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于精灵首都的逸安府，此刻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夜晚。
青烟缭绕的园林华灯初上，月华洒在错落有致的飞椽上，在花草朱木，小桥流水上投下浅影，为这座本就古韵悠长的庭院增添了几分雅致的层次感。
这是一座为了庆祝梦岚女皇再度封印虚空裂隙的伟业而修建的园林，精灵族的设计师与纳查族的工匠们在建造其时毫无保留，而作为结果，他们的确打造出了一座能让所有人族宫廷设计师都惊叹不已，甚至自残形愧的作品。
仅仅是身处此处就称得上享受，若是哪个帝国贵族能拥有它，每天定然都会带着酒杯与下午茶点，在这边的小亭子中磨上几个小时才愿意离开。
然而，就是这么一座能让任何权高位重者爱不释手的园林，却整整半年无人踏足，直到今日才终于迎回了它真正的主人。
梦岚半倚在涧边酒桌上，看着石潭泉眼中微微的水波，翠绿的眸子里也跟着泛起些许波澜。
“明明是此等美景，却被冷落至此，数月来仅有月光与水流声为伴，让这里的空气都染上了萧疏的味道。着实是糟蹋了园林大师们的一番心血，令我这个名义上的受赠者心生惭愧，诶……”
“女皇殿下日理万机，这半年来为处理欢愉信徒阴谋的余波而奔走不停，尽心尽责，大家敬仰您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您无暇前来偷闲赏月呢？”
呵，你这张嘴倒是一如既往，甜蜜到令人生厌，梦岚如此嗤笑道，摇了摇头。
“既以女皇自称，那为虚空裂隙带来的影响收尾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何来的敬仰一说？”
她说着目光微抬，看向酒桌对面的白发少女，眼中带着几分玩味。
“倒是你呀，才真是配得上劳苦功高四个字，毕竟这一切明明都是我们与纳查两族内部的私事。作为人族，你即便完全置身事外也名正言顺，然而你这半年来却是一直跑前跑后，不辞辛劳地协助善后，甚至不惜派自己最亲爱的妹妹去纳查族领地负责协调沟通的工作……某种意义上，我都想用‘铁石心肠’来形容你这个决定了。”
阿黛尔闻言，只是端起桌上的酒盏轻抿一口，脸色如常。
“精灵与纳查两族的关系正到关键的修复阶段，沟通协调如此重要的职责，我自然是要交给自己最信任的人。”
“但你们不是才心意相通吗？你们在空中坠落的那一幕，可是把我这个老古董都看得脸红心跳了呢，”梦岚抬眉，继续道：“那段时间你和她的名字可是挤爆了咱们精灵的论坛，大家都在刷磕到了磕到了，以你们为原型的组合黏土小人都要出了——结果周边的预付款截止日期还没到，你就把她远调到千里之外去，直接跟她分居两地了！难以置信！”
“……”
阿黛尔看着印在水景上的圆月，摇了摇头。
“只要彼此信任，一时的分离不会改变什么——说到底，您和狮心勇者就是最好的例子，不是吗？”
“不不，我可没你这么大度，”梦岚轻哼，“那家伙前两个月突然留了封信，说自己要去还个人情，然后就直接带着她那群兄弟姐妹人间蒸发这桩事情，我可还没原谅她呢。”
一提起这档子事，她便撑着下巴，鼓着嘴表示等那家伙回来了自己绝对要给她点颜色瞧瞧，阿黛尔则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指节一下一下敲击酒桌的不爽模样，回了句那还真是令人期待。
“‘令人期待’？你这语气怎是如此幸灾乐祸……啊，我明白了，”她说着，向阿黛尔凑近了一点点，眼睛笑眯眯的，“我想起来了，你家好妹妹正好今天就要回到咱们这首都，久违地和你团聚了，是不是？”
“……您说的没错。”
“难怪难怪，我本困惑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为何特挑今日前来——原来你不是为了与我一同赏月，而是专程来我这孤寡老人面前秀优越的啊？”
“诶呀诶呀，这误会可大了，我又怎敢对女皇殿下如此大不敬呢？”
阿黛尔摇着头，一边起身为梦岚续酒一边浮夸地道歉，后者也被她的表演逗笑了，摆了摆手。
“罢啦，咱们就别闲聊绕弯了，省得耽搁了你回去和好妹妹团圆的时间。直接谈正题吧——你之前说的资料，我的确找到了。”
阿黛尔闻言，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方才酒水带来的微醺气氛瞬间消失，她重新正坐回位，点了点头。
“劳烦您了。”
梦岚在怀中微微摸索，一边回应道：“谈何劳烦，虽然大图书馆中对应的取阅权限要求极高，但有关它的记载还是很详尽的，称不上难找……实际上，若不是我把沉眠前的所有记忆都拿去修复封印法阵了，其实我当时就应当可以给你答案。”
她说着，从内衬中抽出薄薄的一纸卷轴，将其摊平在酒桌上，上面有密密麻麻的文字与示例图，其中最显眼的则是一张地图的插画，其范围囊括了萨尔曼帝国全境，并用一道显眼的红色线条勾勒出了它的边界。
但阿黛尔知道，那条红线并非国境线。
根据地图左下角的年代标记，这张地图被绘制出来的时候，萨尔曼帝国甚至还未正式成立。
那条红线所代表的，大概正是先前斯兰德尔将军告诉过她的……
“有关你先前询问的，那个覆盖整个人族帝国的超大型法阵，它的正式名字，叫做‘最伟大的牺牲’。”
“……‘最伟大的牺牲’……？”虽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但阿黛尔的眼角还是抽了抽。
呃……至少算是……比“超大型魔法”稍微好点的名字？大概？
比起其他的魔法，这中二里混杂着土气的起名品味让她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这么回应。
然而，梦岚却一脸正经的摇了摇头。
“这并无可笑之处。因为，与其说是名称，这个名字实际上更接近对它效果的描述——若是它被发动，那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世上‘最伟大的牺牲’。”
“为什么？”
“因为它的效果，是抽取范围内所有生灵的灵魂，并将他们集中到一个躯体之中，强行创造一位能够比肩神明的战斗力。”
“……”
我知道这听起来相当离奇亵渎，但在你下定论前，先让我给你补充一些相关的背景——梦岚说道，手指划过卷轴上的另外几行字，边上配的插画中所描绘的，则是地狱一般的惨烈景象。
“它的本质确实及其亵渎，但首先，请牢记这是混沌之乱期间发生的事情。其次，修建它的决议是三族联军共同通过的，其中也包括了当时的我与沃莉伊儿。”
“狮子女——我是说，狮心勇者也同意了？”
“是的，即便是我们中正义感最强的她也认同了这个方案，理由无它，只因我们别无选择。当时联军才刚刚成立，缺乏磨合的各族军部尚未能组成有效的抵抗力量，我们能否抵御住虚空裂隙的侵蚀依旧是个悲观的问号，没人敢为未来做出承诺，而也就是在这时，贝利奥尔大帝提出了一个保底的计划，那就是这张卷轴上所描述的——‘最伟大的牺牲’，一个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献祭法阵。”
阿黛尔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这是……作为孤注一掷的手段？”
“是的，”梦岚颔首认可道：“一旦三族联军失利，证实常规的反攻只是个童话，生灵阵营必然被灭绝，那么我们就会启用这个法阵。届时，除了两位作为媒介辅助施法的对象，法阵范围内所有尚且存活的生灵都将被献祭，他们的灵魂将会统一融入法阵核心处的那具躯体，构筑出一笔理论上无限接近神明战力的尖矛，最后一次向虚空裂隙发起冲锋，尝试封印它，奏响生灵阵营最后的绝唱……”
“可既然我们现在还能坐在这儿闲聊，就说明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吧。”阿黛尔耸肩道，打断了眼见着要陷入感慨的梦岚。
“嘛，的确是那样……三族联军在短暂的磨合后，爆发出了远比最初预想要强韧的战斗力，而随着战线反推，需要孤注一掷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之后，这个不得已而为之的亵渎产物也就自然地被人遗忘了。”
阿黛尔沉思半晌，然后说道：“但它依旧可以被发动，没错吗？”
梦岚歪头，似乎有些疑惑这是什么问题。
“理论上来说……？虽然时隔这么久，原本用来绘制法阵边界的材料应该都已经干枯失效了，但只要你能从某处弄来巨量的鲜血重新滋润法阵，并召集两位天赋足以承担媒介一职的存在到法阵核心，那它理论上的确就能被启动。”
“可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媒介呢？”
梦岚撑着下巴思考了一下，“沃莉伊儿和我自然都可以，毕竟，最初的计划就是靠我们两个加上贝利奥尔大帝来启动法阵。不过，若只是单论资质的话，人选其实倒也不是仅限于我们，魔力资质足够强的对象理论上都可以成为媒介，就好比同时具备‘极’级别变种魔法适性与固有魔法领域的你和你妹妹，理应能承担同样的职责。”
梦岚女皇乃是站在法师巅峰的存在，对于任何一个魔法师来说，能够从她口中得到“足够强”的评价，本身已是这条苦修道路上的最高嘉奖之一，但阿黛尔却没有展现出丝毫的骄傲自满，只是继续问了下去。
“那么假设，一个有着无属性且适性是‘极’的人族，是否也能成为媒介呢？”
“只是单纯的极适性变种适格者吗？”梦岚沉吟数秒，“那恐怕是还有些差距。”
“可如果，某人再了给她一颗‘圣心’呢？”
“融合一颗圣心……？你这么一说，那这位‘某人’就与贝利奥尔大帝有了同样天赋，自然也是足够的。”
只是，你又为何要问这些？梦岚不解地盯着阿黛尔，但后者略微思考后，并没有解答她的疑惑，而是对她摇了摇头，开口道。
“女皇殿下，您说启动这个法阵只需要两个媒介，但我想，它现在至少需要三个媒介才能启动。”
“三个媒介？”
梦岚眨了眨眼，眼帘微垂，疑惑地轻哼一声，“法阵应当是不会自然改变的，如果凭空多要求一个媒介，那一定是有人对它动了什么手脚，加上了原本没有的新效果……具体的效果不好确定，不过，比起这个……”
她抬起脸，神色变得严肃，声音最后一丝慵懒也彻底散去，只剩下身为女皇的威压。
“既然你这么说了，也就说明，有人对它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