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
自己必须冷静……
即便脑袋里巨浪滔天,阿黛尔都不得不深呼吸,强行压下一切翻滚沸腾的情感。
对方胆敢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做出这种事,她真的是差一点点就要彻底失去理智。
但不论她多想立马把对方拉出来抽筋拔骨,现在都不是时机。
对方还占据着米拉的身体,唯独现在,她绝不能冲动……
冷静……自己必须先确定他的目的,从中找到能把他一击毙命的弱点……
“你到底想干什么,理查德六世!”
阿黛尔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米拉”,厉声质问道,后者听到后则是轻呵一声,手放在后颈上挠了挠,似乎不理解她的问题。
“想干什么……问一个刚刚睡醒的人这么深奥的哲理问题,这可真是强人所难啊,我该怎么回答你呢——”
“——你做这一切,是为了给卡蜜拉王后复仇吗!”
阿黛尔打断了他,直接喊出了那个她所知道最有可能是对方心结的名字。
而听到自己母亲的名字,理查德六世的动作也确实停了下来,手缓缓垂到身侧。
“复仇啊……啊,对,忘记你刚刚看过洛克里奇的记忆了。”
他有些感慨地说道,游离的视线重新看向阿黛尔。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承认,我确实很讨厌那群忘恩负义的庶民,”他顿了顿,“主要是,我一开始的时候觉得好难理解啊,明明也没比我少长个脑袋,但这群白痴记性怎么能这么差呢?只是过了五年而已,他们居然就能忘记妈妈为他们做过的一切,甚至把她打成‘坏规矩’的坏人,连她的葬礼都不来……”
多么讽刺啊,如果不是妈妈建立的卫生组织,这群贱人中的不少甚至活不到我妈死掉的那天——他摊开手,长叹一声,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不过嘛,后面我其实是想开了的。”
“……什么?”
“就是说,自从迈入真实的世界之后,我发现他们其实不是记性有问题,而是因为记性什么的本来就没什么意义,一个人五年前对你很好又有什么用呢?想要活下去可是很困难的事情,而情谊啊感恩啊之类的又不能当饭吃。”
就跟一棵果树一样,你小时候爱吃上面结的大苹果,和你长大后把已经不能结果的它砍了做柴火也没有什么冲突嘛,都是为了完成自己的目标而已。我母亲可能对庶民有恩,但她在因为绯闻失去实权后就很难再帮上他们的忙了……换句话说,他们也只是物尽其用,毕竟像她这样的女性公众人物被残忍杀害,对于他们家里那群越来越不老实的女人来说算是个很好的警告,你说是不是?——对方如此反问道。
用着米拉的声音与脸蛋,却理所当然地讲出了这样米拉永远不可能说的话,这让阿黛尔脑袋几乎宕机了一瞬间,攥着剑柄的手不自觉地压出血痕,虎牙咬到生疼。
“你这个混zh——”
就算有套出对方的目标这个最高优先级的事情,她还是差点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不过,理查德六世似乎也并不在意她要杀人的目光,只是翻了个白眼,随即便将阿黛尔索求的答案给了她。
“你问我想做什么,那我就直说了——惩罚一下这群贱民只是顺带的目的,我呢,最主要还是想给天上那个高高在上的家伙一个教训。”
“……?”
“怎么了,为什么要露出那么惊讶的表情?”
理查德六世抬起头,虽然头顶是密室的墙顶,但他的视线却像是透过了一切的阻隔,望向了那比天空更高的地方。
“比起那群贱民,我真正憎恨的,是那个玩弄命运的神明啊。”
“神……明?”
“对啊,神明……”他的眼睛缓缓合上,“你想想,不论是我的母亲、洛克里奇爷爷、马蒂斯、还有你这位可怜的妹妹……所有我们承受的苦难,所有我们不得不面对的离别,归根结底,难道不都是祂带来的吗?”
面对提问,阿黛尔愣住了。
“是,神明祂老人家总是有合理得不行的理由,什么拯救世界保护生灵,正确到让人无法反驳……但祂老人家似乎忘了,自己在安排命运丝线时,那些被祂裁断的丝丝缕缕,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灵魂啊。”
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在他的内心还充满了善良与纯真,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自己得赶紧长大,好成为一名大画家这样傻傻的梦想时,神明就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一切——他不仅要亲眼见证自己的母亲被她所救过的民众背叛、杀死,就连他本人也会在某一天被突然暗杀,与实现自己的梦想无缘,只能落得一个不得好死的结局……
什么朴素的善良与正义感,什么创造改造世界的抱负,构成这个男孩的其他部分都是多余的,他存在的全部意义,甚至不是成为蝴蝶效应中那只扇动翅膀的虫子,而是成为被裹挟吹起的微风一缕。
不是因为他自己主动想要成为风暴,而是因为暴风形成的需要,他就必须经历那些苦难,过上除此以外毫无意义的一生……
理查德六世说完,轻叹一声。
过了半晌,他勾起嘴角,再次睁开眼看向阿黛尔时,那对棕色的瞳孔中只剩下了讽刺。
“欸,回答我,道格拉斯家的长女……在那个生日宴上,当你意识到,自己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成为反派的白月光,一个驱使自己妹妹将‘剧本’执行下去的理由,而你本人却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时……”
——你……难道不想,对那个神明来句粗口吗?
阿黛尔开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替她做出回答的,是她脸上那骤然扭曲的表情,以及手中之剑的微微颤抖。
“看,你和我是一模一样的啊!”看到她的模样,理查德六世声音激昂起来,“你肯定能理解的吧?我也是这样的,当收到那封写着我的命运的信件时,我的世界全部崩塌了——但这是件好事,它帮我下定了决心,不论如何,我都要给那个随意玩弄咱们命运的神明一个教训,让祂明白,就算是神明……也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呀,嘻嘻哈哈哈!!”
理查德六世说到最后已经不再是对着她讲话,而是仰头捂脸大喊大叫,对着天空高呼着“你已无法掌控拥有这等力量的我了”、“有本事就别藏在幕后,现在就下来和我来一架啊”这样疯狂的话语。
米拉那健美的四肢在他的操控下大幅摆动抽搐,看起来僵硬又鬼畜,几乎像是失控的木偶。
然而,在数十秒的疯狂后,他却又突然安静下来,手臂垂回原位,眼里的疯狂褪去,狂热化作遗憾。
“说真的,我一直都觉得你和我是一类人,最开始我甚至还考虑过,法阵发动之后要不要选择你的身体作为载体,然后咱们两个受害者联手,一起去给祂个大耳光……”
不过嘛,你这位义妹的身体毕竟是被‘特斯米的哀鸣’改造过的,和我留着同样的血脉,在灵魂相性上无可挑剔,所以抱歉,我还是选择了保险一点的方案——理查德六世道歉完,又立马补充起来。
“可就算没能得到你的身体,我还是很喜欢你的,要说的话,我本来是准备留你一命,平时陪我聊天解解闷的,只是……”
他说到这,又大口叹气起来,声音里的遗憾也到达巅峰。
“真的,实在是太可惜了……我们本来应该是同伴的,但你为什么要在自己义妹身上设下这么多道没必要的防范措施,把自己变成一个威胁,害得我不得不在这儿……杀了你呢?”
“……你,在说什么?”
终于回过神的她情不自禁地反问,而理查德六世则是嗤笑一声,说了句别装傻,然后点了点自己所占据这具躯体的胸膛。
而在米拉的那层衣物下,此刻正有什么在散发出柔和的光。
“赛薇娅玫瑰——呵,真不愧是精灵族的圣物,即便是到了现在,它的精华也还是在抵抗拥有千万灵魂的我……”
他说着,又低头看向米拉的侧腹,在那里,一抹淡紫色的痕迹正在缓缓发出与胸口处不一样的暗光。
“还有这个,归属印记……天啊,你可真是舍得,居然给自己妹妹刻上了这种对于奴隶来说都算羞辱的东西……欸,算了,我这个叔叔也不想对你们的小女孩的情趣说三道四,只是你们这么玩,不是给这具原本完美的躯体添加了多余的弱点吗?”
阿黛尔又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这个混球与米拉的融合还不完全,她体内的赛薇娅玫瑰精华正在拼尽全力抵消理查德六世邪恶灵魂的影响。
而更重要的是,自己在米拉身上留下的归属印记,本质上就是一个毫无防备、完全对她敞开的防御缺口。
意识到这点后,她赶忙撑起声势,大喊“既然知道,那你还不滚出来?!”来胁迫对方。
然而,面对阿黛尔的威胁,对方只是摇了摇手指,用米拉那张俊脸做出满不在乎的表情。
“虽然说你可能是现在除了神明之外唯一能伤到我的人,但你也别太想太多,毕竟……首先,我很确定,你肯定不忍心伤害自己宝贝妹妹的身体,其次嘛——”
——就算你想要伤到我,也得有能够碰到这具躯体的实力才行啊!
理查德六世狂笑着道,双臂同时打开,像是在拥抱空气,又像是在释放什么。
然后,地下空间改变了。
时龙那庞硕的残躯从阿黛尔视线中消失了,被刺穿洛克里奇与倒在阶梯上的斯盖拉也不见了——或者该说,视线内所有原先的东西都不见了,被混沌的灰暗黑白所取代。
一股狂暴的能量以理查德六世为圆心扩散,在阿黛尔能反应过来之前就将其罩入其中。
所有的一切都被颠倒,构成一切的符号本身开始分崩离析。
眼见自己此刻身处的失色领域,白发少女骇然地睁大眼。
“最伟大的牺牲”是备选方案中的备选方案,是生灵阵营在彻底失利后的最终手段。
他们真的能利用这个法阵创造出一位近乎神明,甚至能与虚空裂隙匹敌的强者吗?说实话,当时没人有心情去探究这个答案,毕竟,一旦这个法阵被发动,也就标志着生灵阵营的彻底失败。
它所需要的牺牲是如此的可怖与亵渎,以至于所有人都会死去,而等到那一天,就算真的打败了虚空裂隙又有什么意义呢?
也正是因此,大家其实都只是把这个法阵当做一种破釜沉舟式的精神寄托,没人在意它真的发动后的效果——即便是法阵的建造者们,也不确定它具体能创造出怎样的怪物。
然而,这个本不该有机会被解答的疑团,却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身处在这仿佛无穷无尽的异空间之中,阿黛尔看着面前虚空中的“米拉”,感受着对方身上那股堪比继承了混沌之力的马蒂斯的压迫感,她明白了。
当理查德六世说自己要给那个狗屎神明一个教训时,他并非妄尊自大……
此刻的他,的确拥有着近乎神明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