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了，老约翰一家在屋子里，围坐在炉子边上。
炉子里烧着新买来的木炭，火烧得正旺，上面放着一个铁锅煮着一小块羊肉。
老约翰将存下来的各种野菜、野根拿出来，在一旁融化的雪水中洗了洗，然后掰成一片一块的，放入锅中跟羊肉一起炖了。
“老爹！我回来了！”
儿子格林推开门走了进来，风与雪吹散了屋里好不容易聚起的热气。
格林赶忙将门关上，拍了拍身上的雪，走了过来。
“回来了，来烤会火，给身子暖暖。”老约翰头也不抬的说着，拿着勺子在锅里搅了搅。
“嘿！老爹，这肉还没吃完呢！看这儿！今天队长又发了一条呢！”
格林将挂在腰上的一条肉解下，放到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
“瞧瞧，我这两天工作最努力，队长比其他人多给了我整整一公斤！都是白花花的！”
格林拍着那条约莫三指厚，两掌长的羊肉，对着老约翰发出了骄傲的笑声。
“嘿！你这败家儿！”老约翰抬起眼睛道：“吃了两个月肉，就以为自己是老爷了？不是这新来的夏洛老爷心善，这肉是那么容易吃上的吗？不省着点吃，以后没有了怎么办？”
“要不是你今天回来，我都不舍得煮，都存起来的！”
格林搓着手坐到炉边，说道：“嗨！你懂什么，这个村都被划给夏洛老爷了，听说是皇帝陛下亲自划的，斯莫尔德的老爷们可回不来了！”
“这以后啊，过两天就能吃上肉可是常事了！夏洛老爷要在咱们村边上建好几条路呢！听说是要通往那个新建的港口！不知道建好后我能不能去那当个水手，我可会水了！”
“嘿！你能当个什么？你会开船吗？”老约翰斥道：“就在布拉格河里扑通过几下而已，过去斯莫尔德的老爷们的那些船你也就看看，连上都没上去过，会开个屁的船！而且我还听说，夏洛老爷的船那都是钢铁做的，不用帆都能跑！那是高贵的法师老爷才能开的嘞！你个泥腿子懂什么？”
“我也就是想想嘛！”格林不服气道：“以前没那条件，就只能老老实实刨地，你看我现在去筑路队干活，不但管饭有工钱，还能过两天就发一条肉！想想以后过得好点怎么了？！”
“净瞎想……”老约翰嘟囔了一声，拿来两个碗将煮好的糊糊盛出。
“咕噜噜……”格林也不在意，接过碗吹了两下就喝了起来。
之后又拿出小刀，将锅里巴掌大的肉块一分为二，递给了老爹一块。
老约翰又拿出切好的几片棕黑的面包片，父子俩就围坐在炉子，一边一手抓着肉，一手拿着面包片沾着糊糊，安静地吃了起来。
屋子外的风雪声，炉子内木炭的燃烧声和牙齿咀嚼着硬面包片的声音混作一团。
“这木炭多少钱一斤了？”吃完后，格林问道。
“还是老样子，两分钱一斤，没涨价！”老约翰回道。
“真好……”
“是啊，真好……”
格林呆呆地看着炉子中摇曳的火焰，目光渐渐迷离，像是在看着很远的远方。
“要是妈妈、弟弟妹妹也能体会到该多好啊……听说夏洛老爷要在隔壁村开个什么纺织厂，专门招女人去织衣服，一天能有三毛钱呢！听说还要建个学校，要把六到十二岁的孩子都收进去学习！弟弟妹妹刚好在这个范围……”
他低声嘟囔着，越说越小声，最后渐渐低下头去，眼睛微微发红。
两个多月前，斯莫尔德家的老爷们被南边的夏洛老爷打败了，离去前在村里洗劫了一番。
村里唯一值钱的几头耕牛被牵走了，连磨都打碎了，各家里的人也带走了！
老爹是太老了，嫌弃就没带走。而他是因为那时他正打听到斯莫尔德战败，就离开家上山像趁着还没入冬打点猎物。以前可不敢，因为山上都会有巡查，被抓到就完了，但正值战败，想来没人再回去巡查了，可以偷偷打点猎物，没想到却因此逃过一劫。
但妈妈，弟弟妹妹就没那么好运了，他们那时正在家里，直接被那群土匪们绑走，充当奴隶去了。
“别说了……”老约翰眼睛怔怔地看着火炉，添了块炭进去。
“他们命不好……我的命也不好……”
“老爹……”格林微微抬起头，看着老爹怔神的脸。
老约翰其实也没多老，他还不到四十岁，但已经是一头稀疏白发，脸上充满皱纹，坐着的身子也能看出那直不起的腰。
“你是好命的……格林！”老约翰喃喃着，“你生下来的时候，你母亲是很顺利的生下来，就在地里。小时候身子又好，没像你那个哥哥，没活过三岁就死了。”
“顺利长大了，又躲过那些老爷的魔手，现在又被看上进入筑路队……你是好命的！”
格林默默地听着，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命，他只是活着，就像大多数的平民那样活着，跟老爹也没多大区别。
唯一的不同就是——老爹大半辈子都在斯莫尔德老爷们的统治下，而他换到了好心的夏洛老爷治下。
这算好命吗？好像也是，毕竟现在能天天吃饱，有不少工钱拿，过两天还发一条肉，这可是以前过年都不一定能吃上一口的稀罕事儿！
“夏洛老爷真大好人啊……”
老约翰感叹着，一时又陷入了沉默。
炉火还在燃烧着，橘黄色的火光映在两人的脸上，将悲伤凝固在上面。
那场灾难只过去了两个多月，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与过去的所有灾难模糊在一起，凝成了固结的悲哀，既无力面对，又无法遗忘。
“我打算给你报海军学校……”过了许久，老约翰缓缓说道。
“什么？”格林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老爹。
“你也才十八岁，正适合……”老约翰继续说着：“那是入冬前的事了，我打听了一下，夏洛老爷的海军正在扩编，要招很多人。我就去问了一下，虽然会水不能直接上船，但可以进那什么海军学校，将来说不定可以当骑士呢！报名费只要三块钱，我把你这两个月来带回来的肉大部分都卖了，也算凑够了！”
“等干完成这个冬天的活，你就去吧！”
“老爹！你……”
“你怎么卖了呢？那就是队里发给家里人改善伙食的！就是给你吃的啊！”格林说道：“我这都老大不小了，还能去什么学校呢？在队里干活就够了！也能攒下不少钱，够我们俩生活的不错的了！”
“你是命好的，格林……”老约翰看着格林，眼中涌现着格林看不懂的光。
“夏洛老爷也是个大好的人，你去他手下，你会有不一样的生活的！我相信，你会做到我做不到的成就的！”
“我年纪大了，只能在地里刨食了……但你还年轻，有精神！有能劲！我打听好了，海军是夏洛老爷手下待遇最好的兵！你就去那吧！将来说不定可以当骑士老爷呢！”
“老爹……”格林怔住，骑士老爷？他都没想过这种事，毕竟那太遥远了，他光是想想怎么活着都费尽了全力，那敢想那么远呢？
可老爹这个大半辈子在土里刨食的人，却比他还想得远，这突如其来的话令他几乎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老爹能说出的话！
“格林……我也没别的想法，我就想……等你将来出名了、当骑士老爷了，就有机会去找找你弟弟妹妹……把他们买回来了，当个小屁民是做不到这件事的……”
老约翰说这话时，眼睛里是湿润的，在火光下泛着光，看得格林心脏猛地一顿。
老约翰他……其实也一直没有从那场灾难中走出，他一直在记着，记着自己的老婆孩子……
是啊……那时格林并不在家，真正见证那场灾难的，就只有老约翰！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在自己眼前被带走，充作奴隶，可他却什么也做不到……就只能眼睁睁看着！
甚至他还要庆幸……庆幸自己只是个没人要的老头子，这才幸免于难……
那种仇恨与无力，一直伴随着他，他本应像其他被剥削至死的平民一样，只能无力地在心中诅咒，但夏洛来了！
“我本该在两个月前就死的……斯莫尔德的老爷们没给我留一点粮食，是夏洛老爷救济了我！救济了你啊！格林……”
格林沉默了下，他明白老爹在说什么，老爹其实只是想尽力回报夏洛老爷的恩情，顺便想让他过上好日子，然后找找弟弟妹妹们……
老爹自己也知道，被充当奴隶的人几乎找不回来，谁也不知道会被卖到哪里，被哪家买走。奴隶贩子们也不会关心奴隶的来源，他们只关心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最后，他重重地点了下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