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尔似乎是被麻雀的叽叽喳喳给叫醒的。
懒洋洋地睁开眼,映入血眸的便是米拉倾国倾城的睡颜。
是的,倾国倾城。
她喜欢这个形容词,对于常人来说大概是浮夸了些,但这说的可是她的妹妹,她的爱人。
没错,她是属于自己的,属于一个真正的王的王妃,那些赞美的词句本就是游吟诗人与作家们为这样地位的美人所创造的,所以再浮华的辞藻用在对方身上也不为过!
阿黛尔把脸埋进米拉的脖颈处,深深地吸气,沉醉在那股山茶花的香味中,虎牙一时间痒痒的,要用些意志力才能克制住那种冲动,最终还是改而用脸蹭了蹭对方,像八爪鱼一样缠着对方的四肢又收紧了一些。
她亲昵的动作并没能换来米拉的回应,金发少女并没有睁眼,只是眉头微蹙,就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不那怎么会呢?我可爱的妹妹一定只是太累了而已,毕竟昨天晚上我们玩到那么晚嘛!这也是正常的!
“呼,真是个小懒虫……(戳)还不醒吗(戳戳)”
阿黛尔手指陷入米拉的脸蛋,感受到了她似乎有些收紧的腮帮子,但就算做到这个地步,暗金头发的少女也依旧没有醒来的意思。
对方没有反应的模样让她感到有些无趣,但再继续下去强行把对方叫醒好像太过分了?
毕竟,过会米拉还得去完成那桩任务呢,这么重要的日子,不让妹妹睡好觉怎么行呢?
这样想着,阿黛尔还是收了手,放开了她,从床上坐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嗯……有些饿了啊。”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语道:“都怪爸爸妈妈说话那么扫兴,昨天晚上聚餐的时候我都没吃几口饭……”
当然,拥有圣心的阿黛尔根本不需要进食,不过她还是幽怨地翻了个白眼,然后从大床上嘿的一声跳了下来,视线自然而然地移到了窗口。
在那里,红色的光正透过纱帘照进房间,把一切都映成被鲜血覆盖的模样。
这并不是自然的阳光,而造成这种扭曲的原因非常简单明了,那就是有层鲜血构成的屏障笼罩着整个道格拉斯疗养院,将照进来的阳光染上了亵渎的颜色。
这层屏障的强度远超之前那层能被萨米尔他们破开的法阵,一切未经阿黛尔本人允许的事物都被隔绝在外,也正是因为如此,今早叫醒她的东西绝不可能是麻雀。她之所以会那么觉得,只是因为平日里她都是被麻雀叫醒的,而她此刻心底潜意识地希望一切还是和平时一样——唰!
阿黛尔猛地将布帘一拉,彻底将外头的红光拦在窗外。
奇了怪了,自己想那么多干什么呢,明明肚子还饿着呢,米拉昨天肯定也没吃什么东西吧。
没错,现在是早饭时间,早饭早饭……早饭在哪里呢——啊,有了!
她推开门,刚走过一个走廊拐角就撞到了女仆服相当凌乱的阿妮萨,对方顶着黑眼圈,精神似乎也有些涣散,甚至没注意到阿黛尔就在身前,肩膀直接碰了上去,然后就呀的一声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哦,我可怜的阿妮萨,你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
阿黛尔并没有生气,反而朝她伸出手,但她这幅满脸微笑的模样却没能换来对方的回应,阿妮萨只是快速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下一秒就又垂下脸盯着地板,没去接过自家千金大小姐的手,而是手忙脚乱地自己爬了起来。
“抱、抱歉!大小姐!我 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断地朝阿黛尔鞠躬,声音结结巴巴的,几乎像是不会说话了一样,一直道歉到阿黛尔手刀轻轻敲了敲她的小脑袋,这才傻住似的停下了自己的过激反应。
“真是的,怎么见我跟见了鬼魂一样的,阿妮萨果然还是开始嫌弃我这个老朋友了吗?”
“不、不不,我怎么会——怎么敢!”
“呼,那就好~”阿黛尔又拍拍自己小女仆的脑袋,笑道:“比起这个,阿妮萨,今天的早餐是什么呀?这么久没在家里住了,我可是很怀念道格拉斯家的早餐哦~”
“呃……啊……”
小女仆抬头看看她,下一秒又盯回地板了,颤颤巍巍地问道:“那、那个,大小姐您……想吃什么?”
“嗯?和往常一样就好了呀?”
阿黛尔说着,突然又啊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点了点下巴。
“我明白了,阿妮萨是不知道米拉喜欢吃什么才特意问的对吧?真贴心~毕竟米拉住在我们家里的那会你还没来呢,不知道她的口味也是正常的~”
“啊……?”
“不过别担心,你只需要跟厨师长说准备我跟米拉两个人的早餐就行了,卡梅尔叔叔很早就在我们家工作了,他知道我们喜欢吃什么的。”
小女仆被揉着脑袋,脸上写满了“听不懂状况外”这几个大字,只是本能的战栗着,彻夜未眠导致的浓重黑眼圈也掩不住她眼底的恐惧,而那恐惧很明显是针对自己眼前这位似乎准备把先前一切都当做没有发生的主人——不不那怎么会呢?阿妮萨一定只是不习惯要照顾自己和米拉两位主人的生活,有些紧张而已!自己要大度啊!
“虽然有些突然,不过米拉以后会一直——一直和我住一起哦。你一开始可能会对这些改变有些不适应,甚至会感到辛苦也说不定,”阿黛尔无视了对方眼神中的茫然,捏了捏她的脸蛋,继续笑道:“不过我知道,自己的好朋友可是很能干的,只需要给她适应的时间,她一定就能胜任这份工作——对吧,阿妮萨!”
“啊……我、我会努力的…………”
阿妮萨断断续续的回答多少有些不尽如阿黛尔的意,但与口吃的部分不同,这位小女仆的家政能力确实是不容置疑,不用阿黛尔特别吩咐今天自己要在床上用餐,她便主动将餐车推到了卧室,眼见另一位大小姐还在睡梦中,便一言不发地快速将床上红木桌和早餐托盘准备好,期间一切都利索得挑不出任何毛病——除了她那双手依旧会在与自己小主人对上视线的瞬间战栗这点之外。
而就是这点小瑕疵导致了意外——在布置茶具的时候,她又不可避免地和一旁饶有兴致看着自己的小主人对上了视线,娇小的身躯一下子就僵硬了起来,扎好的马尾都直了,正捏着茶杯的手也忍不住抖了抖。
幸好此时杯中还没茶水,她这才没有把红茶撒到床铺上,不过茶杯本身却因此碰到了另外的陶瓷碗具,发出一下有些刺耳的哐声。
说实话,那声音并没有多大,但偏偏是在这一下之后,先前阿黛尔怎么叫都叫不醒的米拉轻轻地嗯了一声,就那样缓缓地睁开了眼。
对此,阿黛尔的笑容一下子就有些垮下来的意思,小女仆被吓得赶忙低头鞠躬,马尾甩的啪啪响,“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阿妮萨,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姐姐,没事的。”
明明刚刚醒来,但米拉只花了一瞬间就已经明白了眼前的情况,赶忙打断了自己姐姐不满的话语,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
“阿妮萨,你先出去吧,早餐的事情,我和姐姐自己处理就好。”
她如此说道,而阿妮萨则如获大赦,赶忙鞠着躬光速倒退出了房间,合上了门,期间阿黛尔表情几度变换,但被米拉盖住的手感觉很温暖,所以她最终还是没发作,只是微微对自己妹妹翻了个白眼。
“干什么呀,我又不是要吃了阿妮萨,怎么搞得我是什么怪兽一样……”
阿黛尔幽怨着,一边拿起刀叉,将餐盘上柔软热腾的松饼切下一块,沾了沾融化的枫糖榛子黄油,但随后却不是自己吃,而是将那浸满了碳水与脂肪的罪恶送到米拉的嘴边。
“来~啊~~~”
她张嘴对米拉长长地啊了一声,后者则在半秒的愣神后,很配合的也张嘴,一手把鬓角的发丝撩到耳后,一边凑了过了过去,轻轻地咬住了叉子。
“嗯~这就对啦!”
眼见米拉没有抗拒,阿黛尔的表情立马就开心起来,又接连喂了她好几块,然后才是按自己的习惯切了块烤吐司,沾了沾流心的半熟蛋放入嘴里。
说实话,阿黛尔一开始多少还是有点点烦恼的,有些怕米拉起来之后会不理自己,毕竟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并不算特别愉快……?
但她似乎是多虑了,米拉现在一点都不像是在生闷气的模样,也并不抗拒自己朝她递过去的叉子,很像是一只安静被投喂的狼狼。
虽然话她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少,但绝不是那种呆滞木然的模样,对于自己姐姐挑起的话题有问必答,绝不冷场。
正在阿黛尔心里惊奇的时候,她还反过来拿手帕擦了擦自己姐姐嘴角沾上的蛋黄,让后者眨了眨大眼睛,随即嘟起嘴巴,脑袋往后缩。
“真是的,姐姐不是需要米拉帮忙擦嘴的小孩啦!”
“嗯嗯,姐姐是能照顾好自己的大人,知道了。”
听到她闹脾气般的娇嗔,米拉乖乖把手帕拿开,还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对于一个平日里真的很闷很嘴笨的家伙来说,这算是相当浮夸的演技了,阿黛尔也的确因此睁大了眼。
只不过,她睁大眼的原因不是米拉浮夸的演技,而是因为她看到了米拉微微勾起的嘴角。
那是一个很普通,很温和的弧度,并没有任何违和之处。
但也正是因为这份普通,阿黛尔才能百分百确定,自己妹妹此刻笑容中的幸福是货真价实的,毫无勉强。
而这个事实就像是一针强心剂,让阿黛尔心跳漏了半拍,随即开始加速起来。
“唔……我的妹妹世界第一可爱!”
她把刀叉一扔,狠狠抱住了还举手投降的米拉,双臂紧紧贴在她的背上,不断地蹭着她的侧颜,声音里是掩不住的高兴,心情大好。
那个声音说的果然是对的!
一切都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马蒂斯的错,只要没有那些不必要的希望,米拉就会变回自己最最喜欢、属于且只属于自己的妹妹。
是的,很快她们就能把这一切一了百了,然后回到原先……不,是过上比原先好无数倍,再也没有人能够威胁到她们的美好生活!
“米拉,我们吃完早饭就出发好不好~”她兴奋地提议道:“快点把那个老不死的解决掉,我们还能回来一起吃午餐~”
“姐姐也要一起去吗?”
“肯定呀——啊!我不是说米拉打不过那个老不死的意思!我知道你肯定可以解决掉他的,但万一,我是说万一,他擦伤你了也不好呀,所以就让姐姐稍微在边上帮帮你吧。”
她说着,又啊了一声,补充道。
“没事的,米拉不用担心,我不会抢走你的乐趣的……绝对、绝对会让你亲手把他杀掉的哦。”
“……嗯,我会的。”
听到肯定的答复,阿黛尔更开心了,挼了米拉好久才放开她,自己反而成为那个拖延时间的因素。
但不论如何,这顿卿卿我我的早餐最终还是磨磨唧唧地吃完了,两人之后简单地为彼此梳妆了一下,期间阿黛尔还亲手帮米拉别上那枚玲铛发卡——她本来是准备等米拉砍掉洛克里奇的狗头之后再作为奖励这么做的,但现在的她心情大好,于是便大度地提前为米拉别上了,而她妹妹的反应也没让她失望,再度展现出了她所期待的那种笑容。
“……谢谢。”
“欸欸(摇手指)!不许说谢谢,这时候要说‘我爱你’哦。”
“嗯……我爱你,姐姐。”
“我也爱你哦,米拉!”
阿黛尔又肉眼可见地快乐起来,咔嗒一声把发卡扣好,然后拉起米拉的手,很自然地和米拉一起离开了房间,踏出了大门。
在脚步跨过院门门槛的瞬间,遮天蔽日的巨幅血膜瞬间干涸,碎裂,如红色的雪一般从空中飘落。
阿黛尔她们漫步在这绮丽而亵渎的雪中,步伐不紧不慢,不时还会为路边绽放的小花停下脚步,几乎像是在春游一般——但她们并非是忘记了巴拉德与道格拉斯家的疗养院之间有半天的车程,更不是在刻意拖延时间。
此刻围绕着她们的景象足以解释一切:保持着起跳姿势,后肢却半天未能离地的饥瘦野兔;本该在风中摇曳,此刻却定格在一个扭曲姿态的蒲公英;面黄肌瘦,骇然用手指向道格拉斯家疗养院的村民……
她们不是在拖延时间,而是时间在为她们留步。
没有任何赶急的必要,阿黛尔保持着闲庭信步的步调,一路有说有笑,而米拉似乎也是这么想的,挽着阿黛尔的手,静静地、完美地配合着她的步伐。
身处停滞的世界之中,两人就这样慢悠悠地走向巴拉德。
她们一路上看到了许多新奇的景象,好比拖家带口逃离首都的保守派贵族、正在四处围剿洛克里奇余党的红兰会战士、垂头丧气地被压进帝国监狱的桑卡奇、于最高审判庭法官席上发表重要演讲的帕丁尼阁下、还有团团包围住皇宫的国王亲卫队……
而过了那些满脸凝重的重甲骑士所组成的防线,她们终于进入了皇宫的内部。
比起外界那宛若世界末日般的混乱景象,皇宫内反而显得有些寂寥,她们一直走到引向王座的红绒地毯尽头,才终于见到了几个人影。
斯盖拉、哈泽尔……在那里的有熟悉的面孔,也有阿黛尔只叫得上名字,却没实际见过面的陌生人,不过这不妨碍她得出结论——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帝国有名的强者。
他们此刻正围成一个半圆,全体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处,那就是王座后面的那扇狭窄暗门上。
在这近乎静止的时间中,他们就像是一座座完美的雕塑。嘴角的绷紧,肩头的颤抖,还有那随时蓄势待发的指尖法阵——现场的人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在透露出紧张与不安,如临大敌的表情不分彼此地出现在每个人脸上,就仿佛暗门后藏着什么恶魔一般。
而阿黛尔见状,只是耸了耸肩。
“看来,我们到地方了呢。”
“……嗯。”
“愉快的散步时间总是如此短暂,真是遗憾……好在接下来也不用花多久,我们进去,你把他的头砍掉,然后剩下的善后就先交给这些人,咱们可以换条路回家,这样还能看点别的景色,你说呢~”
“……”
“……米拉?”
金发少女依旧垂着眸,半晌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换条路吗……呵呵,那样似乎也不错。”
她如此轻笑道,挽了自己姐姐一路的臂弯松开了,手也放到了自己的剑上。
在那一瞬间,阿黛尔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不舍。
就像是,不希望这趟旅途结束一般。
为什么?
是因为想和自己继续散步吗?可她都说了一会就能继续了啊,为什么还要露出这种表情呢,难道……
难道……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物理意义上的“一秒都不想离开自己”……?!
想到这里,阿黛尔忍不住手指点了点米拉的额头,“欸呀,你这个缠人精,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喜欢我的呢,真是的!”
“我一直都很喜欢姐姐哦,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就喜欢上了。”
“什——!你、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等土味情话!”阿黛尔一下子就脸红了起来,“不行不行,不许在外头说这种话!”
这种话等晚上回去了再说,你都不觉得丢人的吗,这里还有别人呢!——她如此教育道,可话虽如此,她却瞥都没瞥上周围的人一眼,血色的瞳孔里完全没有除了米拉之外的身影。
其实阿黛尔是知道的,现场唯一能感受到她们到来的斯盖拉正在疯狂地用眼神示意什么,但对于这份警告,阿黛尔并不在意。
毕竟,在现在的自己与米拉面前,洛克里奇这样的蚂蚁又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