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复同样的错误?
飞马前行声从车外传来,洁白的马蹄不与地面接触,而是每一步都踏在凭空生出的虹光地毯上,发出轻触玻璃纸般清脆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如时钟般恒定不变,在仅有一人的豪华车厢中不断回响。
然而,这份完美的白噪音并没能帮助厢中之人平复心绪,白发女子脑海中依旧不时闪过刚刚的对话,面色阴暗。
错误?什么错误?
那算什么?说教?警告?
明明那个家伙早就把绝大多数的过去丢在虚空裂隙里了,满打满算也就只剩下苏醒后那不到百年的记忆,凭什么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态度教育自己,就像她什么都知道一样?
车载晶石灯的光打在阿黛尔脸上,她的眸子中却涌起阴影般浓稠的猩红,脸色愈加深沉。
贝利奥尔大帝为什么会死?
她不知道,帝国有关这位开国大帝的一切记载都相当模糊,只有模棱两可的传说。
具体的死因?也许有人知道,不过阿黛尔不知道,而且也不关心。
不论那个家伙的死因细节是怎样,都不影响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重点是那个家伙死了,她的心脏被陈列在巴拉德的圣堂里——唯独这个事实是必要的。
至于现在,阿黛尔还有更重要的计划要执行。
她闭起眼,深呼吸一次,然后将车帘拉上,她的指尖随即红光闪现,下一秒点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下一刻,布料瓦解,端庄的精灵长旗袍如被点燃的白纸一般化作余烬,露出了那傲人的女性胴体曲线。
与之相对的,那些崩解的布料则在半空聚合,凝练去杂,最终化作一团朦胧的雾气,飘在阿黛尔的指尖。
她鼻尖凑近嗅了嗅,一股高度浓缩的熏香飘入鼻腔,几乎有些刺鼻,吸入的瞬间就让她的脸颊染上一丝绯红。
这是属于精灵的体香,那种能令雄性生理性反胃,却也能勾起雌性情欲的气味。
而它们的来源,自然是刚刚才与阿黛尔交谈过的梦岚。
至于为什么要把自己衣服上残留的气味提取出来,自然不是因为阿黛尔是个变态的气味控——至少她对这个老古董的体味是一点都不兴趣的,要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脸嫌弃地把提取出的气息置于一旁的小玻璃罐中,封上瓶口后没有丝毫留恋,转身就翻起车厢里的柜子,把里面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一件件拿了出来。
纤薄的束腰内衣,仅有背部一条细绳连接固定的宽松银色亮片礼服,半透明的白色丝袜……雅致却又诱惑的布料再一次覆盖她的躯体,她一边穿,一边又在上面弄出些的浅浅皱褶,视线对着车厢里的圆镜检查,就像要营造出一副像是穿着这套衣服外出过的氛围那样不停调整。
终于,随着带有弹力的丝袜啪的一下贴合她的大腿,柔顺高雅的丝绸手套穿戴到位,阿黛尔最后补了下妆容,侧身对照了下镜中如自己期待一般的反光,神色中的阴沉才终于散去一些。
如果说刚刚会见梦岚时她的着装得体到像是电视剧里守妇道的黄花大闺女,那么现在她的模样则完全是位刚从狂欢宴会中晚归而来的女子——除了一点,自己的眸光还太过明晰,瞳孔中每一寸的红色都带着冷静到难以忽视的算计。
她对着掌心轻轻哈气,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检查口气。
事实恰恰相反,明明什么都没闻到,她的表情却有些不满,又从怀中掏出一小罐透明的液体,然后阖眸一饮而尽,睫毛在那一瞬微微颤抖。
然后,她轻轻地再呼了一口气,随即闻到一股不算重、但十分明显的酒气。
这一次,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至此,所有准备都已经做好,清脆的马蹄声也适时停下,飞马嘶鸣,象征着目的地的到达。
阿黛尔最后将那个封装了梦岚气息的小瓶子收入怀中,然后便下了马车,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而在院门之后,首先映入眼眸的,便是亮着灯的房间。
柔和的烛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带出家具轮廓的同时,也把屋内来客的身姿投映了出来,就像一幕皮影戏,将对方此刻坐立不安的模样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阿黛尔眼前。
她看着那熟悉的影子,阖起眼帘,最后再深呼吸一次,然后轻轻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姐……!”
原本双手抱团,仿佛在祈祷什么的米拉像是被抽了一鞭那样,瞬间从座位上弹起身,背挺得比尺子还直,即便是以阅兵方阵领队的标准来看也好不逊色,可与此同时,她脸上的慌乱却也拉满了,那双漂亮的碧蓝色眸子里写满了不知所措,嘴巴微微开合却发不出声音,就像是话都不会说了那样。
见她这幅模样,阿黛尔嘴角抽了抽,忍俊不禁道:“哎呀,我今天的打扮有这么糟糕吗,怎么一开门,我可爱的妹妹就副见了鬼的模样?”
“不、不是的……我、我只是……”
“开玩笑的啦,欢迎回家,米拉~”
阿黛尔打断了她慌乱的解释,后者的视线还在不断飘移,但她已经走到了桌前,将对方轻轻摁回到座位上,自己也坐到了桌子的另一侧,侧首与她对视。
“这么久不见,我很想你哦,真的~每天晚上都想你想的睡不着觉。”
她说着伸出手,白色丝绸制成的纯色手套柔顺如无物,自然地滑入米拉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阻止她本能的退缩。
“米拉你呢,这半年里,你也有在好好的想着我吗?嗯?”
“我……我也……”米拉支支吾吾地复读了几次,才最终低下头,小声道:“……一直都……在想着你的事……”
阿黛尔眼中闪光,“啊,好高兴!就算相隔千里,也忙得几乎没有时间互相写信,但我们的心果然还是相通的呢!”
“呃……嗯、嗯……”
米拉此刻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头低的像是恨不得埋进地里,阿黛尔见状,也没有继续调侃,而是转而望向米拉座位边上摆着的竹筐,歪了歪头。
“诶,那些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米拉如获大赦,赶忙转过自己红得能滴血的脸,用能带起残影的速度从筐子中抓起什么,啪的放到桌子上,再小心翼翼地推到阿黛尔的面前。
“嗯?这是……项链?”
米拉快速点点头,然后就像是什么登门推销的售货员那样,指着那串嵌着红色宝石的项链说道:“这、这个是安塔自己去森林里找魔物实战训练的时候发现的汇血云石,是纳查族领地里很稀有的一种特殊矿物,捏碎后可以短时间里起到急救的作用,贫血体质的人平时佩戴也会促进造血,安塔她知道后就说要送给老师当礼物,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从纳查铁匠师傅那边学习锻造工艺——”
她越说越快,而阿黛尔在一旁听着她这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演讲稿,并没有戳破,只是微笑着守望米拉,等她把这一长串介绍念完后,把那串项链拿在手上端详。
“真是漂亮的纹路,能看得出制作者的心意呢,安塔真是个好学生~”
阿黛尔说着将项链带上,其最下缘没能触碰到礼服的低胸领口,就那么搭在她肌肤上,挂坠中心的红色宝石则卡在她胸前那条夺目的深谷中,宛如引导线一般指引米拉的目光。
“怎么样,这条项链适合我吗?”
“……”
米拉的视线僵住了,咽了下口水,直到阿黛尔轻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子,才猛然惊醒一般,光速移开自己的视线。
“嗯!非常适合姐姐说起来还有这个——!”
僵硬到难以言喻的转折之后是哐当一声——米拉把硕大的竹筐直接放到了桌子上,遮住了她那烧红到像是马上要爆炸的脸,只露出一双手,从筐子里不断地拿出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这个是天空鱼干,是比土饼干还要更高级的纳查族宴客珍品!纳查族长让我带过来向你表示最高等级的敬意!”
“哇,看起来很美味的样子呢~不过这么晚了,现在吃的话感觉会长胖……”
“没、没关系!还有这个,桑达中部特产的甜茶叶,具有提神醒脑、缓解腰酸腿疼的奇妙功效,是嘭嘭父亲每年亲自上山采摘的纯天然精品,泡出来虽然很甜还带奶香但没有任何热量,晚上喝了也不会长胖的!”
“这样吗?可是大半夜喝茶会不会睡不着——”
“——那就用这个香囊!里面是嘭嘭和孤儿院的孩子们一起种然后晒干的特希米亚干花,闻上一口就能起到凝神静气的效果,放在枕边一分钟……不对三十秒就能睡着!”
“……噗,怎么听起来像是什么奇怪的**一样~”
阿黛尔轻笑起来,手撑着脸颊,看米拉像记忆里的叮当猫一样从篮子里掏出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其中有来自桑达本地的特色纪念品,也有满载孤儿院孩子们心意的手工编织花环,还有显然是为了讨好她这位荣誉花舞者而送来的昂贵礼物。
但,不论礼物贵重与否,其中心意几何,阿黛尔都不在意。
她只在意一点,那就是米拉此刻所表现出的紧张。
是的,她当然能看出来,米拉这手忙脚乱的举动,只是在掩盖她的不安与慌乱。
而至于紧张背后的原因,阿黛尔自然是清楚地不能再清楚了。
毕竟,没人比她更清楚,与马蒂斯一战之后,自己与米拉之间发生的事情。
没错,就像梦岚调侃的那样,阿黛尔当时的确与她互相确认了心意,可谁都不知道的是,在那之后等待她们的并非甜蜜的日常,而是一场冷战。
理由也很简单,就是因为米拉不论如何都不愿意告诉自己,马蒂斯最后告诉了她什么事情。
世界上最恶劣的家伙燃尽自己生命,以此作为代价所传递的信息,绝不可能是什么人畜无害的玩笑。
这是无需论证的事实。而阿黛尔在意识到那个家伙最后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米拉时,整个人都陷入了极度的恐慌,立马对当时还在呆滞的米拉进行了全方面的检查。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米拉身体的所有指标都正常,也没有任何新诅咒被施加到她身上的迹象。
欢愉信徒马蒂斯最后,似乎就真的只是向她传达了一句话,仅此而已。
确认了这点后,阿黛尔本来是安心了的,可她心还没放下多久就又悬了起来。
因为就如前面所说的,米拉并不愿意告诉她,马蒂斯最后告诉了她什么。
不论阿黛尔再怎么逼问,米拉都对此缄口不言,即便阿黛尔已经急到少见的冲她大吼大叫了也是如此,她就这么一直沉默到了半年前两人的最后一场对话。
那时阿黛尔是真的急了,她不理解米拉到底在瞒什么,然而米拉在长久的沉默后,却只是低声告诉她……
那是,一件会让姐姐伤心的事情。
所以,她是绝对不会说的。
这个答复彻底激怒了阿黛尔,她当时很生气——非常生气,一时冲动到甚至把米拉从身边给调走了,不想见到她这张胆敢违逆自己命令的脸。
……现在想来,这可真是个愚蠢的决定。
明明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明明想要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的。
阿黛尔看着依旧把脸藏在竹筐后面的妹妹,神色中混入一丝寂寥。
与此同时,那百宝袋一样的竹筐也终于逐渐见底,米拉的手不得不停了下来,然后就像是丢了舞台道具的魔术师一样僵住,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半晌,竹筐后才终于传来蚊子般的细声。
“对不起,姐姐……”
米拉双手攥紧,僵硬地放在膝盖上,而阿黛尔则静静地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神色中却没有丝毫的期待。
“之前那件事……我知道的,你只是在担心我,可那真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啊啊,果然呢。
拿了这么多“礼物”回来见自己,絮絮叨叨地拖到最后一刻,直到真的无话可说之后才提起这只房间里的大象,就说明了她还是不想告诉自己。
说实话,即便到了现在,见到米拉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违背之前立下的誓言,大摇大摆地藏着秘密不告诉自己,阿黛尔心中还是会燃起一阵怒火,有种想要把拦在两人中间的竹筐一爪撕个粉碎的冲动。
不过还好,在这分开的半年里,她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
现在的她,心里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
“那种事,姐姐你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改变什么,但你听到之后又一定会不高兴的,所以——”
米拉本来还在继续的话语被打断了,因为房间里突然黑了下来,她抬头,却发现提供照明的烛火此刻已经尽数熄灭。
“诶?蜡烛灭了……我去点一下——唔!?”
她刚想起身,余光却又看到隔在她们中间的竹筐被悄无声息地移开了。
下一刻,她的嘴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
米拉的眼睛睁大了,因为阿黛尔的脸近在咫尺,修长的睫毛几乎快要触碰到她的眼角。
时隔半年,她们再一次接吻了。
就如上次那样,这次的吻也是在一方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发生的,米拉不仅没来得及深呼吸,甚至还差点呛到自己的口水。
不过好在这并不是第一次了,等到这个绵长的吻结束时,她那快要过载窒息的大脑显然还是成功恢复了工作,不是第一时间整个人软倒下去,而是反过来扶住了阿黛尔的肩膀——因为后者一亲亲完就塌在了她的身上。
“真是的,明明这么久没见面了,怎么一回来就净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啦,跟我亲亲好不好……”
“等、等等……”米拉刚想说什么,但近在咫尺的气味却让她立马皱起眉头,“姐姐,你……喝酒了?”
“嗯,晚上喝了一点……呼嘿嘿~”
阿黛尔头靠在她的肩上,有些傻傻的酥麻笑声在她耳边响起,让米拉的耳畔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显然是开始热血冲脑,双耳嗡鸣,以至于当阿黛尔悄悄把自己怀中那个玻璃瓶捏碎时,她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攥紧手站在原地。
“这、这样啊……”
米拉咬着下唇,像是在忍耐一样。
但在闻到那股属于精灵的气息后,她最终还是开口问道:“是……和谁出去了吗?”
“是和莲珂大小姐哦。”
一个久违的名字,阿黛尔能感受到怀中之人听到后,身体骤然僵硬起来,心跳声中带上了动摇的震颤,视线也凝聚到她此刻这件似乎随时都会走光的亮片礼服上。
“姐姐……就是穿这套……去的吗…………”
“嗯?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阿黛尔在心里轻哼了一声。
真是个胆小鬼。
明明都和我在全精灵国度面前亲过了,对我去找别的女人表现出一点不满又怎么了。
阿黛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悄悄翻了个白眼,但随即自己的脸也开始燥热起来——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不过事已至此,她也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
深吸一口气,阿黛尔继续在米拉耳边说道。
“啊,应付那些精神老太婆真的是好累哦,我想洗澡了!”
“哦、哦哦!”
米拉闻言又脸红起来,慌乱地表示那自己等她洗完,然而就在她想要拉开距离时,阿黛尔却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牵到自己身后,放在那条仅有的细绳上。
然后,轻轻一扯。
本就宽松的礼服落到地面上。
一同崩塌倒地的,还有米拉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性的支柱。
“诶……诶?”
昏暗的房间中,一丝不挂的阿黛尔就站在那里。
比自己稍矮一些,但却有着远超自己的女性曲线,在名为夜幕的薄纱之下,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展现在她眼前——天啊,这是一副怎样的躯体啊,即便是全帝国最棒的雕塑家也无法临摹出她此刻千分之一的美好。
于是,很自然的,米拉呆住了,像宕机了一样傻站在原地,甚至连礼貌地扭头移开视线都做不到。
“呐……米拉?”
阿黛尔牵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柔软上,红宝石般的眸子此刻水灵灵的,带着一丝醉意,自下而上地望着她,仿佛在渴求什么一般。
“法那家的澡堂很快就要关了……你,难道不想和姐姐一起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