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张诗语在咖啡厅里给方晴发了一条消息。
『张：小方，你有空吗？』
这条消息刚发出去，方晴便马上给予了回复——
『方：嗯，有的。那个......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张：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当面谈谈，不知道你现在方便来师大附中这边的瑞幸咖啡店一趟吗？』
『方：没问题，等我把手上的事情忙完就可以，大概要个十几分钟吧？』
『张：嗯，我等你。』
消息发送出去后，张诗语将手机息屏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目光呆滞地望向落地窗外的街景，整个人的心情很是沉重。
虽然天气预报说今天是晴天，但是此时外面的天却被一团乌云所笼罩着，阴沉沉的天色似乎让这条街道都变得萧条了不少。
渐渐地，窗外开始刮起了风，街道两旁的树叶随风婆娑，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眼前的这幅景象，让张诗语不由地想起了八年前的迎新晚会。
她记得那天的天色和今天差不多，外面都是一片灰蒙蒙的，看着就给人一种要下大雨的感觉。
果不其然，这大风刮了一阵子之后，外面便下起了零星小雨，干燥的空气也逐渐变得湿润了起来。
「难道...这是上天早已注定的吗？」看着窗外的阵阵细雨，张诗语在心里如此说道。
恍惚中，她的身后也传来了方晴的声音——
“诗语姐，我来了！”
张诗语循声看去，只见方晴正拿着一把滴着水的雨伞朝自己这边走来。
“路上没淋到雨吧？”
张诗语说着，将桌子上的一杯咖啡递给了方晴。
“谢谢！”
方晴连忙从张诗语的手里接过咖啡，然后继续道：“我呀，刚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下雨了，好在我出来之前带了伞，所以倒也没怎么淋到雨。”
说完，方晴将吸管伸进了吸管口，捧在手里轻轻地吸食了一口。
张诗语道：“因为不知道你今天能不能喝冰的，所以我就点了一杯常温的。那个......常温的拿铁你应该也能接受吧？”
方晴闻言，于是便放下手中的咖啡笑道：“嗐，都一样啦！我这个人对于喝的东西从来不挑，只要能喝就行。”
“可是我记得你从来都不喝热咖啡的......”
“啊？”
方晴被张诗语的这句话给问懵了，她也不知道张诗语为什么会突然来上这一句。
“...难道不是吗？”
张诗语淡定地笑了笑，接着又继续说道：“我记得你喜欢喝冰咖啡，就像你知道我喜欢吃车厘子一样。所以你觉得——我这是猜的，还是本来就知道这件事呢？”
“这......”
方晴再度哑然。
她很是不安地坐在位子上，眼神左右飘忽，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从张诗语刚才说的话来看，方晴大概能够猜到她今天叫自己来是干嘛了。
可是她不理解——张诗语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现自己的身份呢？
她越想越觉得奇怪，毕竟这个世界上除了郑阳和程晓茹之外，根本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自己变成女生的事情，所以张诗语她是怎么怀疑到自己头上来的呢？
另一边，张诗语见方晴半天没有说话，于是便轻声问她道：“小方，你在紧张什么？”
“我、我没有...”
“你看，你现在说话都不利索，这跟之前的你可完全不一样，简直判若两人。”
“我......”
方晴低着头，始终不敢去正视张诗语的眼睛。
“所以——你到现在都还不想承认吗？”
张诗语说着，从包里拿出了一只小鸡玩偶摆在了方晴的面前，然后语气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个玩偶是我当年亲手送给方雨生的新年礼物，昨天我在你们家书房里找到的。我很好奇，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家里呢？”
“那个……诗语姐，您该不会是弄错了吧？这、这是我闺蜜的一个普通玩偶而已......”方晴吞吞吐吐地如此解释道。
张诗语听后却是摇头，语气仍是淡定地说道：“不可能，这个礼物全世界只有这独一份。”
说完，她拉开了玩偶背部的拉链，将里面那张纸条展开摆在了方晴的面前。
看到纸条里的内容后，方晴整个人彻底愣住了，脸上的表情随即变得复杂了起来。
趁着方晴还没有回过神来，张诗语这时又说道：“我想——方雨生之前可能一直都不知道我在这个玩偶里藏了这张纸条吧？就像我，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八年前的他给我发过一封祝福生日的邮件......”
张诗语眼里含着泪水，努力露出一副笑容如此说道。
“对不起，我......”
方晴的话还没说完，张诗语便开口打断她道：“你既然都能为了八年前的事情找我道歉，那又为何不能把自己真实的情况告诉我呢？你利用我的信任，编一个所谓的‘海外高企精英’的人设来骗我有意思吗？”
听到张诗语这么一说后，方晴表情凝重地望着桌子上的咖啡，心情很是复杂。
过了一段时间后，她的嘴唇终于微微张开，语气很是没底地说道：“因为......我、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窘迫的样子......”
“为什么？”张诗语向方晴投去了一道疑惑的眼神，“你现在生活得不是很快乐吗？你有工作，也有朋友，每天都能开开心心地生活着，怎么看也不像是生活窘迫的人吧？”
方晴听后，用手扶撑着太阳穴摇头道：“唉，你不知道......大概一个月前，我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变成女生了，紧随而来的是失去工作，失去合法公民的身份......现在的我没有合法身份，想要找一份稳定的工作都是个问题。而至于住处，得亏有程晓茹愿意收留我，否则现在的我恐怕已经露宿街头了......所以，这样的我又如何算不上窘迫？”
“就因为这一点，所以你就一直都在隐瞒着我？”
“嗯...”
方晴低着头轻轻回应了一声，随后又继续说道：“诗语，我知道这样做很对不起你，但是遇上这样的事情我也很无奈，因为现在的我早已不是当年你喜欢的那个方雨生了......唉，说实话，自从你我之间开始断了联系之后，我就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的，大学四年也没怎么去学习，毕业后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驾驶证和普通话证书......是的，我堕落了，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哪怕是在排位赛拿了五杀，我也丝毫感觉不到它的快乐，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可以一起分享这份快乐的人。在这种状态下，四年后我终于熬到了毕业，可是直到走进了社会才发现自己和别人的差距有多大。我那些大学的同学毕业后不是进了大型国企就是去海外深造，月薪甚至都能超过我的年薪。而相比之下，在同一所大学毕业的我，毕业后只能去私企给人当文员，拿着不到一万块的工资却做着最繁琐的事情，而且每天还得面对和忍耐上司的颐指气使......回想高中毕业前的那几个月，我当时都还在设想自己研究生毕业后成为某公司高管的美好愿景，可如今再看时，却发现自己已然活成了一副最窝囊的样子。这也是我这些年来为什么不和你联系的原因，因为我不希望让你看到这么窝囊的方雨生，也不想打破自己在你心里建立已久的学霸形象......”
方晴说完这一大段话后，现场的气氛随即变得沉静了下来。
而另一边的张诗语，此时脸上已没有了任何的表情。
她望着对坐的方晴，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口——
“方雨生，你太幼稚了......”说着，张诗语便捂着脸哽咽了起来，“我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心智会变得成熟不少，没想到却还是那么的幼稚！幼稚！”
“对不起......”
方晴说着，拿起一张纸巾想要给张诗语擦去眼泪，结果却是被张诗语给推开了。
“对不起，你就知道说对不起！每次嘴里说得比什么都好，可又有哪次是真正替我着想过的？如果我今天没有把你喊来说这件事，那你是不是打算继续骗我一辈子？”
面对张诗语的这句话，方晴听后却是给出了摇头的回应。
“不会的，因为我知道这件事是瞒不久的，所以我也想过要和你解释清楚这件事情，只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不必再解释了，因为我永远都不可能会再原谅你了！”
说完，张诗语迅速起身离开了座位，然后抹着眼角的泪水向咖啡厅外跑去。
她的脚步匆忙且凌乱，使得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了一道道厚重的声响。
一瞬间，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了她，脸上皆是诧异与疑惑之色。
方晴见状也顾不上什么了，赶忙拿起雨伞便向着张诗语追了上去。
此时，外面正下着蒙蒙大雨，天色已经变得一片昏暗了。
由于方晴的手里撑着雨伞，所以她在奔跑的时候，迎面吹来的风会给她带来不少阻力，因此在速度上根本比不过张诗语。
就这样，她从咖啡厅的门外一直追到了十字路口，最后才终于在红绿灯下追上了张诗语。
看着已经浑身湿透的张诗语，方晴连忙将伞伸到了张诗语的头顶，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替她擦去脸上的雨水。
“唉，现在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你不拿伞就这样淋着雨走了，难道就不怕感冒吗？”
张诗语望着对面的红灯倒计时，语气冷冷地说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照顾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说完，她也没等红灯的倒计时结束，便径自向着对面的斑马线快步走去，只留下方晴一个人站在原地。
方晴见张诗语闯着红灯就走了过去，心想这条路口的车流量本身就很大，再加上今天下着大雨，不仅能见度低，而且地面还很滑，万一要是遇上突发状况后果将不堪设想。
于是，她迈开步子，以最快的速度向张诗语追了过去。
然而，正当方晴快要追上张诗语的时候，一旁的直行车道里突然开出来了一辆汽车，正向着方晴跑去的位置驶来。
司机见状也急忙踩下了刹车，同时努力地稳住手里的方向盘，可奈何情况太过于紧急，再加上路面的雨水打滑，所以汽车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完全刹停。
没办法，在这短短的一两秒内，就算驾驶经验再老练的司机恐怕也很难力挽狂澜，他们能够做到的也只有尽最大的努力踩停汽车。
司机踩下刹车后，紧急刹车的声音从车底倏然响起，而奔跑中的方晴也就是在这时才发现到了不对劲。
然而即便是如此，方晴也完全来不及去躲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撞向自己。
被车撞上后，她重重地摔倒在了柏油路面上，地上的积水润湿了她的发丝和衣服，而手里的那把雨伞也已经被风刮去了对面的马路上。
倒地的一瞬间，方晴的身上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地面上那些冰冷的雨水。
而在另一边，张诗语也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剧烈刹车声。
于是，她停下脚步转身向后看去，结果竟是发现方晴倒在了一辆小汽车前。
看到眼前的画面后，张诗语瞬间便慌了神，这时的她也顾不上再去生气了，淋着大雨急忙跑回到了方晴身边，然后半跪着蹲下身去，用手里的包替方晴挡住了脸部的雨水。
“你...你没事吧？”张诗语脸色很是担忧地问道。
方晴忍痛摇了摇头，笑道：“没事......就是手掌和膝盖处被磨破皮了，一开始倒是不怎么痛，不过现在伤口处开始有点儿痒了......”
张诗语闻言责备她道：“你也真是的！闯红灯也不知道去看车！为了追上我，你把自己的命搭上值得吗？”
“那你闯红灯难道就不危险吗？”
方晴说着，动作艰难地咳嗽了几声，然后继续道：“如果你因为生我的气而闯红灯被车撞了，那我肯定得愧疚一辈子。但如果能让我替你挡下这一灾的话，那么我还是非常愿意的......”
一听这话，张诗语随即又皱眉训斥她道：“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在说这种幼稚的话啊！”
方晴笑道：“可能在每个初恋的眼里，所有的男生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吧？”
“哼......我看你的脑袋是被车撞坏了！”张诗语咬着下唇对方晴如此说道。
随后，她又转头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司机。
司机见状，表情无辜地耸了耸肩说道：“干嘛？是她闯的红灯，我这边直行没毛病的好吧......好在我出路口前特意留了个心眼，不然要是按六十码的速度开出来人都能给她撞飞！”
张诗语见司机误会了自己，于是便低头向他赔礼道：“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司机先是看了看她，接着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方晴，心想这撞倒的人还清醒着就已经是烧高香了，所以便自认倒霉地摆了摆手道：“唉，算我倒霉，刚出门没几步就遇上了这么一档子事......我说小姑娘，你没事闯什么红灯嘛？得亏我这是小车，刹车及时，不然要是遇见了大货车，估计你现在已经盖白布搁那儿躺着了！”
“嗯，您教训的是......”
方晴点头如此说着，同时心里也庆幸这次只是摔了一跤，不然真要是让车给撞了个狠的，那估计就不是擦破点皮这么简单了。
想到这儿，方晴倒是有些欣慰地笑了笑，说道：“看来，老天爷刚才是把我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啊......”
一旁的张诗语闻言，当即便皱起脸来怒斥她道：“方雨生！你还笑得出来？”
方晴听后依旧是笑着说道：“哎，我只是觉得自己这辈子太倒霉了，干什么事都没顺利过。没想到这回即便是闯红灯被车撞了，也只是蹭破点皮而已......”
“你还想怎么样？真要让我愧疚一辈子你才满意是吧！”
“不敢不敢......”方晴连连摇头，道，“我等了八年，如今好不容易等来了我的那个白月光女孩，所以怎么舍得就这样撒手离开她呢？”
“......”
张诗语脸色凝重地望着面前的方晴，只是沉默不语。
方晴看着张诗语脸上复杂的表情，接着又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其实大一那年我请你去看电影，是想借着那个机会想你表白的，可惜你没来，所以后来我就把那两张票都送给一个室友了，结果倒是成全了那小子......”
“唉，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吧——”
张诗语摆了摆手，想要就此终止这个话题。
“可是......你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吗？”
方晴看着张诗语的眼睛如此说道，脸上满是不解的表情。
张诗语撇了撇嘴道：“我可没有说过我在意这件事.......只是一想到某个混蛋曾经那样伤了我的心，我就会觉得很不爽罢了！”
“对不起......”方晴说着，动作艰难地伸出三只手指做了一个发誓的手势，“不过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伤心了！”
看着方晴伸出的那三只弯曲的手指，张诗语差点都要被她给逗笑 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将视线撇向一旁，然后语气淡淡地说道：“你不行的话就别勉强了......就你那三只手指，伸出来跟泡椒凤爪似的，哪里像是在发誓嘛......”
方晴苦笑道：“没办法，因为我的手掌这里真的好痛啊！你看，这里的伤口都已经慢慢地渗出血了......”
“哼，痛死你才好！”
张诗语嘴上虽是这么说着的，但是下一秒，她便从包里拿出了几张棉柔巾准备给方晴止血。
“你忍着点，不要乱动......”
“轻点，我怕疼。”
“哼，刚刚不还说不疼吗？怎么现在又开始疼了？”
“可能是肾上腺素的作用吧......”
“那你也得给我忍着！毕竟当初我心里疼的时候，也没见谁来替我止痛......”
说完，张诗语便将手里的棉柔巾按压在了方晴的手心，疼得方晴咬牙从喉咙里发出一道痛苦的声音。
适应了这种短暂的疼痛后，方晴表情痛苦地对着张诗语眨了眨眼道：“诗语，你扶我起来吧，扶我走到对面的药店去买点外涂药抹抹......”
张诗语并没有搭理她，只是撑着司机递来的雨伞蹲在她的面前，语气严肃道：“你哪儿也别去，就在这躺着等救护车来。”
“可是地上好凉啊。不信你看，我现在身上都在打抖......”
“那也不能乱动！亏了你还是个考过驾照的人呢，难道没听说过会有‘二次伤害’吗？”
“哎，我真的没事！”方晴面露苦笑道，“我只是手掌和膝盖这里擦伤了而已，其他的地方根本就没有伤着......”
张诗语终于不耐烦道：“方雨生，你要是再嘚吧嘚的话我可就不管你了，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儿躺着算了！”
“好吧，我闭嘴......”
方晴见张诗语发狠话了，于是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好老老实实地躺在她的雨伞下等待着救护车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