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王梦鸢的问题，金杜云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毕竟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多少还会有些害羞。
而且跟王梦鸢说这些真的合适么？如果如果对她说了自己喜欢刘柠彩，结果却不能与刘柠彩在一起的话，王梦鸢这条路也被自己堵死了吧？明明王梦鸢也很好嘛，她的腿又白又长……一个猥琐又卑鄙的声音在金杜云心里嘟囔着。
但金杜云还是几乎立刻就做出了回答。
“喜欢呢。”
对全门派上下弟子而言，喜欢刘柠彩似乎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看着金杜云一脸认真，王梦鸢还是不由得一笑，
“师弟你好实在呀！”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面也便更愿意帮帮这个师弟了，她瞧金杜云坐立不安的样子，问道：“你在紧张吗？”
说来也是奇异，一问才知道金杜云长到十七岁居然都没有与漂亮姑娘主动搭讪过。那么就不禁怀疑，他口中所说的第一次邂逅刘柠彩到底是“不愿走入那副画”还是只是单纯的不好意思跟姑娘说话而已了。
“你打算第一句话怎么说？”
“啊？”猛不丁被这么一问，金杜云愣住,然后想了想，才开口：“师妹~你好哇~”不知为何，说出来的语调油腻腻的，说完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这装模作样的举动引起王梦鸢的一阵爆笑：“什么呀，为什么忽然搞笑起来了？！”
明明是很认真的嘛，金杜云嘟囔。
“规规矩矩地鞠躬，点下头就可以吧。”王梦鸢这样提议。
“不用多说什么嘛？”金杜云总觉得冷场什么的不太好。
“笨蛋，你要去给人家讲课不成？”王梦鸢说，她一摆手，
“跟我练习试试看。”她站在金杜云对面，把脑后的头发挽成一个球形发髻，好像是刘柠彩似的
金杜云咽了口口水，这样开始了吗？王梦鸢收敛了平时大大咧咧的神情，沉静下来的样子多少有些陌生。
屋外的竹林被风吹动，本来哗啦啦响着，这时却戛然而止，一片安静。
“呃……你好……”金杜云犹犹豫豫地开口。
“嗯？”王梦鸢一皱眉头，看来她真的进入了角色，这个反应倒是刘柠彩应该的有的，她总不会第一次见我就叫相公之类的吧……应该不会吧……还是说不定会？
王梦鸢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时间转瞬即逝，她脸上的冷漠已经变得不耐烦，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
“那个……我是金杜云啦……”金杜云说。
“金杜云是谁？我没听说过！”王梦鸢翻了个白眼。
这可如何是好？接下来应该说什么？
“鬼丫头，你哥哥的大名你没听过么？”然后走到她面前，用强悍男性的气魄征服她？可这种话别说对刘柠彩，连对象是王梦鸢恐怕都说不出口吧！
“小姐姐，可我知道你是谁，我仰慕你已久了！”似乎真情流露也不坏，但对方是刘柠彩哇，对她说这种话的人一定多如牛毛，是不是显得太普通了？
“在下是八部仙师武牟天尊转世，一把长剑平武林，挥袖风扫定乾坤，千山怒斩八百里……”说完这句骚话，然后慢慢戴上兜帽，将自己冷峻的脸庞藏在阴影之下，腰中剑刃寒光茫茫……然而更不可能。
“我是与你一同要练凤仪剑的了……”金杜云说了句实在话。
“不错不错，这样她心里对你的看法就和其他人不一样了。”王梦鸢练声称赞，然后又转回“刘柠彩”,伸手指着一旁的木制衣架，“哦，这样啊，你好，这是我丈夫和孩子。”
为什么刘柠彩会有丈夫和孩子啊！金杜云呆住了。
“笨蛋！逗你的啦。”王梦鸢说，她古灵精怪地地一笑，眼神温柔起来，有些羞涩的说，“我……可是要跟你一起练剑的嘛。”
忽然这么一句话，像是寒冬里的一杯温水，让金杜云心头上一暖，是因为王梦鸢的语调又轻又软么？还是因为她眼中的笑意？如果真的说出这句话的是刘柠彩会怎么样呢？
“对啊……哈哈。”金杜云还是有些紧张，但多少高兴了一点，“那我叫你师妹好么？”
“德行！怎么上来就占便宜啦？”王梦鸢嗔道。
“哎，本来就是嘛，怎么成占便宜了。”金杜云说，“以后可能要经常在一起了，多多指教。”
王梦鸢一甩头，故作生气状：“说的好像跟你定了终身似的！”
金杜云本就实在，信以为真，连忙解释：“我不是……我是说……”
瞧见金杜云这幅窘相，王梦鸢终于忍耐不住笑了出来，练习也便到此结束，要说有什么收获，金杜云的紧张感确实也多多少少消失了一些。虽然并不是直接增加了明天的胜算，但至少让此时此刻过的时光没有那么难熬。这么一想，他不禁赞叹练凤仪剑的机会至少让他能与王梦鸢相识，这也已经是人生之幸了。
他问王梦鸢自己表现的怎么样，王梦鸢歪着头想了想，说：“还可以啦，做自己就好了。”
“那……话题呢？”金杜云还想表现得更好一点。
“你跟她聊天的话题吗？”
金杜云微微点点头：“比如你们最近聊天会说什么之类的。”
“哎，我最近都没怎么跟她说过话呢。”
“那你跟其他姑娘呢？你们姑娘之间会聊什么？”
王梦鸢揉搓着鬓角边挂着的一绺头发：“我们最近在聊新月斋的胭脂呢，你跟她聊这个不合适吧。”
金杜云苦笑一下：“别的呢？”
“我们会聊男人啦，门派里的师兄什么的；再就是不是快入冬了么，聊聊衣服之类的……”王梦鸢绞尽脑汁地想了许久，这么说道，“但跟刘柠彩说话，你毕竟是个男孩子，可要想清楚啊。”
这倒也是，但多少有了些准备，心里还是增添了几分底气，他谢过王梦鸢后，没有一同去吃晚饭，而是一个人留在屋里开始试衣服。
上次朝会的时候新买的衣服跌了一身泥，没能在她面前显摆一番。这次早就洗干净，漂漂亮亮地穿在身上，腰上挂上玉珏，拿着威风的长剑，金杜云又站在铜镜前，看着自己的光头。
嗯，光头还是不太好，正好有之前过年的时候一个卖帽子的亲戚送的帽子，青纱的网翼，白色的衬里，倒与自己的新衣服颜色相称，戴上之后照了照，还颇有点文生公子的派头。
金杜云瞪大了眼睛，一股器宇轩昂的派头从眉宇间冒出，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英俊潇洒的大侠。
“哼哼，”看着自己像是个大侠，金杜云的语调上也变成了大侠，“区区一个姑娘，还能难得住本公子么？”
翌日，天降暴雨。
金杜云以脚程快自居，前一夜里没有刻意早睡，反而自然而然地幻想与刘柠彩的相会，辗转反侧到将近天明。
高宁彬出门前叫醒了他，但金杜云看天色尚未大亮，便继续倒头睡去，等他再一次被山上钟声吵醒时，已经到了巳时，他猛地惊坐起，慌慌张张穿上衣服就往外跑。
好一场瓢泼大雨，天阴得根本不像是中午，天空中乌云密布，像是盖了一床乌黑的棉被。大雨与其说是落下，倒不如说是水桶泼洒一般。剧烈的雨滴声拍打在地面、屋檐上，巨大猛烈的声响让人不免疑心是撒过来的铁豆子。
金杜云撒开丫子，往修竹峰方向跑去。一路上也顾不得遇见的人，实际上滂沱大雨之中他也看不清，只是一门心思地跑，一边跑一边还要整理衣物，但再淋一会自己分明要变成落汤鸡了。
穿过大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看到了通往修竹峰的吊桥，吊桥因为大雨产生的雾气根本看不清桥另一端通向何处，就好像是连接了现实与幻境一般。但此时的金杜云，心里又焦急又懊悔，哪怕就是通往十八层地狱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飞奔穿过吊桥，大雨之中，脚下的木板不时打滑，好在很快也通过了。可接下来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哪里来过修竹峰？
课表上只是写了，上课的地点在修竹峰的俞心阁，可他就压根没想到自己会找不到！情急之下顾不上礼仪，胡乱拦住了打着雨伞的行路之人，或是门前避雨的弟子，也不知道是天字班还是什么人，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一个小山包上的独栋小楼。
这情形简直与朝会那天别无二致，但却比那天还要焦急了百倍，万一刘柠彩已经在里面等了半个时辰了呢？万一她已经等得不耐烦离去了呢？或许走了更好，金杜云根本不知道这种情形下，自己还如果还迟到该如何面对。
心里面骂了自己千遍万遍，肺已经像是拉风箱似的呼呼作响，嘴中也是一阵阵的发甜。
推门进去时，里面却空无一人。
心中一块巨石落下，谢天谢地，还没有迟嘛。
他终于有时间喘一口气，环顾了一下小楼，小楼上下两层，下面一层却格外的空旷高大。好像就是为练武专门建造的，地板铺着灰砖石，除了几张垫子外桌椅柜子一概无有。无论是挥剑还是跃起，都显得绰绰有余。
金杜云继续大口喘着粗气，脱下了身上的雨披，里面的新衣服倒还没有被浸湿，但头上的帽子可是灌满了雨水，犹豫了一下，还是摘了下来，像是块麻布，啪叽一声扔在了墙脚。
这时候屋外传来踏着积水的脚步声，轻轻向这边走来。
刘柠彩来了。
金杜云心脏开始咚咚直跳，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一阵猛跑后的反应，还是初见刘柠彩的紧张了。
他只知道，隔着木门后的那个人，就是刘柠彩。
透过窗棂，他看到了那个曾在梦中幻想中描绘了无数次的身影，熟悉的轮廓，熟悉的个头，停在了门口。
金杜云的手不由得发抖，一定是雨天太冷了吧。
等等……
门外似乎不止一个人。
因为被木门遮挡，他看不清楚，只能又移动了一点身子，眯着眼睛向外看。
不错了，除了刘柠彩外，还有一个人站在门前。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性身影，模糊之中之间他似乎用力甩了甩雨伞上的水珠，然后传来了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
“不进去吗？”
回答的便是刘柠彩了，她的语调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悦，只是很平淡的声音，
“你回去吧。”
男人沉默了半晌，只能退让：“我在门口等你下课。”
“你有病啊？”这次刘柠彩的语气明显有些不快了。
“你不用管我。”男人说。
“我没管你，但让人家看见算什么？”刘柠彩说。
“你怕谁看见？你师傅？还是那小子？”听到外面的男人提到自己，金杜云不由得有些害怕。
刘柠彩冷冷的一笑：“那随便你吧。”
“我送你进去。”男人说道。
接着屋门吱呀一声，再次被推开，走进金杜云眼前的就是那个他千思万想做梦也想见到的姑娘。刘柠彩里面穿着浅灰色紧身练功服，外面却套了一件宽松的吴服，白底蓝花，用一条同样灰色的宽腰带扎着，头上依旧扎成球形的发髻，露着美丽的脸庞。
她看了一眼金杜云，还是那种让人猜不透的神情。
那种仙女才会有的神情。
金杜云还没来得及多想，却又看到了跟着刘柠彩走进来的人。地字班的付义虎是他见过最高大的男人，此人却比付义虎还要高了几寸，生着又黑又长的胡子，像是个军中的武将，松松垮垮地敞着的外袍里露出粗壮的胸肌和腹肌，握着雨伞的大手上遍布青筋。
“你就是金杜云？”男人瞧着金杜云，先开了口。
看着自己的计划被打破的粉碎，金杜云未免恼火，但对方的样子让他不由自主产生了恐惧，这种恐惧与廖豹化带给他的完全不同。如果说廖豹化还至少是一个和他同龄的男孩子，而自己此时面对的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成年人。
金杜云不知道他是谁，他又为什么跟刘柠彩在一起。
想到这一点，他感觉到了自己没来由的愤怒，这个愤怒与恐惧混在在一起，激烈地冲撞着。
金杜云声音有些颤抖，但他还是很不客气地说：“怎么地？”他的语气明显充满了敌意。
男人盯着他，像是看臭虫一样：“你说话给我客气点。”
“我哪不客气了？”金杜云回答的声音却变得更小了，他觉得自己都快听不清了。
刘柠彩有些不耐烦，头也不抬，对男人说：“行了吧？还不走？”
男人瞪了一眼金杜云，把伞给刘柠彩放在了门后，才走出了屋外。他离开的一瞬间，金杜云心里面没出息地松了一口气。
偏离的世界渐渐回了正规，他面前只剩下了刘柠彩一人。
共处一室，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温度，而屋外则是一片瓢泼大雨。
他看到了刘柠彩的双眼在看着自己，没错，此时此刻我不再是一个背景，不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她在等着我开口，她想听我说话。
该说了。
想想前一天与王梦鸢的练习，怎么开口来着？
对。
金杜云笑了笑，指着自己湿漉漉的光脑袋，说:
“我娘知道我淋成这样一定心疼死了。”
话还没说完金杜云自己就疯了。他一开始就给刘柠彩留下了一个妈宝的形象，而这只是这个上午苦难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