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1月20日苏联远东共和国-新西伯利亚
十一月份的苏联大地尽管只是刚刚入冬，却仿佛是隆冬一般，冷得刺骨。来自西西伯利亚大平原的寒意，狠狠透过人们早已冻得僵硬的肌肉组织，仿佛可以深入骨髓一般，让人不愿意在室外多待一秒钟。
此时的新西伯利亚市已经是深夜。就在不久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袭击了整个地区。这是当地气象台始料未及的特殊天气情况，毕竟现在只是十一月，这样反常的气候，即使是在俄罗斯腹地，也确实令人感到惊奇。大多数当地居民要么蜷缩在家中烤火取暖；要么窝在酒吧里抱着伏特加开怀畅饮，驱散体内的寒冷。这对于大多数苏联人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享受：高浓度酒精能麻痹他们的神经，让他们逃避现实的昏暗——即便只有短暂的一小会儿。
空荡的街道上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行人，在雪地上留下一深一浅的几串脚印，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让大街看起来更加萧条冷清。有一两个流浪汉就站在十字路口，围着一个还留有余热的汽油桶，瑟瑟发抖。从他们打颤的嘴中，时不时冒出来几句不堪入耳的玩笑话。
此时此刻，市区里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穿着咖啡色呢子大衣，戴着圆顶帽的高个子男人正伫足在街边。他的帽子压得很低，几乎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脸。他正在仔细欣赏着街边红砖墙上老旧的苏联政治宣传海报。
那上面描绘的不是别人，正是苏联的伟大领袖，约瑟夫斯大林。他那历经岁月，饱经风霜的脸上，显示出来一种独特的领袖气质和英雄形象。他那坚定不移的目光正向前看着。下面的俄文西里尔字母写着：“伟大的卫国战争将会继续！领袖斯大林同志永垂不朽!”
男人轻蔑地笑了笑。从纸张的磨损程度来看，这至少是五六年前的二战时期产物了。看到这儿，他突然陷入一阵没来由的沉思：伟大的战争？不如说是无谓的屠杀吧。不过好在他已经看了够多这样的废纸，已经见怪不怪了。不再停留片刻，转身推开一扇铁门，门把手上有很明显的铁锈痕迹，男子搓了搓手上深红色铁粉，下意识地闻了闻——意料之中令人厌恶的味道。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急着关门，而是警惕地向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这才给沉重的铁门上了锁，提起身边的一盏油灯，径直朝幽闭昏暗的地下走去。
男子顺着木质楼梯小心翼翼缓缓走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这样危险的声音让他有些担心自己的安全，生怕这些脆弱的木板会突然散了架。他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很快借助着油灯微弱的几丝亮光，男子终于来到了楼梯的尽头，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吹灭了那盏摇曳着火光的油灯，快步向前走去。不远处依稀传来令他熟悉的长短不一的音响信号——那是他的搭档正在发报的声音。这让他有一种回到家里的感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
“嘿！卡特，今天怎么这么晚才赶回来，出什么事了？”坐在发报机前的那个人用略带戏谑的口吻说道，他转过身来，嘴角勾起一丝坏坏的微笑。“老实说，你是不是又用你那迷人的蓝眼睛，出去勾搭那些清纯无知的俄罗斯小妹妹了？”口气中略带几分得意，似乎对自己的推论很有把握。
“得了吧艾本，少在这儿和我耍贫嘴，你有说废话这闲工夫，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干好你的工作，不然这个月酒柜里的威士忌你一滴也别想沾！”那个叫卡特的男子听了这话明显有些不高兴了，脸色也不免阴沉了几分。
“千万别啊老兄，我工作！我工作还不行吗！只要你肯分给我几口威士忌，什么都好说，”艾本一听赶紧重新戴上了发报机耳机，又忙碌起来。“你要是让我这个月滴酒不沾，还不如一枪崩了我算了！更何况这个月送来的酒可是杰克丹尼威士忌！杰克丹尼啊！”艾本略显激动，仿佛藏在酒柜里的那些东西不是饮品，而是价值连城的宝藏。
卡特一听“杰克丹尼”也来了劲。毫不夸张的说，他喝过的酒种类多得连自己都记不清，可唯独杰克丹尼威士忌是他的最爱。这种威士忌之所以与众不同，是由于它在提炼出威士忌酒后还把它放在10英尺厚的用糖枫树烧成的炭上面过滤，经木炭醇化后的威士忌酒被放入酒库里碳化过的白栎木桶内存放和陈化。那种浓厚香醇，颇具冲击力的烈酒口感至今仿佛还在他的口腔里回荡着。
“杰克丹尼！卡特，我记得咱们最近一次喝还是在五年前，那天RB人投降，我和你在金贝壳酒吧喝了个酩酊大醉，那以后我再也忘不了了那酒。”
卡特当然记得，五年前那一幕幕场景在他眼前迅速闪过，如同老旧的电影胶片。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真实却又遥不可及，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俄国冬天没日没夜的暴雪真是糟透了，真怀念下加利福尼亚的阳光沙滩，该死的西伯利亚鬼天气！这时候的西海岸可是阳光明媚晴空万里呢。”
“哦？我记得上次回HSD汇报工作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给上头说的。”
“别提了，就那帮老不死的家伙，整天躲在HSD明亮宽敞的办公室里，耀武扬威指手画脚，出了什么事就把我们这些人拉出来当炮灰使。我看再这样下去，CIA就真的再也找不到愿意来的新人了。”
“哎呀呀，刚才这段话我下次回国一定会完完整整复述给上头的。”艾本打趣地说。“我说卡特，怨天尤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你好好想想，如果你在高中上学的时候，结业考试要是努把力，能多拿个三四十分，说不定现在坐在HSD办公室里享乐的那个人就是你了。”
“唉，真是命运捉弄人啊！看来当我中学时代还整天想着怎么和校花滚床单时，就已经决定了我未来的生活只有昏暗的地下室和可怕的俄国佬，而不是明亮的办公室和欢快活泼的美国同胞。”卡特说到这里才发现，在三年的高中生活里，自己竟然从未用缜密的脑思维想过问题，而用的是青春洋溢的下半身。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他的确很蠢。
“说到可怕的俄国佬，”艾本的声音突然放低了不少，“最近NKVD那边又有大动作，据说就在昨天我们的上线在接头的时候被俄国佬抓了个正着。他们拷问了他两个小时不到就把他枪毙了，我们已经暴露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最近行动需要更加小心才是，”说到这儿艾本又露出一丝坏笑“别老是想着勾搭街边的小女孩，谁知道她们是不是内务部的特务人员？”
“你再这么胡说我可就真生气了，我怎么可能……”卡特刚想发作，准备为自己的无辜清白辩解几句，艾本就打断了他的话。
“行了我的卡特小朋友，你这个人我还不清楚？来这里几个月，不知道已经在外面和多少俄罗斯女人上了床，唉，年轻有活力就是好啊！”
“你！”卡特已经无力和他争辩下去了，于是索性瘫倒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好了好了卡特，别丧气，我们还有威士忌，不是吗？”艾本摘下耳机，迫不及待地起身准备去拿酒杯和酒瓶，他早就忍不住了。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后面似乎被什么硬物顶住了，下一秒他立刻想要挣脱出来，可是却被顶得动弹不得。尽管看不见背后的人，下一刻，他还是镇静地故作风趣：“APS斯捷奇金冲锋手枪，配用9×18毫米马卡洛夫手枪弹，标准的苏联制造，我说的没错吧。”很明显，顶着他后脑勺的是一把手枪，艾本多年的间谍工作经验让他很快辨识出来，但还是晚了一点。
“我这里是一把M1911A1，配用的是11.43毫米的柯尔特手枪弹，说实话这玩意儿口径真是大的吓人。”同样被手枪顶住的卡特也幽默了一把。
“苏联人民内务委员会，有什么遗言吗？”一口流利，没有口音的英语已经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更让卡特和艾本感到惊奇的是，声音很明显来自一位少女。
“嗯，让我想想......领袖斯大林同志永垂不朽怎么样？”卡特随口说了一句，二人很有默契似的相视一笑，因为在这种时候似乎两人除了笑也没有什么合适的表情了。毕竟，能笑着离开这个世界实在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背后的少女听到这句话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扣动了扳机。子弹在火药爆炸产生的推力作用下，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离开枪管，穿过两人的脑颅后部，留下了穿透性开放创伤，腥红的血液开始从头部中渗出，在白色的地板上显得格外刺眼。
少女将手枪熟练地放入胯部的手枪套中，看得出来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这之后便开始整理自己的制服和军官帽，蓝色大檐帽上的红色五角星在灯光下闪过。整理头发时，一头柔顺的银白色长发披肩而下直至少女纤细的腰际，仿佛夜空中的星河一般，令人为之着迷。
很快少女系好了军绿色大衣的纽扣，她将手摁在自己的胸前深呼吸，努力让自己高频率跳动的心脏平静下来。她每次执行完任务都会这样，心里总是会迸发出一种抑制不住的不安，只不过从来没有人能发现罢了。她不愿意将自己内心的感情表露在脸上，哪怕是一丝丝。她不习惯别人对她的关心。
当她离开这间幽暗地下室的时候，悄无声息，就如同那夜晚中银色的死神一般，悄无声息地卷走一切生命。
“这里是内务部伊万卡柳德米拉少校，目标已肃清。”少女在报话机里的声音冷酷得像冰，听得出她早已经将刚刚那份不安深深掩埋在心里，回到了原来的自己：那个看起来毫无感情，如冷血动物一般的自己。
“干得不错，少校，辛苦了。明天来一趟莫斯科，有重要任务，斯大林万岁！”报话机另一侧的声音显得十分满意。
“谨遵指令少将阁下，斯大林万岁！”少女血红色的眼眸闪过一丝亮光，随即黯淡下去。推开沉重的铁门，银白色的长发在风中飘起。她感觉到几分隐隐约约的寒意，这很少见，甚至可以说有些异常，因为她从来没有因为冬天的寒冷而打颤过。今晚的很多事情都十分奇怪，包括目标在死前说的那句玩笑话。那算什么啊？她揉了揉自己稍稍有些发疼的头，她明白今天是需要早些休息了。
西伯利亚的雪，依旧飘散着。街边年久失修的路灯发出闪烁暗灭的灯光，在白色的雪地上映出少女孤独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