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后的十几分钟里，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靠在对方的身旁聆听着夜晚的虫鸣。
忽然，她用指尖轻轻戳了戳我的胳膊问我：“你说——这一切会不会是梦啊？”
我抬头望着天空陷入了思考，片刻后笑着回答道：“如果是梦，那么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哪怕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也愿意沉醉在这片虚无的梦境之中。因为在我看来，就算是永久的麻痹也好过那一瞬间的清醒，只要能让自己开心快乐，即便知道这是梦又如何呢？”
她看着我，眼神中却显露出种种担忧：“可是，我好害怕这是一场梦……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记忆中那个木头脑袋某一天居然也会这么浪漫，他居然会唱歌、会弹吉他、会逗我笑、会制造各种浪漫的气氛……天呐，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吗？我忽然觉得好陌生……”
她大概是被我感动了，说话的时候语气里竟带着一丝哭腔。
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脸庞，想通过捕捉她脸上的表情变化来验证自己的猜测。
在我的注视下，她很快也发现到了不对劲，眉头微皱着问我道：“你…你干嘛要这样看着我啊？”
我又将脸向她凑得更近了一些，笑道：“我在想——你是不是哭了呀？”
“谁、谁哭了啊！我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会哭嘛……”
说完，她向一旁转头试图躲开我的视线，然后手背快速地在眼前掠过。
尽管如此，在路灯微弱的光照下，我还是看到了她湿润的眼角。
我从包里取出一包面巾纸，拆开后将纸巾对折伸向她的眼角，轻轻擦拭着她眼睛周围并无泪痕的肌肤。
“说真的，你是第一个为我流泪过的女生。”
“我真的没在哭……”
“那曾经呢？”
“也没有……”
“哦，那就好！不然真要这样的话，我恐怕得内疚一辈子了~”
我如释重负地笑道，结果下一秒就被她给重重地捶了一拳。
我揉着略带麻木的手臂，撅起嘴巴表情无辜地问她：“干嘛打我呀？好痛耶……”
“不是我打的。”
她一脸淡定地耸了耸肩，表情似乎像是在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见她在装傻，我也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下一秒顺势倒在了她的大腿上。
我仰视着她的脸庞，语气中带着期待地问她：“老婆，等会儿我们要去哪儿呢？”
听到我这么一问后，她却忍不住笑了。
“你问我我问谁？”
“唉，现在也不知道要去干嘛了……难道就一直坐在这里发呆嘛？”
我不停地将手指上的草戒摘下又戴上，想借此打发无聊的时间。
正当我还在思索接下来该干嘛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起了来电铃声。
拿出来一看，发现是程晓茹打来的电话，于是果断按下了接听键。
“小茹，找我有啥事儿啊？”
“嘿嘿，亲爱哒~把你电脑的密码给我呗！我想玩帕鲁。”
“呃……你自己电脑上下一个不就可以吗？”
“不行，我电脑玩着很卡，没一会儿就闪退了，所以还得用你的电脑玩才行。”
“呃，别吧……我电脑里有很多重要的东西，你别到时候都给我弄没了。”
“不会的！我就玩玩游戏，绝对不会动你那些小秘密的。”
“呃呃，我可没说是小秘密……”
“哎呀，都是成年人了，我懂的~~”
“你懂个蛋！我是说，我的电脑里有很多小说存稿和照片，我怕你一不小心给它删了……”
“这你放心！我用人头向你保证，除了steam之外，我不会动你电脑里的任何程序！”
“行……那你记一下，密码是我名字首字母大小写+我的生日。”
“好嘞~再见了您内——”
说完这句话后，她便准备要挂断电话了，不过还是被我给叫住了。
“亲爱哒，还有什么事嘛？”
“哼，你这丫头！找我就是为了要密码是吧？我出一趟远门这么久，你也不知道打个电话问问我情况？”
“嗐，有张诗语陪着你我还担心什么啊！毕竟你大老远的来她家做客，她们家不得好好地招待你一番呀？”
“我是说你！一整天居然都没有发条消息来问我的情况，你是不是快要把我给忘了？”
“哎呀，我怎么会呢？虽然我很想你，但我总不能因此打扰你和张诗语的约会吧？不然就她那种小心眼的人，到时候吃醋了估计又得给你摆一副臭脸……”
此话一出，当即就引起了张诗语的不满。
“你说什么呢？说谁小心眼呢？！”
她没好气地对着我的手机如此喊道，眉间的皱纹感觉都能挤死一只蚂蚁了。
“哟，原来你也在呀？我看你今天走了快两万步，还以为你早就累得睡着了呢。”
“是啊，我们已经在床上了！怎么——你心里不平衡啦？”
“切，这有什么不平衡的？你们爱睡一起就睡一起呗！反正前辈的第一次在我这里，你就算和她睡一起又能怎样呢？顺便问一下，你们是住在大山里吗？怎么我好像听到你们那边有蟋蟀的叫声呢？”
“我们住的是乡间民宿，不行么？”
“我是说，如果你手头的经济有限开不起房，我可以借你会员开间好点的住所，免得委屈到了我前辈~~~~”
“你……！”
“不说了不说了，我现在要去跟关静怡还有郑阳一起玩帕鲁了！有什么事请回来再说吧~”
话音落下，程晓茹那边便挂断了电话，手机里随即传来了一阵短暂的嘟嘟声。
结束通话后，我依旧是以原来的姿势握着手机，然而目光却是停留在了张诗语的面前。
她此刻正咬牙切齿着，眼神中布满了怒火。
我想——如果程晓茹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话，那么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将对方撕碎。
“老婆……你还好吧？”
我伸手在她面前试探着晃了晃，而她只是皱着表情看了我一眼，然后咬牙捏紧拳头歇斯底里道：“我真的、跟她聊不来一点！一想到以后要和她生活在一起，我就觉得世界末日快要来了……”
闻言，我也点头在一旁附和道：“确实！那丫头忒不懂事了，回去我一定要好好教训她！”
她脸色郁闷地看了我一眼，说道：“哼！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人……”
我苦笑道：“是她先喜欢我的。”
“那你俩之间总干了那事吧？”她双手交叉在胸前，目光像是在审犯人一样地盯着我，“你敢说你不喜欢她？”
“嗯，这我不否认。”
我坦然地点头，然后语气有些担心地问她：“那个,你不会因为这个就不爱我了吧？”
“何止是不爱你？我嫌弃你！你在我心里的形象已经不完整了知道吗——”
她故作生气地咬着下嘴唇使劲推了我一把，结果因为用力过猛，整个人竟是倒在了我的怀里。
看着怀里眉头紧皱的她，我不禁笑道：“既然嫌弃我，为什么还要这样贴在我的身上呀？”
“我是不小心摔过来的！别自作多情了好吧……”
她嘴里虽然是这么说的，然而身体上却没有任何动静，依旧是一副乖乖的模样躺在我的怀里。
大约过了一分钟的样子，她忽然开口道：“唉，我不想回去了……”
“为什么？”我问她。
“我想和你一直呆在云泽市，这样我就能永远地占有你，正好可以气死那个程晓茹！”
“呃呃……大可不必吧？”
她没有对我的话作出回应，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其实生活在云泽也挺好的，生活节奏慢，物价不高，房价也才不到一万块一平。如果只是结婚过日子，这个地方确实很好，而且到处都能勾起回忆。”
“所以——你真想留下来呀？”我笑着问她。
她瞅了我一眼，随后语气认真地说道：“如果你是方雨生，那我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抢过来，然后回到云泽结婚安家，过上简简单单的幸福生活。”
“可是结婚什么的也太早了吧？我们才二十几岁诶……”
“不早了，我都已经二十七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你二十七岁了？”我开玩笑地问她。
听到我的回答后，她只是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斜了我一眼，然后咬牙瞪着我大喊道：“笨蛋！这意味着我马上就要奔三了啊！”
我搔挠着后脖颈，脸上露出了不解的表情：“呃，奔三还不好吗？成熟又有韵味，这不比那些二十几岁的小女孩好多了？”
她戳了戳我的胸口说道：“你现在倒是还年轻，可我不一样啊！我已经这么大了，再过两年连相亲市场都不会要我了……”
“嘿嘿，他们不要你我要你呀~”
我笑着说道，然后俯身在她小巧细腻的鼻子上亲了一下。
她勉强露出笑容，望着我的眼睛低声叹息道：“唉，世界上也就只有我会这么傻了……活了快三十年，结果生命里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围着那个人转，如今居然还要和另外一个女人一同共享他……我大概是疯了！”
我紧随其后地笑道：“我也疯了。在以前，我是一个连跟女孩子说话都不敢抬头的人，如今身边却多了这么多女人，并且还试图将她们收入囊中，实在是匪夷所思……”
她笑着说：“我们两个傻子做着疯子一样的事情，为的就是追求那份久违的爱情。现在我追到它了，然而内心却远比自己想象中要平静很多。如今面对喜欢的人，好像再也没有了学生时代的兴奋和悸动……是我不喜欢他了吗？不是。尽管我曾发誓与他断绝关系，但那也只是我试图逃避现实的借口而已。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有他的位置，只不过那里是一片无人之岛，多年来不曾有人拜访罢了。没错，这些年我一直都还爱他，只是爱的方式不同了。”
于是，我好奇地问她：“倘若现实的一切都在按照相反的结果发展，那你会怎么办呢？”
她沉思了许久，最后终于开口：“大概率是遵从父母的意思，在三十岁之前和一个并不相爱的人结婚生子，然后靠着孩子带来的那一点点寄托和希望，勉强幸福地过下去吧……”
“可是这样日子真的会幸福吗？”
我说着，向她投去了一道疑惑的目光。
她一边拨动着手指，一边说道：“对于一对没有感情的夫妻来讲，有了孩子也就意味着有了幸福。因为那毕竟是自己的血肉，是他们往后余生的盼头，而幸福就恰恰来源于各种希望之中，哪怕过得再苦，这一切的付出也都是值得的，这就是所谓的‘寄托’。”
听到她的回答后，我苦笑着耸了耸肩道：“真好！可惜我们没有孩子，也要不了孩子呢……”
“这还不好？我才不想要孩子呢......”
“为什么？”
“因为我单纯讨厌小孩子。不过与其说是讨厌，倒不如说是恐惧更合适。一见到小孩子哇哇啼哭，我脑袋顿时就大了，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就像当年我照顾我弟那样……”
我点头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也是。养小孩太累了，一养就是十几二十年，等到他们毕业参加工作了，心想好不容易能消停一会儿，但是没多久又得给他们带孩子……唉，又回到最初的起点，呆呆地站在镜子前，我们终于来到了这一天~~~~”
我幽默地将这段歌词唱了出来，而她听后也是不停地笑着给我鼓掌。
停止鼓掌后，她便用一种疑惑的表情看了我很久，随后才开口问我：“亲爱的，你为什么这么搞笑呀？听你说话我一天得笑几万次。”
“不然呢，难道你想时时刻刻都发火吗？当然了，如果你想的话也不是不行……”
“去死！”
她笑着用力捶了我一拳，然后从长椅前起身，将包包挎在了肩膀上。
“走吧。坐了这么久，屁股都坐疼了……”
“那我给你揉揉？”
我对着她挑了挑眉，嘴角勾出一抹坏坏的笑容。
她闻言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然后抓着我的胳膊左右摇晃道：“回去再揉，我现在要散步~~~~”
我打开手机，将微信步数的页面举在她的面前说道：“姐，都走一万八千多步了！您不累吗？。
“还好吧？没感觉到累呀……”
说完，她很是轻松地跺了跺脚，脸上看不出一点疲惫的样子。
我无奈地笑了笑，随即也起身离开了长椅，活动着有些麻木的四肢问她：“待会儿去哪儿呢？”
“不知道，先随便走走呗。”
“那就在附近走吧，别离住处太远。”
“嗯。”
她点头轻应了一声，随后与我一同向前走去。
晚上九点，此时的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偶尔只有少少的几辆外卖车穿梭于此，他们是这个夜晚里唯一还在忙碌着的身影，似乎也给这寂寥的梧桐街道增添了一丝人气。
我想，或许是因为最近天气转凉了，所以人们才都选择呆在家里而不愿出来吧？
确实，在入秋的深夜，晚风吹在身上给人的感觉真的很冷。
特别是那种迎面吹进脖颈口的感觉，只能用‘透心凉’这三个字去形容！
为了避免路上着凉，我们还是决定原路返回酒店。
回去的路上，我开始在脑海里复盘着今天所经历的一切。
上午，我拜访了张诗语的父母，通过虚假的人设和一丢丢的口才，最终也是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下午，我和张诗语一起回了躺母校，我们走过了校园里的每一处角落，期间也顺道去探望了一下老师们。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我仿佛重新经历了一遍高中时光，不仅回顾了之前走过的路，也补全了当年那些没能走完的遗憾。
夜晚，我借着一枚简陋的青草戒指，向自己喜欢了九年的女孩进行了告白。她，是我青春里的一束光，是我对异性产生兴趣的启蒙者，也是我第一个正式表白过的女生。
说实话，有那么一刻，我真希望自己给她戴上的是钻戒而不是草戒。
当然，我用草戒替代钻戒，并非是买不起钻戒，而是因为现在的我无法给足她戴上钻戒后的那份爱，所以只能用一枚草戒指来营造钻戒的浪漫，也算是了了彼此这些年的遗憾。
总的来说，今天这趟云泽之旅没算白来，完全出乎我的预期。
我在想——如果我和她每天都过上这样的生活，那将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啊？
不过我知道，这肯定是不可能的，因为同样精彩的事情只要经历了第二次，给人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很难再有第一次看到时的那种惊叹了。
因此，我只是把它当作一个玩笑话来看待，并没有去多想。
把思绪拉回后，我将注意力又集中在了面前的路上，继续与她在返回酒店的路上走着。
途径一道转角处的时候，我们恰巧遇上了一对晚自习放学的男女学生，从校服可以判断出他们是高中生。
男生是一个一米七八的帅小伙，留着寸头，样子看起来精明好动，在班里应该属于那种很调皮很活泼的类型。
而女生看起来则是小小的一只，大概只有一米五左右的身高，五官很精致，脸上戴着一副圆圆的黑框眼镜，脑袋两边用浅蓝色的发绳扎着一对蓬松的双马尾，全身上下满满的青春校园风。
一碰面，我便听到了那个女孩抱怨的声音——
“唉，好烦啊！明天一大早还要听写单词，我数学还有两张卷子没写完呢……”
男生闻言笑道：“别写了！学学我，拿作业帮咔咔一顿拍不省事儿吗？”
女孩无语道：“我说童童啊，咱们现在可都高三了耶！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懂事呢？抄答案谁不会呀，可是这样能考得上大学吗？”
听如此一说后，那名男生笑得更加放肆了起来。
“没事啊，反正我又不用高考，到时候只要拿着offer坐飞机去米国的大学报道就可行了。”
女孩郁闷地瘪起了嘴：“唉，真羡慕你不用高考也有大学念……到时候你干脆把我也捎去得了！”
“哈哈哈，那你抽空去申请一个签证，到时候咱俩一起坐飞机去。”
“算了吧，我莫钱……”
“可是你不来，那我以后就没办法再去陪你逛街看电影了哦~”
“没关系，到时候我会每天给你打视频电话的，你就等着被我24小时电话轰炸吧。”
“可是咱们有时差诶！可能你逛街的时候我正好在睡觉呢？”
“那就别睡了呗！起来陪我逛街不好吗~”
“可怕……”
“唉，真不知道分开后的日子该怎么度过……”
“该咋过咋过呗~~反正我毕业了又不是不回来，到时候我不还得陪你吃东西逛街看电影嘛——”
“可是我害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
“傻瓜！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呢？”男孩耸肩如此说道。
看得出来，面对毕业后的离别，他也很无奈。
我很想知道女孩之后的回应，奈何他们离我们越来越远，后面说了些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于是，我指着远处那两个学生的背影对张诗语笑道：“你看，前面那两个学生像不像当年的方雨生和张诗语呢？”
“像…吗？”
她疑惑地望着远处那两人的背影，直到过了很久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
终于，她摇了摇头：“恕我眼拙，我真看不出他们哪里像我们……”
我解释道：“你看，他们高中毕业前也是关系很亲密的恋人，可毕业后就要面临被分开的现实，一个在华夏，一个在米国，彼此间隔着一万一千六百七十五公里，这得要有多深的感情基础才能坚持住四年啊？”
闻言，她不以为意摊了摊手：“四年算什么？咱俩都九年没联系了，现在不也在一起了吗……就像那个男生刚才说的一样——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如果他们的心里一直都能有着对方，那感情又怎么可能会因为异地而被淡化呢？”
“确实……但愿他们永远幸福吧！”
我如此笑道，随后便结束了这个话题，继续向着不远处的旅店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