛尔小姐。但有一点，还请你务必牢记——若是你做出没有证据的虚假指控，那你在公堂之上接受审判时的罪名，可就要再加一件了。”
阿黛尔听她这么说，略微沉吟了几秒。
“证据嘛，这倒的确是桩麻烦事呢。毕竟你我皆知，那场惨案已是字面意思上的……‘死无对证’了呢。”
在说出死无对证时，她有些狡黠地朝思澜眨了眨眼，而思澜显然理解了她在暗示什么，袖口处手臂的肌肉肉眼可见地绷紧了一瞬间。
“不仅奴哈曼一族无一幸存，就连那群犯下这档滔天大罪的纳查族犯人也已经尽数被处死……诶，说起来，我好像……”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自己衣服的内衬里摸索了下，随即发出啊哈一声，“有了~我正好还带了那大快人心一幕的画片呢。”
她两指夹着将画片从内衬中取出，将其呈现在思澜与作为镜头的法阵面前，自己也歪头瞧着上面记录的景象。
“嗯……你们精灵有句俗语，叫相由心生，现在看来还真是不假，这帮家伙们可真是一个比一个看着凶神恶煞，”阿黛尔说着，视线停留在画面最中间的那个纳查族人身上，“尤其是这位，看看他脸上的伤疤，多么触目惊心——”
“——够了！”
思澜站起身，怒叱一声，“你满口坦诚，实际上却在这里插诨打岔，净是在提出无关的杂事来拖延时间，你这卑劣的骗子！我看这场‘辩论’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卫兵！将她押下去！”
随着她一声令下，房间外传来了略显嘈杂的脚步和模糊的人声，然而，阿黛尔却依旧坐着，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
“您真是心急啊，思澜女士……不过您有一点倒是说对了，虽然这些事情并非无关的杂事，但我的确是在拖延时间来着——为我那还未到手的证据。”
“……什么？”
面对陷入困惑的思澜，阿黛尔手指贴到嘴唇上，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嘘，别急嘛……你听，它马上就要到了哦。”
“你到底在说什么——”
思澜的话到一半就愣住了，因为屋外的噪音再度变大了，而且其中混入了类似火球爆炸的声响。
她终于突然意识到，刚刚那些脚步与人声并非是因为自己下令逮捕阿黛尔，而是有什么别的事情正在发生。
至于那桩事究竟是什么，很快就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狮吼揭晓了。
“搞什么——？！”
嘣——紧随着狮吼的是又一声巨响，屋顶的石板发出干巴的碎裂声，原本封闭的全景投影效果被破坏了，取而代之的是她们头顶那个足足有房间四分之一面积的巨大缺口。
柔和的月光从缺口处透了进来，在没有点灯的房间里宛若一盏聚光灯，照亮了造就那个缺口的玩意——更准确的来说，是造就那个缺口的两个玩意。
一头远超正常体型的巨型金毛狮子，以及一个相较之下极其普通的……人族。
思澜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闯入者，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倒是阿黛尔就那样走到了金毛狮子面前。
见她接近自己，那只大狮子直接对着她张开了那张足以一口吞下她的血盆大口——然后呸的一声，从口中吐出了一个长条形的黑袋子。
啪叽一声，水唧唧的袋子落地，在地上留下了一条口水的印子，金毛狮子随即又发出“恶”的一声，就像只尝到什么怪东西的大猫那样干呕了几下，然后一甩头，把自己脖子上坐着的那个人给甩了下来。
被甩下来的家伙显然没有心理准备，只发出了半声惨叫就来了个狗啃泥，而金毛姿势的体型在下一刻缩小回正常大小，然后就这样靠到了阿黛尔身上，开始用毛茸茸头顶蹭阿黛尔的大腿。
阿黛尔见状，俯下身，用力地揉了揉她的头。
“辛苦你啦，巴尼~”
“咕噜……”
巴尼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哝，随即又把尾巴抬到阿黛尔的脸上，只见那漂亮修长的尾巴末梢上有一块焦黑的部分，上面的毛甚至还在冒着烟。
这大概是刚刚那几声火球爆炸的结果吧——阿黛尔看着巴尼委屈巴巴的表情，有些心疼地加大了手上撸猫的力度。
“没事的，一会我就帮你治疗……放心，我保证你尾巴不会秃掉的啦。”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吧！”
那个被甩下来狗啃泥的家伙也终于从地上爬起来——是卡波斯，他大声地吐槽道，满脸焦急。
“阿黛尔小姐，你必须来看看这个玩意！米拉小姐吩咐了我们一定要在辩论前把这鬼东西转交给你，但时间实在是太紧了，我们一路没命地赶也还是没来得及，而且有好多精灵拦路，其、其他兄弟为了给我们开路断后，全被抓起来了——”
“——没事的，卡波斯，不用这么紧张，”阿黛尔微笑着摇了摇头，打断了卡波斯前言不接后语的解释，“他们不会有事的，至于及时与否……不，你们没有来迟，而且不如说，你们是在最恰当的时机为我带来了最需要的东西，为这出戏剧注入了必不可少的活力呢。”
“……啊？”
卡波斯一时间有些傻眼，“抱、抱歉，我好像有点没听懂……等等，‘最需要的东西’，你难道已经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了吗？？”
“嗯。”阿黛尔点头肯定道，视线再度转向还愣在原地的思澜。
“毕竟，我们刚刚才提到过他呢，不是吗，思澜女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