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成绩出来了,小空差三分达本科线。
小空的父亲故作坚强的说没关系,但在喝酒之后吐露真心了,就差三分,父亲都哭了出来。
其实就算再加十分,小空也不可能上得了本科,毕竟至少要高出分数线将近二十才有把握上本科,分数线附近徘徊的基本是没希望。
小空没有出省,到还是选了一个离家远的地方上学,基本半年一回家。
在大学的第一个暑假,小空的姥姥走了。
姥姥走的很突然,上午舅妈打电话说姥姥倒了,母亲打车去照顾,到了中午吃过饭,父亲说姥姥走了,他要开车过去帮忙,叫小空在家呆着。
小空一个人在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还在幻想也许晚上父亲回来会说姥姥只是又病严重了,没有走。
一直到了晚上他才想到,也许姥姥真的走了。
当天晚上小空泪水一直没有停下,控制不住的涌出来,他想要玩电脑来麻痹一下自己,但自己怎么也不想打开电脑。
小空在床上蜷缩着,也许是眼泪流的太多了,明明是夏天,他却觉得身体发凉,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姥姥身体一直不好,患得病是癌症,听说舅舅当初找的医院都说没办法了,高中放假都会去看望姥姥,父亲说现在看望姥姥是看一次就少一次了,小空也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他以为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了,但自己好像还是不够成熟。
当天晚上,小空做了个梦,梦见了姥姥,在葬礼上,姥姥在梦里好好的,躺在铺好的垫子上,身上盖着白布,脸上一片安详,姥姥说自己很好,不用难过。
五点多钟,小空醒了,姥姥不见了,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小空擦干眼泪,大约六点,父亲来接他了,顺道去老家带着小空爷爷去参加葬礼。
父亲和爷爷坐在前面,小空一个人坐在后面,爷爷和父亲在前面聊天,小空哽咽着问父亲自己应该干什么,注意什么,忍着不留眼泪。
父亲告诉小空先去姥姥面前哭着拜一下,然后那里就有人嘱咐了。
“现在先别哭,等到了那里在哭。”
听了父亲的话,小空终于忍不住了,心里好像绞成了一团,捂住了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路程大约五十分钟,小空多么希望时间能再再长一点,他在害怕着,害怕看见姥姥,害怕看见自己母亲难过的样子。
姥爷在母亲小时候就走了,现在的姥爷是后的,也就是说母亲的亲生爸妈现在都走了,小空不敢想象母亲得多难过。
小空摘下眼镜,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眼睛看不清真是太好了,这样他就看不清姥姥,看不清其他人的脸,减少对他人悲伤的感受。
到了姥姥家,小空被拉到了大厅前,大厅里躺着一台冰棺,姥姥就躺在里面。
小空身上围了一圈糙白布,用绳子打好节系在腰上,然后就要去见姥姥了。
在高中时,小空觉得自己也许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家里长辈过生日时,父母早在家里嘱咐要打电话祝生日快乐,小空一直都觉得很麻烦,不想打。
小空在冰棺前,即使摘下了眼镜,眼前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像,他仍然没有勇气去看冰棺里面,他不敢看,一看就容易乱想,他不敢想象姥姥的死相。
小空眼泪止不住的掉,哭着的喊了一声姥姥,跪着向冰棺磕头。
等人都见完以后,父亲和几个舅舅把冰棺抬了出去,把姥姥抬了出来,小空这才看见原来姥姥在裹尸袋里,根本看不见人。
父亲他们把姥姥送去火葬了,之后小空浑浑噩噩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干,甚至想不出安慰母亲的话,亲戚向自己搭话,小空哽咽地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父亲他们回来之后,带着一个梨木的骨灰盒,两千多,父亲一直在抱怨,丧车上的人都在忽悠他们买最贵的,火葬场送了一个免费的,那人一直说那不好,让父亲买他的,说给父亲优惠,最后父亲买了这个报价中等的,那人却把火葬场的骨灰盒抱到了自己的车上。
小空听了父亲的抱怨只感觉胸腔里一股火气,想要骂那人,想要把他的车砸个稀巴烂。
小空跟着亲戚出去迎骨灰,小空是外孙,属于客,他在队伍的最后,一出去,队伍前面就传来了沙哑的哭声,女性的丧服精致,而且盖着头,小空没有认出自己的母亲。
按照习俗,女儿要在前面背着骨灰盒,后面跟着人,绕村子一圈背回家,母亲背着姥姥的骨灰,舅妈和另一位小空不认识的女亲戚托着骨灰盒。
小空的眼睛因为哭的太多有些疲惫,大脑也一阵眩晕,只听声音分不清楚是谁的哭声,但听见了喊娘,他知道了,那是母亲,他已经连母亲的声音都认不出来了。
姥爷把遗照找好了,用的是身份证的照片,当时姥姥还说这照片照得显年轻,骨灰盒前拉上了一层窗帘,窗帘前面摆着两个纸人。
看着遗照,小空眼泪又要流下来了。
中午,小空和母亲舅妈弟弟一起吃了点素菜,爷爷他们这则是出去吃。
父亲中午还要把爷爷送回去,爷爷腿脚不便,不能参加晚上的烧纸钱。
结果下午父亲回来的时候又和姥爷吵了起来,因为中午爷爷吃的太晚了,父亲回家已经四点多了,本来想要睡会觉,结果母亲有打电话来催了,父亲连十分钟都没睡上就开车赶来,一来就向母亲抱怨,姥爷又上火了,和父亲吵起来了。
父亲气上头了,说不干了要回去,自己昨天开始就没睡忙活到现在结果让人骂,谁受得了!姥爷拉住父亲不让他走,张口就骂并且抄起棍子就要动手,旁边的亲戚连忙把他们拉住。
一顿劝后,好歹把父亲安稳下来了,小空劝父亲睡一会,父亲没理他,直接出去开车拉晚上需要烧的东西去了。
小空的舅舅因为疫情不能回到村里,连自己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听舅妈说舅舅打算晚上偷偷回来送姥姥。
晚上,小空跟着队伍出去了,路过一片泥路,因为刚下过雨路上被车碾出不少印子,走起来有些吃力,有手机的都打开手电筒照明,小空走的格外小心,生怕路上蹦出蛤蟆来(小空很怕蛤蟆青蛙这些两栖类生物)。
到了目的地,人们把东西堆到一起,成堆的纸钱还有纸车纸人纸马都聚在一起。
点火之后火势迅速变大,橘红色的光照亮了在场每个人的脸。
“妈—你在那边好好的,别再不舍得花钱了…”
母亲哽咽着,声音无比沙哑。
纸钱烧成的火屑被热气吹着往上飞,像是精灵一样向姥姥传达母亲的话。
场面十分壮观,这火比小空当年看的泥蜂窝子还壮观,但小空内心一点波澜都没有,只希望姥姥能在那边过得好。
回去时小空看见了舅舅,舅舅带着口罩,想小空招了招手打了个招呼,没有说话,小空觉得舅舅的眼睛应该和自己一样,都是红的。
回去之后一直到晚上九点,父亲才带着小空回家,母亲在姥姥家守夜,和舅妈轮流照护香火,父亲第二天还要带饺子去,早上一起吃饺子。
在车上,小空想到了今天母亲的哭声,弟弟小永和自己跪在地上迎人时他的哭脸,心里总是感觉难受,在看见别人哭的时候自己总是忍不住哭。
第二天,小空和父母舅舅一家把姥姥的骨灰盒埋在了坟墓里,母亲最后还在坟头哭了一阵,舅舅在一旁安慰,明明他的眼也红了。
小空作为外孙的任务结束了,父母之间的气氛很紧张,小空建议母亲在姥姥家里先住着,等她办完剩下的丧事(下葬一周后好像儿女还有事要干)再来接她。
父亲在回家的路上一直腆着脸,虽然小空记忆中他们经常吵架,但这次母亲受打击太大了,父亲骂人有没有分寸,他尽量两边调和着,虽然他们都很少会听他的。
小空头向后仰着,整个人瘫在车的后座上,这两天的事情太多了,尽管自己没干什么体力活,但精神上已经接近枯竭了。
在姥姥家里时,三姥爷告诉小空让他在家里多帮帮他母亲,爷爷奶奶那边就向着父亲,就算自己想帮,也只能是刺激另一个人,只能让事情闹得更大。
父母都很犟,都认为自己是对的,都觉得自己为家里做的贡献最大,小空长大了知道他们都很累,他们说的话都有道理,只不过没有想过对方的感受,如果他们都能让对方一点的话,也许就不会像现在一样关系紧张了吧。
小空累了,他觉得自己谁都对不起,自己什么也干不好,但是他真的累了。
小空闭上了眼,不去想那些事,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到学校,离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