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迫感笼罩着园林，造景仿佛冻结，鸟鸣流水声淡去，原本人间仙境一般的景色上笼罩着无形的阴影。
“至少，我现有的所有证据都指向这一点，女皇殿下。”
阿黛尔如此回答，在对方审视目光的注视下，她简单概括了自己来到精灵国度前的经历，将帝国内部此刻的复杂政治环境概述了一遍，然后引入了最重要的部分。
“洛克里奇，萨尔曼帝国现任的摄政王，在前些年不断以镇压的名义屠戮平民，想必已经收集到了足够滋润复苏法阵的尸体素材，”她顿了顿，继续道：“而至于法阵需要三个媒介这点，我与米拉的亲身经历就是最好的证据。”
如果激活法阵真的如梦岚所说的那样只需要两个媒介，那么早在十年前米拉表现出自己的魔法天赋时，洛克里奇就可以实施自己的计划，完全没有等待阿黛尔和米拉都成长起来，具备反抗能力之后才动手。
“他开始行动的时间与那名叫做斯盖拉的学生入学几乎同步，而这位斯盖拉又恰好是第三位有可能成为媒介的人选，这就说明，若想要达成目的，他大概率……不，是必定要凑齐三个媒介。”
没错，不是大概率，而是必然。
听到她的尾句骤然变得坚定，梦岚并没有直接质疑，而是盯着阿黛尔眼睛看了许久。
“你说得如此笃定，却又不愿意解释为什么，让我猜猜……是有关那个‘梦’的事情，对不对？”
“……嗯。”
被对方一语点破，阿黛尔点了点头。
之所以如此确定发动法阵需要三个媒介，是因为她想起了一件事情。
在《圣维尔学院》临近TE结局的地方，米拉是主动将圣心给斯盖拉的，而现在看来，这个令人匪夷所思决定背后的真正原因，大概率就是为了让斯盖拉也成为媒介，帮助她触发法阵。
与此同时，那个场景插画中还存在着被改造得不成人形的洛克里奇——一个双极致适性的固有魔法领域拥有者，再加上插画中他身上那一堆明显不正常的改造，大概率也已经成为了一个媒介级别的存在。
换句话说，TE线路中的米拉其实已经凑齐了两个媒介，理论上足以发动“最伟大的牺牲”，将所有帝国人的灵魂据为己有。
可这并不是阿黛尔记忆中的发展。
TE路线中的米拉没有发动法阵，而是被斯盖拉杀死了。
为什么？是因为她突然发了善念？还是因为她意识到两个媒介并不足以触发法阵？
阿黛尔不知道，有关《圣维尔学院》的记忆并不完整，一切都中断于斯盖拉将剑刺入米拉腹部紫色胎记的一刻，她并没能看到揭晓真相的部分。
事到如今，她大概永远都无法得知TE路线中的米拉到底在想什么，又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每当想到这点，阿黛尔都会下意识地捏紧手心，就像是知道家里丢了什么，却不知道具体是哪件财物被偷走了的主人一般。
焦虑，却连自己焦虑的具体对象是什么都无法知道，真是最糟糕的感受。
……
不过那也不重要了，毕竟那只是一个文字冒险游戏，而身处其中的“米拉”，就算有着完全一样的声音与形象，那也是虚构的，而不是属于自己的妹妹。
是的，她们并非同一个人，而那个“米拉”临死前心底的夙愿是什么，一点也不重要——阿黛尔强行拔出那根扎在心底的钉子，迫使思绪回到正轨。
真正重要的是，如果现实里的洛克里奇和《圣维尔学院》中的“米拉”都没能用两个媒介来发动法阵，那就大概率说明，法阵本身已经被人动过手脚，附加了别的功效，启动需要的媒介总量也因此增加了。
而这对于阿黛尔来说，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梦岚，神色严肃。
“女皇殿下，您还记得半年之前，您亲手授予我的那枚梅翡翠勋章吗？”
梦岚扫视了眼阿黛尔此刻空荡荡的衣襟，“我当然记得，倒是你……似乎并没有佩戴它的习惯呢。”
“我岂敢随身携带如此贵重的物品——毕竟它可不只是一件漂亮的装饰品，而是代表着您的一句承诺：我可以用那枚勋章向您请愿，而作为帮助精灵国度对抗混沌的回报，您会帮我达成一个愿望，不是吗？”
“是的——但那必须是一个不会伤天害理，且在我们精灵力所能及范围内的愿望。”
梦岚微眯起眸子，仿佛在窥探阿黛尔的内心，但后者却相当坦然地回望过去，眼神清澈。
“那您就大可放心，我并没有任何伤天害理的想法，实际上，我是希望您能助我一臂之力，借此挽救数以亿计的生命。”
“哦？数以亿计，听起来倒是大义凛然，不过你具体想要什么？”
“我希望，您派兵出征帝国。”
梦岚怔住了，然后哼的一声轻笑了起来。
“这听起来可不像是什么大义凛然之事啊。”
“当然，我并不是希望您和萨尔曼帝国真的开战，”阿黛尔立马解释道：“但自从摄政王派与改革派内斗加剧后，人族首都的情况就越来越剑拔弩张。两派人都召集了自己的人马，将最精锐的部队集中在巴拉德这座城市里——问题是，这样一来，首都巴拉德的守备就变得极其森严，而这反而成为了洛克里奇最保险的护身符。”
梦岚闻言，思索了半秒，随即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所以，你是想要我假意入侵，把部队驻扎在帝国附近，逼着人族将他们最精锐的部队调来边境，好让你们来上一出擒贼先擒王的戏法？”
“是的，您说的一点没错，和您这等聪慧的存在交流，真是令人身心愉快，”阿黛尔称赞完后继续道：“这场斩首行动只需要我与米拉两人足以，您与狮心勇者都无需以身犯险，我们有自信能够完成这出任务，在摄政王犯下滔天罪行前阻止他。”
“是吗？但我听说那位叫做洛克里奇的人族老者，本身也有不错的魔力天赋？”
阿黛尔摇头，“他的确有成为媒介的资质，但就像您说的，接收灵魂力量的本人无法同时承担媒介的职责，而我和米拉将会阻止他人工制造第三个媒介的阴谋，彻底断绝他凑齐媒介发动法阵的可能性。”
“原来如此……这些细节都算到了，看来你是早就计划好了啊。”
“是的，这是我能想到的，伤亡最小化的解决方案。”阿黛尔再一次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伤亡最小吗……这点上确实不错，不过……”
梦岚垂下眼，纤长的手指则划过小溪的水面，月光的倒影因而化作碎银，圆满不再。
“不过，你这计划一旦出了差错，亦或者是需要三个媒介的假设其实并不成立，那你的行动……可就等于是把摄政王最需要的资源白送到他手上了。”
这种可能性，你考虑过吗？
梦岚如此反问道，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但先前那种上位者的威压再一次浮现，气场带来的压力完全集中在了阿黛尔的身上。
“这不是什么玩笑话，被放上赌桌的可不止你和你那可爱的妹妹，还有所有身处这个范围内生灵的性命，”她伸手点了点卷轴上那个显眼的大红圈，摇着头叹道：“你说伤亡最小，但在我看来，你的计划太过冒险，远不如我真的出兵攻入帝国，让我的军队直捣地下的法阵本身，破坏掉几个关键的节点，从根本上解决掉问题。”
“实际……攻入帝国？”
“没错。”
听到这坦然的回应，阿黛尔皱起眉头。
“但那样的话，您必然要和帝国产生直接冲突，这对于一支刚刚才与虚空裂隙大战过的军队来说，真的合适吗？”
“呀，多亏了你提前布好的局，我们的军队其实没有多少真正的损失，半年的修养已经足矣，”梦岚笑道：“况且，就像你说的，人族的精锐此刻都还集中在首都里，此刻正是攻其不备的最佳时机。而这次行动的目的本身也不是占领什么，我们只需要出其不意地‘借用’一个进入地下空间的小口，不会产生大规模的正面冲突，伤亡也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最好情况下，人族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我们来过——梦岚言毕后再次盯向阿黛尔，问她怎么觉得，后者则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也露出微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您说的没错，这个方案只是略微多出一点点伤亡的可能性，保险层面上却远超我的计划，事关数亿条性命的前提下，于情于理，都应该选择您的方案。”
“嗯？我还以为你会稍稍反驳一下呢。”
“您的逻辑清晰，道理无懈可击，我又有什么好反驳的呢？”阿黛尔笑着回应，“不过，我确实要指出您计划中的一个漏洞。”
“哦？我洗耳恭听。”
“那就是，您的计划虽然完美，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人族并不知情，依旧以为精灵是与世隔绝、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种族的前提下，”她顿了顿，“若是他们知道了您在想什么，靠奇兵打他们个出其不意的计划……自然也就不可能那么简单地达成了。”
梦岚呵了一声，“瞧你说的，就仿佛现在隔墙有耳，他们知晓我们谈了什么一样。”
阿黛尔再度摇头，“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人族可没有那么神通广大，随意就能潜入女皇殿下的私人庭院里……但，他们知道您要出兵一事，也确是事实。”
这次轮到梦岚面露不解，而后者也不再吊她胃口，直接给出了答案。
“毕竟，您已经对他们动过手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