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还在睡觉的久绘瑜丢在床上，周怀瑾独自离开宾馆。
三月已是开春，清晨偶尔有些薄雾。风不怎么大，拂过裙摆的感觉却让她心跳有些加速。
隔街遥望医院，右手捂住胸口，周怀瑾感到某些微小的紧张正逐渐萌发。是要被医院宣布死亡倒计时了么？还是要即将见到灼华学姐而……
不不，昨晚并未发生什么。只是单纯被抱着睡了一觉，仅此而已。
虽不够坦荡，但也足以问心无愧。
对着小圆镜打理好刘海，缓步走进医院。按索引找到房间后，她犹豫着敲了敲门。
“小瑾？”
房门豁的打开，周怀瑾举在空中的手来不及收回，被对方牢牢抓住。
“早上好，等你很久了~”
夜灼华穿着白大褂，茶发在脑后挽成一只团子。手法有些粗糙，发梢从缝隙冒了出来，有点像仙人球。
“是很久呢。”
略微后退半步，凝视这样的夜灼华，周怀瑾没由来感到心情愉快：“就这么惦记我吗，学姐？黑眼圈都等出来了。”
“毕竟我很担心你。”
夜灼华回以认真的眼神。
“谢谢。”
周怀瑾悄悄瞥向从刚才就被抓着的右手。担心……真的是担心么？担心是肯定的，可在担心之余，有没有其他什么感情偷混了进去？
“总而言之，先进来吧。”
“嗯。”
病房很整洁，有独立卫浴。单人病床放在屋子中间，木制茶几漆成白色摆在窗边，两把陪护椅左右相隔。
“……就我自己？”
环视四周，看到花瓶里插着几株淡粉色的紫阳花，周怀瑾忍不住问。
“有我陪着你。”
茶色仙人球摇晃了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懂，我懂。”
“……”
她为什么要重复两遍？周怀瑾可爱的皱了皱眉，紫阳花上的粉色，似乎浓郁了几分。
“如果学姐工作很忙的话，不来陪我也没关系。”
“今天学姐我的工作就是忙着陪你。”
“……好吧。”
周怀瑾露出一副“真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叹了口气，而后干脆的坐到病床上：“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不急，先换衣服。”
枕头上摆着住院专用病服，蓝白条纹的款式相当传统，上衣不光正面有纽扣，背面竟然也有。
依标签确认正反后，她举着衣服扭头看向夜灼华。
“这是？”
“总感觉有点色呢。”
夜灼华一脸认真的盯着周怀瑾：“又是主动坐在床上，又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十年不见，没想到你学这么坏。”
“为什么是陈述句？还有我要生气了。”
“本来就是这样嘛”，眼看周怀瑾微微撅起嘴，夜灼华一边在心底感叹“真可爱”，一边笑着伸手摸她的头，轻轻安抚：“不过，现在我们是病人和医生的关系，所以不会真的对你做什么。”
“就算是假的也不行。”
“假的也不会做啦。”
“真的？”
周怀瑾挪动脑袋，抬起视线看向夜灼华。
“嗯……我考虑一下？”
“……为什么是疑问句。”
“谁让你这么可爱。”
“我要申请更换医生。”
“不好意思~本店不支持您更换指名~”
“我真的要生气了。”
“喂——？你说什么？我信号不好~~~听~不~见~~~”
“我真的真的要生气了。”
——如此半开玩笑的闹剧，以夜灼华伸手放在周怀瑾的胸口为讯号，弋获终结。
病房刹那沉入寂静，心跳却越来越快。绣球的花瓣粉到几乎染成红色，云朵层层挪开，阳光洒在背上。
久违的，周怀瑾感到了温暖。热量沿着肌肤流淌全身，血液循环逐渐加快。就连脊髓深处，都传来细微声响。
“难受吗？”
“嗯？”
胸口被温柔的摸着。
“我是说心脏。”
“偶尔吧……偶尔。”
“现在它跳得好快。”
手掌轻轻抚动，在胸前挪移。
“毕竟残缺不全”，周怀瑾以同样轻的声音回答：“要是再不努力的话，就维持不了生命。”
“说得就好像你比我要了解它那样。”
“……”
说不定真的比你了解，周怀瑾沉默着想。毕竟夜灼华只陪伴了它三年，而周怀瑾自己却与它相处十余年至今，深陷其中而不得……
“来，吸气——”
“啊，好的。”
出言提醒，周怀瑾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听诊器，触头也被手掌焐热，正按在自己胸前。
“嗯……”
夜灼华半闭着眼，很像竖起耳朵认真分辨脚步声的猫。
让周怀瑾挺直腰杆认真做了几次呼吸后，她得出结论：“肺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
“毕竟我患的是心脏病，而不是肺病嘛。”
“你经常会晕倒吗？”
听诊器的触头又换了个位置，她一边听一边问周怀瑾：“或者咳血，站起来难受，蹲下会好点。”
“嗯……晕倒是偶尔。咳血和站着难受没有。心脏病还会让人咳血？”
哪怕带着这颗心脏生活了十年，她也是第一次听说可能有这种事。咳血，听起来好夸张，一般都是消化道有问题才会咳血吧。
“也未必，你把鞋和袜子脱掉我看看。”
“好。”
虽然不知道看脚有什么意义，但周怀瑾还是很听话脱掉了鞋袜，靠在床头抬起腿：“这样？”
“……看起来也不青不紫，是很健康的颜色呢。”
该说谢谢吗？周怀瑾动了动脚趾头，她突然感到有些害羞，下意识伸手攥住被单。
“你用唇膏或口红么？”
被夜灼华戳了几下，正在走神的周怀瑾连忙缩起脑袋回答：“不怎么用，今天也没用。”
“哦~嘴唇看起来也不青不紫。但以防万一还是要问问，你会有呼吸不通畅，浑身疲惫提不起劲，很困倦之类的情况吗？经常发生的那种。”
“呃——”
周怀瑾摸着嘴唇眨了眨眼：“心累算吗？”
“那当然不算。”
“所以我这是什么症状？”
她苦笑着这么问了，却没立即得到回答。
“……”
对方没有说话，而是摘掉听诊器，抱着胳膊看向窗外。从她的侧脸，周怀瑾看到了复杂的，好像在向什么祈祷一般的神情。
良久，伴以长叹，夜灼华挤出了微笑。
“虽然没用更精密的仪器诊断。但基本可以确定，与十年前的我一模一样哦。连杂音出现的位置都完全相同。”
“那怎么办？”
虽然知道毫无办法，但周怀瑾还是问出了口。
“如果能像十年前的我那样，奇迹般痊愈的话就好了。”
“这是，不可能的吧。”
因为，那并非神的奇迹，而是恶魔的诅咒。
“真的一模一样”，左手捂住自己，右手放在周怀瑾胸前。她垂着眼角喃喃自语：“就好像我的心脏，跑到了你的身体里。”
“这……也是不可能的。”
……是啊，不可能的。
以极其破碎，悲伤到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嗓音。周怀瑾在心底轻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