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法阵，被无声地撕裂了。
没有巨响，也没有让人无法站立的冲击，只是，不论种族，不论智能高低，所有的生命都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一种无法抑制的战栗。
因为，那面用来掩盖过往痕迹的虚假之天已经被一分为二，其在建造之初时初心，那些试图用它所遮蔽的哀伤与绝望此刻也一并暴露，将那刻印在一切生灵体内的最本能恐惧唤醒。
混沌，一度被这个世界所遗忘的终极威胁。
虽然有关混沌造物的各种目击报告在封印愈加松动的最近屡见不鲜，已经到了上不了报纸头条的程度，但与那些相对“弱小”，不论是精灵族还是纳查族组成的小队都能轻松歼灭的小股外溢混沌不同——在目睹到盘踞在世界树上那条体长通天，形似巨蟒的怪物的瞬间，任何生灵都能理解一个简单的事实。
这次的情况，并不是能够拿来做下酒谈资的八卦异闻。
世界树上此刻缠了只诡异的大蛇——这只是第一眼看去时它给人留下的印象，若是再多看两眼，就不难发现其并非蛇类——或者该说，它无法被分类到任何已知的生物范畴之中：它的肉体夯实扭曲得宛若百战白虎，然而这些肌肉的生长纹理却杂乱无序，互相交叉打结，完全不具备自然中强大捕食者那种用于增强爆发力的精妙身体结构；它的肌肤一部分光滑洁白得仿佛海豚，可另一部分却又布满类似爬行类的鳞片，靠近头部的地方还长满七倒八歪的羽毛与狮鬃，彼此互相重叠覆盖，既无法像水生生物那样获得液体中高速移动的优势，又显然不可能像鸟儿一样展翅翱翔。
像这样矛盾的身体结构在它的身上比比皆是，比起某种特定的物种特征，它此刻呈现出的更像是从不同物种那边偷来的特征一股脑杂糅成团的结果。事实上，它这些特征甚至都不是固定的，就像那些上一秒还类似羽毛的东西此刻已经化作了姿态扭曲，五彩斑斓的人类手臂，毫无意义，却完美地符合了其虚无的存在本质。
不过，它的头部——如果它那个由无数张嘴巴与同样无数颗眼球所构成的玩意能被称做头部的话——就不太不一样了。与身体的其他部分一样，它蛇形身躯的顶端也跟着在不断变形，不过这部分变化的目的性就相当显而易见了。
只见原本主要由类似食草动物的研磨形臼齿构成的牙齿组合一半转换成了锋利的鲨鱼齿，而较大的额骨等则在延长，颜色加深，直至化作形似肉食性昆虫的巨大钳形口器。
然后，这些钳形口器锁在了世界树那橄榄石般的树冠上，下一刻，猛地闭合。
这一次，无声的幻象终于被打破，巨幅的能量冲击甚至突破了封印法阵的范围，以狂风与地震的方式席卷整个苏马尔特大陆。
每一次啃咬，世界树都会为之震颤，其橄榄石般翠绿色的透明结构在那锋牙利齿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内部的魔力循环产生了肉眼可见的紊乱激荡，而这种紊乱也传到至与它相连的封印法阵上。
横跨精灵纳查两族国境的巨大法阵，此刻看起来摇摇欲坠。
目睹了这一切的生灵，都不约而同的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这，简直就像是……
混沌之乱的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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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哈克瑟关口已经目前已经失守，第二临时防线已经失去了四分之三的关键节点……仅剩下的提提塔尔小径虽然还在坚守，但……”
“把第五军团也撤回到第三临时防线，”听着下属愈加低沉的汇报声，桌对面之人虽然声音疲惫，但还是毫不拖泥带水地为驻守在提提塔尔小径的守军做出了安排，说完又问道，“具体的伤亡情况呢？战斗力还能保持几成？”
作为花舞者仪式后的第二天，与历届花舞者仪式不同，这次的采花仪式没有在精灵王国中留下丝毫属于全族盛典的余韵，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混沌卷土重来的此刻，就算是最八卦的家伙也不可能还有精力去讨论竞选期间爆出来的绯闻小道消息，如何应对这场危机已经成为了唯一有价值的议题。
然而，自称神的子民的精灵们，此刻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并没有为这一刻做好准备。
这并不是说精灵一族安而忘虞，作为拥有和巨龙同级别的魔法亲和力的种族，她们的战斗力绝不弱小。事实上，在苏马尔特大陆主要的三族中，精灵一族拥有远超人族的高端战斗力数量，而她们的军队总人数又比因为失去栖息地而人口锐减的纳查族多上数倍，完全可以说是位居三族之首，这种军事实力上的强盛本身也能从她们两次强行封锁纳查族暂居地看出。
但是，她们这种魔法亲和力极高的优势，却因为混沌的特性而大大减弱了。
混沌，作为一种来自高等位面的纯粹恶意，其最具毁灭性的特点并不是数量或者单体战斗力，而是名为“解构”的能力。
这并非一种停留在言语层面的解构，而是对构成这个世界更基础单元——对于概念与实体本身的侵蚀。
而这种侵蚀能力在现实里的具体表现就是，魔法作为本世界最复杂的规则构架，在靠近它们后便会受到影响，而这种影响的大小取决于混沌个体本身的等级。像是阿黛尔她们在岩浆熔炉里遇到的混沌造物，由于它们只是索耳麦地昂的附属，而那只邪龙又显然不是位慷慨的主人，只分给了这些造物极少的混沌之力，因此它们对于魔法的抗性几乎可以忽视。
但，若是这里在分享混沌之力的是一切混沌的源头，那个最初的虚空裂隙的话，一切就都另当别论了。
此时此刻，前线战况并不乐观的主要原因，就是精灵最擅长的魔法攻击被大大削弱了，不仅类似火球风刃之类的初阶元素法术尽数失效，就连高阶乃至军团级的法术效果都大打折扣，原本能够覆盖数百米半径的大范围法术现在接敌时效果只剩下十分之一不到。
远程尚且如此，更不要提精灵本就极度依赖法术的近战风格，基本使得零距离接敌变成了纯粹的自杀行为。所以就算效果不佳，精灵军队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用尽可能大威力的法术去尽量阻击那源源不断外溢的混沌造物——然而这个战术又引出了另一个致命的问题。
那就是，理论上魔力储存最多且最擅长用这种军团级法术对轰的那群老古董们，也就是冰夏等亲历过混沌之乱的初代种，在这场战斗开始之前就已经被减员了。
由于赛薇娅玫瑰的采摘本质上是封印法阵的修复仪式，负责主持的那位精灵若是出现操作失误就会带来严重后果，所以作为保险，全国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初代种几乎尽数在此前被传唤至首都，负责在花舞者仪式进行的期间辅助主持者，实时监控封印法阵的情况。
从安全裕量的角度出发，这显然是合理的决定，然而这份合理却带来了致命的后果，那就是初代种的全军覆没。
在虚空裂隙被撕开的瞬间，她们距离作为原爆点的世界树太近，在那一刻没有任何的反应时间，完全来不及逃脱，现在已尽数和梦岚女皇一样，音讯全无——这是委婉的说法，但实际点来说，被高浓度混沌那样直接吞噬，基本已经没有了生还的可能性。
总结下来，现在精灵所擅长的魔法类攻击被高度削弱，而作为高端战力的精灵初代种们又减员大半，一切似乎都在向着悲观的方向发展……
不过，客观的来讲，这其实并不是最坏情况。
事态，其实本应变得比现在还要糟糕十倍的。
“伤亡方面，基于您先前提出的作战方案，也就是只要敌方突破警戒防线就后撤的准则，现在的总体伤亡其实依旧……并不算大！”
在回答对方有关伤亡的问题时，那位下属的声音变得比之前高昂了许多，语气里明显多了分希望与崇敬，她接着汇报道，前线实际上大多数受伤情况都是来自连续施法阻击所带来的疲劳反噬，而非与混沌直接交锋，所以并没有想象中那种堪比混沌之乱的惨状。
事实上，如果不算初代种的特殊情况，再排除失去的领土，只计实际的伤亡数字的话，精灵一族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多少实际的损失。
由于这次阿黛尔提出要以直播的方式来举办一场无差别对待的花舞者仪式，现场只有她本人与精灵初代种们，所以在虚空裂隙被重新打开的瞬间，并没有任何的普通精灵民众被一同卷入原爆点的余波中，可以说是最大程度的保留了精灵一族除了初代种之外的战力。
而且，也并非所有的初代种都被混沌吞噬了。
“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但我觉得，您禁止咱们近距离交锋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思澜女士！”
是的，这位下属当然不是忙昏了头，下意识地喊错了名字。
她并没有认错人，那个正在聆听她汇报内容的指挥者，正是思澜女士。
这大概是眼下灾难中，唯二可以被说是幸运的好事了。
在花舞者仪式开始前，思澜正好身陷丑闻风波，而身为初代种，她协助采花仪式主持者的资格也因为特殊调查而被暂时取消了，结果就这么阴差阳错地错过了被混沌吞噬的命运。
而在情况紧急的现在，那些特殊调查自然全都被中止了，毕竟前线急需一位有着参与过混沌之乱经验的指挥者，而不仅是初代种，且还是之前一直手握兵权的卡尼家主，本就对军队相当了解的思澜女士显然是此刻最好的人选，没有之一。
除此之外，另外一件本可以更糟，但此刻却没有发生的事情，也与阿黛尔坚持要搭建的直播线路有关。
更准确的来说，这桩好事就是那条独立于封印法阵之外，此刻已经被征用于前线通讯的直播线路本身。
要知道，虚空裂隙被实际撕开之前，封印法阵就已经因为魔力过载而陷入了瘫痪，完全失去了其维持通信网络的功能。
换句话说，若是没有这条用来进行直播的直播线路，整个精灵国度本质上就已经陷入了通讯瘫痪，而如果得在靠口头传话来传递信息的前提下去应对混沌这种程度的强敌，后果可想而知——不论思澜女士本身是否身经百战，指挥能力如何如何，战况都绝不可能会是现在这种还在拉扯僵持的情况。
所以说，情况本来还可以变得更糟的，现况似乎已经是相当幸运的结果。
当然，这份幸运也只是相对的。
毕竟，即便是在这两点的加持下，此刻的前线也依旧只是在拉扯罢了。
“与那些混沌杂碎近身作战……不过是送死而已，我当然不会让那些孩子去做无谓的牺牲。”
思澜女士回应下属的声音依旧带着深深的疲惫，这份疲惫不仅来源于连续的高强度指挥与决策，也不止是之前竞选与被揭露自己隐瞒的真相时那种动摇所带来的后遗症，甚至都不是因为冰夏此刻依旧下落不明——即便她真的很在意这点，在意到想起冰夏这个名字，手心就会被被攥出深深的血痕。
真正让她疲惫的，是心底此刻翻涌的不安。
思澜收回此前一直盯在插满了图钉，涂画了各种战略纵深规划的地图上的视线，微微抬起头，看向了远方那无法忽视的巨大裂隙，以及在其前方，正在被蛇形怪物缠绕啃食的世界树。
“……混沌兽……”
那是一个她本以为再没机会说出口的名字——在混沌之乱最后的那场决战中，三族联军付出了巨大代价，最终被人族之王、狮心勇者、梦岚女皇三人合力击败的终极混沌造物，此刻再度出现在了世间。
然而，就连这只埋藏在她记忆深处的梦魇，也不是那不安的源头。
她的视线再度聚焦，视力增强法术在她的瞳孔中旋转，直至锁定混沌兽头顶上方的那个存在。
一个，血红色的人族男性。
他……是谁？
这大概是此刻最不重要的问题了，毕竟比起他，他身下的那只混沌兽怎么看都比他危险无数倍。
优先级上来说，他的身份问题似乎根本排不上号。
然而，在思澜女士的视线与那双猩红色眼睛对上的瞬间，对方却……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就那么裂开嘴，隔着千里，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在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思澜只感到浑身一颤，一股寒意顺着后颈上涌。
对方，恐怕就是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的那个幕后黑手。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支撑这个论点，但她的心底却没理由地产生了一种直觉。
对方虽然现在还什么都没做，但……这家伙，绝对是个不亚于混沌兽本身的威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