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探索。
这对久绘瑜而言，是个相当陌生的词。然而，它却简单到几乎所有人都能轻松理解，并知晓其含义的根本。
自省是在已知内寻找涵待改进的未知，而自我探索则是在未知中寻找不愿面对的已知。
二者本质上的差别，足以让久绘瑜忽略周怀瑾柔软的肌肤，并使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你能憋气多久？”
“一动不动的话，两分钟左右？”
“很好。”
屁股被周怀瑾拍了拍，激起些许水花。久绘瑜明白这个动作具有什么含义，所以她略微松手，没有像之前那样紧抱着。
“先调整呼吸，然后深吸气，再缓缓沉入水中。记住要让全身都被热水浸没。”
“只是这样？”
久绘瑜略显意外的眨眨眼，她以为或许有什么更复杂的仪式。
“只是这样。在水中的时候要闭上眼，脑袋里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思考。就这么安静的沉默着，感受自己。”
“……听起来好像很简单。”
“等你实际尝试就明白了。”
面对久绘瑜如此轻快的语气，周怀瑾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她仅微妙的笑了笑，然后将发丝拢到耳后。
“什么都不想就行？”
“没错。”
“好好。”
搂抱着开始调整呼吸，胸口扩张，肌肤暧昧的压在一起；而后收缩，又恋恋不舍的分离。
“准备好了？”
“嗯。”
“那么——”
顺着周怀瑾的指点，久绘瑜将空气尽可能存入肺部，而后闭上双眼，缓缓沉入了浴缸中。
声音变得朦胧，肩膀有些沉重。温暖将周身包裹，纠缠的腿似乎也因浮力而逐渐失去对彼此的感受。
“……”
热水之下的世界，很安静。
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周怀瑾的心跳声也被胸部过滤而变得几乎微不可查。
……什么都不想。
如此在心中默念，久绘瑜将自己的知觉投注到对身体和感受中。浸没在水中十分奇妙，就像沿着台阶向下，或平缓的坠入深渊那般。有种深入远古森林，亦或步入悠久洞穴的感觉。
“……”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久绘瑜察觉到自己内心中的紧张与不安正逐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弛懈与稳定。
然而，这样的感觉仅维持了短短几秒。
平静的脑海中突然闪过数个片段，就像快速播放的幻灯片，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开始恣意穿梭。
【……】
【我的愿望是，让……永远忘……】
【一切……都有代价，而你的代价是……】
【我——】
【就算你要……也愿意？】
【我愿意。】
【我愿意。】
【我愿意。】
“咳——”
刺痛。几乎要撕开心脏那般，碾碎似的刺痛。每一枚指甲的缝隙中，似乎都被扎入了粗糙的竹针。脊背处的皮肤好像被硬生生剥落，而后又被粗暴的缝合起来。
神经剧烈的灼烧着，宛若泡在浓硫酸中。大腿内侧传来鲜血淋漓之感，犹如千万只子弹蚁在噬咬。
灵魂深处传来哀嚎。几近沸腾的脑浆，让久绘瑜在耗尽氧气储量之前抬起了头。水面剧烈的翻涌着，喉咙和鼻子都呛进了热水。伴随挣扎与咳嗽，她不顾一切的推开周怀瑾，扶住浴缸边缘，艰难的爬了出去。
而周怀瑾似乎已经料到，亦或习惯这种激烈的反应。她以平静的表情自水面探出，拢起濡湿的发丝。
“抱歉……”
勉强喘过气，久绘瑜捧起洗澡水果断的喝了下去。此刻她无比庆幸，刚才没有一同享用三明治。
否则，场面要比现在难看百倍。
腹部与喉口传来清晰的呕吐感，当然实际没有吐出来什么，也没有东西可吐。胃只是在剧烈的收缩着，以疼痛来表达不满。
“感觉怎么样？”
周怀瑾以尽可能温柔的声音询问。
“……洗澡水比我想象中的好喝。”
说实话，没什么味道。就算被美少女泡过，也没什么味道。当然水本来就没什么味道，如果有什么味道才可怕。
“我就当做你感觉不太好吧。”
灵巧的从浴缸中离开，周怀瑾拿出两条新毛巾，并将其中一条放到了久绘瑜的脑袋上。
“我先出去，你……”
瞥了眼她的胸口，周怀瑾接上话茬：“你最好先缓缓。”
“啊，抱歉。”
顺着目光看去，久绘瑜这才意识到对方指的是什么。她连忙用手臂挡住胸口，然后抓起毛巾遮住半张脸：“血液流速加快，就会这样……鼓起来。”
“……我懂。”
镶有磨砂玻璃的门在沉默中打开，又在沉默中闭合。只是，尴尬的氛围留在了浴室——陪着眼角渗出泪水的久绘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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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浴室出来后，久绘瑜看到正坐在床边看书的周怀瑾。
对方也看见了她，于是抬起脑袋：“好点了？”
“好多了。”
“嗯。”
“……”
略微漾起的波纹转瞬即逝，房间再度归于寂静。
笔直凝视着周怀瑾，久绘瑜忍不住开口问：“你不想知道吗？”
“准确而言，我不想好奇。”
“我探索到了一些……不是特别好的回忆。”
随手抓起抱枕，久绘瑜挨着周怀瑾坐下。此刻她仍没有头绪，那些画面或许并非回忆，而是以回忆的方式所呈现出的，未知的自我。
“嗯。”
“我觉得我已经忘了。”
“那你忘了吗？”
“……没有。我只是不愿意去回忆。”
“这就叫自我探索哟。”
“很可怕。”
十年前的记忆，竟然会因为热水被强行从心底唤醒。同时还伴随着强烈的痛楚，直到此刻，久绘瑜仍然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人很难遗忘可怕的事情。”
“……你真的不问？”
“我问了你会告诉我？”
“……”
或许会，但更可能不会。
久绘瑜望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然后缓缓摇头：“还是不告诉你比较好。”
“过去并不会消逝，它甚至没有过去。”
“你说的很对。”
久绘瑜深表认同。
“它们迟早会找上门来，就像影子。”
就连骨灰也是有影子的。
“既然如此，自我探索的意义在于什么呢？”
“很简单。”
身体后仰着躺下，周怀瑾轻轻叹息：
“做好准备啊，被它们拖入深渊的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