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对于方羽生来说是漫长且无聊的。
由于舅舅家过年是在乡下过的，所以刚放假没几天，方雨生便早早地跟着舅舅舅妈他们一家去了乡下，开始为过年做准备。
大年三十这天，窗外飘起了零星的小雪。
在阵阵爆竹声中，方雨生和舅舅一家坐在一起吃着团圆饭。
到后来，屋外刺耳的爆竹声渐渐地消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的烟花声，夜幕也在这时降临。
收拾了碗筷后，方雨生来到院子里坐下，抬头望着轻飘飘的雪花从天空中缓缓落下。
『方雨生：41，新年快乐！』[注：41，即‘诗语’的谐音]
按下发送键后，方雨生将手机熄屏塞回了口袋，然后继续抬头望着夜空，看着雪花飘落，听着远方的烟花声此起彼伏......
这是方雨生今年在社交软件里发出的唯一一条新年祝福，并且这是他最真心的祝福。
终于，在烟花迎来最后一波绽放高潮的时候，方雨生的QQ收到了张诗语的回复消息。
『张诗语：新年快乐呀学霸~(呲牙)』
『方雨生：看你这么高兴，莫不是收了很多压岁钱吧？』
『张诗语：恭喜你，回答正确！（掩嘴笑）』
『方雨生：既是如此，那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些奖励呢？』
『张诗语：好啊。你来县里，我绝对给你买好吃的！』
『方雨生：这可是你说的，别骗我咧！』
『张诗语：骗你是小狗啦！』
『方雨生：行，给我半个小时，我马上就来。准备好你的钱包吧！』
『张诗语：尽管来，姐通通给你安排~』
——
结束对话后，方雨生起身站了起来，进到屋里去了一件棉袄披上，然后从车棚里推出一辆老旧的自行车，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县城赶去。
除夕夜的村路是十分冷清的，一眼望去，路上一辆行驶的汽车也没有，而马路的两边，只有一排排的红灯笼在亮着，微弱的红光勉强能够照亮地面。
从舅舅家到县城，足足有着十二公里的路程，方雨生一路上骑骑停停，两个小时后终于来到县城和张诗语见面了。
“学霸，你迟到了耶！”
张诗语见面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听得出来，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责备与不满。
于是乎，方雨生有些尴尬地笑着挠了挠头道：“不好意思，下雪天家里不让骑电动车，所以就只能骑自行车来了，麻烦让你久等了！”
张诗语见方雨生累得满脸通红，也不忍心再去追究这件事情，于是便摆摆手道：“算了算了，大过年的就放你一马吧——”
说完，她从身后拿出一个可爱的小鸡玩偶递给了方雨生。
“给，祝你鸡年大吉行好运，四个月后考个好大学吧！”
她的笑容里满是真挚，比身后绽放开的烟花还要美丽。
“谢谢！”方雨生双手接过那只小鸡玩偶，然后拿在手里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哎，这小鸡好可爱啊......”
“哼哼，喜欢吧？”
“嗯！”方雨生笑着点头，说，“作为我今年收到的第一个礼物，我真的很高兴能够收到这么有纪念意义的礼物！”
说到这里，他又很是自责地轻叹了一声，道：“唉，真是抱歉啊！来得这么急，路上也没有给你买个礼物啥的......”
“没关系。”张诗语毫不在意地笑着摇头，“既然错过了，那就等明年给我送吧，我可以给你一年的时间去准备。”
“行，明年我就给你送一条小旺旺吧，跟你一样可爱的哦！”
听到这里，张诗语脸上的表情顿时就拉了下来。
她现在看到方雨生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往他的脸上来上一拳。
不过，看在今天大过年的份上，张诗语最后还是忍了，然后强行露出一副微笑对方雨生说道：“呵呵，这可是你说的啊！”
“没错，就是我说的！”
“好。到时候你要是没送的话就死定了！”
张诗语说罢，捏起一只小拳头紧贴在了方雨生的脸颊上。
见状，方雨生赶忙举双手投降道：“哎，我哪敢啊？既然您都发狠话了，那我肯定得照做不是？”
“嗯，算你懂事！”
张诗语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面向公园的大门，朝身后的方雨生招了招手道：“走，姐带你看烟花去！”
“姐什么姐，你还没我大呢......”
方雨生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结果还是让张诗语给听见了。
“怎么，不行啊？”
“当然行，你高兴就好！”
方雨生也懒得和她计较了，直接在一旁附和着点头，然后便与她一同走进了公园里。
雪，仍在渐渐地下。远处的烟花声，也一直没有停息。
两人就这样毫无目的地在公园里走着，哪里有路便往哪里去，一路上也聊了许多话题，比如高考打算考什么大学？毕业后的暑假安排，以及......有关恋爱的事情。
“学霸，你怎么看待谈恋爱这件事呢？”
“谈恋爱无非就是两个人彼此都看着顺眼，然后就走到一起了。他们可以一起牵手、一起接吻，还有一起睡觉~哈哈哈哈......”
听到这儿，张诗语也忍不住笑了。
调整好状态后，她又继续问道：“那你上了大学会选择谈恋爱吗？”
方雨生想了想道：“会吧，毕竟大学是唯一不反对恋爱的学校，有这么好的机会干嘛不珍惜呢？不过前提是得找到喜欢的女孩子才行，不然说再多都是白搭。”
“那我问你，你现在有喜欢的女孩吗？”
方雨生狐疑地看了张诗语一眼，问道:“干嘛？想打听我的消息是吧？”
“没有......我只是好奇问问......”张诗语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方雨生笑道：“其实啊，这种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过问。因为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它需要大量的时间来进行磨合。或许等到哪一天，答案就会自然而然地浮出水面了。”
“你是说......时间会告诉我答案对吧？”
“没错。”
“哦，那我要等多久才能知道答案呢？”
“不知道，除非我能穿越到十年后。”
“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我应该已经结婚了。”
“结婚吗？现在想想似乎还离我们很遥远呢……”
方雨生笑着摇头道：“哎，其实也不远啦！大学毕业找到工作之后，下一件事情不就是结婚嘛？”
“这么说……那最快也就是四年的时间咯？”
“嗯。”方雨生点头道，“如果我的感情之路很顺畅的话，那么找到工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结婚。”
“嘿嘿嘿，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你觉得我们两个人谁会先上岸呢？”方雨生好奇道。
“那还用说？肯定是我呀！”
“哦？凭什么这么肯定呢？”
“因为有的人就像木头一样呆愣，又傻又老实，你说这种人能指望他脱单吗？”
方雨生闻言露出苦笑道：“呃……你是不是在内涵我？”
张诗语连忙摇手道：“哎呀，我可没有啊！你可是学霸，我怎么可能会讽刺你呢？”
说完，她加快步子向前走去，与方雨生拉开了一段距离。
方雨生没有追上去，而是继续保持着原来的频率步行。
他借着公园小道的暗淡灯光，仔细打量起了不远处那个女生的背影。
她扎着马尾，身着一件奶白色的棉袄，蓬松的棉袄将她娇小的身体裹成一团，配合着周围的细雪纷飞，远远看去很是可爱。
她是第一个出现在方雨生青春里的女生，很漂亮，很开朗，性格也很大方，与她相处了这么久的时间，方雨生几乎没有在她的身上发现过缺点。
大概每个青春期男生的心里，都会住着这样一个白月光吧？
白月光白月光，虽然能够看到它的皎洁光辉，但是却难以追逐，永远只能当一个静静的欣赏者。
对于自己和张诗语之间的这段微妙关系，方雨生的心里至今都还没有一个准确的定义。
以现在的关系来看，到底是同学、朋友......还是恋人呢？
说是同学，但彼此间的关系却早已经超越了普通同学的范畴。
说是朋友，但看上去又更像是恋人。
说是恋人，但两人至今都还没有表白牵手。看似关系很近，但是却又有着明显的距离。
这种暧昧模糊的感觉，像是一团漆黑的迷雾笼罩在方雨生的大脑周围，他没办法一眼看清本质，只能带着‘?’向前一点点地小心摸索，心里始终保持着一种谨慎。
都说异性之间没有单纯的友谊，可如今摆在方雨生面前的却是一段非常要好的异性关系。
他们不是热恋中的情侣，也不是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仅仅只是因为两个月前的一个巧合，两人便从一对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发展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哥们。
虽然他们两人自称是哥们，但是从性别上来看，他们毕竟还是异性。而异性朋友在相处的时候，就必不可免地会产生一些暧昧的小火苗。
在学校，张诗语经常会在晚自习的时候以学习为由，跟方雨生的同桌换座位，然后带着一堆理综作业过来请教方雨生。
一开始，大家并没有发觉到这件事情有什么端倪，因为方雨生在班里的成绩确实很好，所以张诗语会来找他问问题也很正常。
可时间往后，张诗语来找方雨生的次数越来越多，周围的同学见状也都开开始纷纷起哄，这无形之中就给方雨生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方雨生虽然没有过恋爱的经历，但他也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自己和张诗语之间的关系开始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这正是他去追求张诗语的大好机会。
不过，当时的方雨生并没有想要恋爱的打算，因为眼下他要面对的是高考，所以根本没有心思去谈恋爱。
如果一旦恋爱，那么自己的生活将会彻底发生改变，此后他要关心的不单单是学习，并且还有女友，而这两者之间的取舍必将会产生诸多的矛盾。
因此，对于方雨生来讲，一边学习一边谈恋爱的行为是完全不可取的。
而另一边的张诗语，对于恋爱的事情也从未给出过一个明确的表态。
面对同学们的起哄，她给出的选择是无视，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和方雨生的来往。
晚自习的时候，她照样会换到方雨生的座位旁边学习；
到了放学的时候，她也照样会和他一起骑车回家；
晚上睡觉之前，她也会习惯性地发几个表情包去骚扰他......
除了没有表白之外，他们的关系和情侣之间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有时候，方雨生总会想一个问题——究竟是谈恋爱好，还是做好朋友一直暧昧下去好呢？
暧昧，是介于表白和不表白之间的一种特殊关系。处于暧昧阶段的两个人，看似是恋人，但好像又缺少点什么一样，总给人一种不太完美的感觉。
在学校的时候，方雨生也见过不少在暧昧期表白被拒的案例。明明是一场十拿九稳的表白，可最后却还是以失败而告终。
假如说暧昧期的表白成功率是99%的话，那么剩下1%的失败率要比99%还要恐怖。
而这不起眼的1%，正是方雨生要赌的概率。
然而，方雨生的心里却并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够赌赢这渺小的1%，因为他不喜欢去做这种有风险的事情。
比起赌，他更愿意把答案留给让时间。
「也许，这团迷雾背后的真相并不是我想要的……就目前而言，让这种模糊的边界感一直维持下去可能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看着不远处张诗语伫立的背影，方雨生在心里如是道。
而另一边，张诗语正在用手机给自己的好闺蜜发信息——
『张诗语：如果今晚他能给我表白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掩嘴笑）』
『L：所以他到底有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呢？（期待）』
『张诗语：今晚大概率是不可能了，因为他说要等上了大学之后才会考虑谈恋爱（笑哭）』
『L：他说了要和你谈吗？』
『张诗语：没，他的意思是说等找到了合适人的再谈』
『L：哦，那你可要努力呀！不然他要是在大学里看上了其他的女生，你可就危险了哦～』
『张诗语：在努力了在努ｌｉ——』
张诗语正在聊天框里输入文字的时候，不料方雨生此时却是突然将脑袋从后面伸了过来。
“干嘛呢，站在这儿半天不动？”
“没干嘛——”
张诗语凭借着超快的手速，当即便将手机熄屏放回到了上衣口袋里。
方雨生见状，笑着摸了摸下巴道：“哼哼——我猜你该不会是在和哪个帅哥聊天吧？”
“嗯！”张诗语反应迅速地点头。
“哟，谈恋爱了？”
“嘿嘿，算是吧。”
“嗯……那你不会因为恋爱了而选择抛弃我吧？”
“怎么会呢？你永远是我的学霸弟弟呀～”
张诗语说着，踮起脚尖伸手摸了摸方雨生的脑袋。
“哎哎哎！摸我头干嘛？不知道摸头会影响身高吗？”
“哎呀，我在帮你清理头发上的雪呢！”
“去去去——用不着你来弄。”
“唉，真小气啊！摸一下头不都不行......”
“要摸也可以。你摸我一下，我摸你两下，怎么样？”
“略略略～～～傻子才答应呢！”
张诗语对着方雨生做了个鬼脸，然后便一路向前跑去，来到了他停放自行车的位置。
只见她跨开腿坐在了自行车的后座上，一边看着手表一边说道：“哎，时间不早咯！我得赶在十二点之前回去才行，不然回去我妈绝对会扒了我的皮......”
方雨生闻言苦笑道：“额......那你坐我车上干嘛？我还要回乡下咧！”
张诗语笑着拍了拍自行车的前座道：“顺我一路呗？走了这么久的路，腿有点酸了呢......”
“行，到时候记得付钱啊！”
说完，方雨生将自行车从车位里推了出来，然后动作迅速地骑上了车。
一边骑车，他嘴里还一边说道：“我先给你算一下啊，一公里两块钱，不超过一公里也按一公里来算。”
“哇——你真黑啊！不去开出租可惜了......”
“怎么了，过年涨价不是很正常吗？”
“喂！咱俩的关系还用涨价？”
“当然！就算是总统大人来了也得按这个价来算，毕竟我不能破坏市场规则啊～”
“好吧好吧，那你能骑慢点不？我都快被你给颠死了．．．．．．”
“没办法，这车太烂了，并没有配备所谓的减震装置，所以你还是忍忍吧。”
“无语，我屁股都快被你给颠麻了......”
“没事，就当是在按摩吧．．．．．．等等，前面那条路的地形比较复杂，你得赶紧做好准备哦！”
方雨生话一说完，还没等张诗语反应过来，便加速操控着自行车驶进了一段颠簸的路面。
“哎，你有病吧！我不是让你不要骑进这种路面吗，你还偏往这里来是吧？”
方雨生笑道：“不这样做怎么能体现出我的超高车技呢？”
“哼，还车技呢？我人都差点被你从车上给颠下来了！”
“哎呀，都说了让你抓稳点！你放飞双手不被颠下来才怪呢......”
“我才不抓呢！你这车锈迹斑斑，到时候可别把我的手给划了......”
“额，你可真难伺候啊！”
“唉，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好吧......要不，你让我从后面扶着你？”
“随便，只要你别再埋汰我的车就行。”
“好...”
张诗语说完，动作小心地将双手贴扶在了方雨生的腰上。
“怎么样，现在不会掉下来了吧？”
“嗯，不会了。”
“那就好。”
方雨生说完，便不再和张诗语开玩笑了，转而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面前的道路上。
骑着骑着，天空之中又渐渐地飘起了细雪。
“哎，雪又开始下大了耶．．．．．．”
“这算啥？明天还有暴雪呢！”
“暴雪就暴雪吧，反正我明天又不出门～”
张诗语说完，又掀起方雨生衣服后面的帽子笑道：“借你的帽子用用哈，正愁没地方挡雪呢．．．．．．”
语毕，她也没等方雨生同意，便径自将脑袋钻进了他的帽子底下。
对此，方雨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哎，你的帽子下面好暖和呀……”
张诗语双手扶在方雨生的腰间，轻轻将脸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由于衣服太厚，所以方雨生并没有感觉到背后有什么异样。他仍是专心地骑着车，努力穿梭在除夕夜的风雪里。
小镇十点半的除夕夜是安静的。
这个点，在外狂欢了几个小时的人们也都纷纷回到了家中，准备与家人们一起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钟声。
很难相信，不久前还热闹非凡的梧桐小道，此时却是空无一人，安静得令人觉得怪异。
到后来，一辆自行车的驶入，才算是打破了这条小道的寂然。
那是一辆略显老旧的自行车，旧到在骑行的时候，车子的链条和踏板还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
车上，坐着一对少男少女。他们似兄妹，似好友，似恋人……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去哪。
他们身上唯一能够看得见的，就是青春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