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小心靠近镜子，用手拉扯几下身穿的白色毛衣，衣服和裤子是温妮从衣柜里翻出来的，有些发皱，但在寒意肆虐的秋末还算暖和。
清晨七点，雨停歇了。
房檐以不规则间隔滴落着檐水，几架巨大而精巧的金属飞行器在窗外低空飞行，飞艇闪烁的灯光与金色方窗无不透露着狂欢的气息。
富人的游戏，约瑟心想，拍拍脸，下定决心似的看向镜面。
房间的窗户半掩，寒风吹袭，拂动她触及眉毛的黑色短发，风中夹杂着飞行器尾部喷出的煤烟味，还有花店贩卖的茉莉与木槿的清香。
她凝眸细看镜中陌生的自己，锐利的视线几乎要将这张柔美的脸刺穿。
“爱丽丝！”温妮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约瑟似乎没听见，对着镜子摸了几下脸，思绪越飘越远，情感和记忆拼凑出身为男性时的点点滴滴。
“爱丽丝·格罗瑞娅！”
温妮跑上来，在门口提高音量，“别臭美了，赶紧来帮我打扫卫生。”
“就...这样了？”约瑟注视镜子，失魂落魄地问。
“找到方法会把你变回去。”
“唉。”
“唉个屁，现在可是早晨，你要是敢说一些让人情绪低落的话，我就揍你！”
约瑟深深呼了一下气，跟随温妮下楼，在她的指挥下仔细擦拭货架上的灰尘，随后拿起扫帚与簸箕将地面的垃圾倒进垃圾篓。
“美好的一天~”
温妮站在店铺门口，吹散杯中漂浮的热气，再在杯中倒入牛奶，牛奶的白线勾勒出优美的漩涡，稍顷混入红茶，化为薄薄的白膜。
她低头啜着白膜，发现约瑟正朝这里看，“里面的货架擦了？”
“我都做了，你做什么？”
“卖药，制药...多着呢。”
“去吧，顺便给我泡一杯红茶。”
约瑟双手叉腰，站到温妮旁边，脸被她藏在房屋与阳光共同构筑出的阴影里。
温妮没有说话，约瑟也没有，较量忍耐力一般的沉默持续有顷。
终于，温妮多少沉不住气了。
“我是老板。”
“知道。”
“那你...不应该用劳作换取房费？昨天那瓶魔药也是钱。”
“还好意思提魔药？”
“实验本来就是你情我愿，再说你又没得选。”
“耗着吧。”
“你今晚睡地板上！”
约瑟倾听远去的高跟鞋声，嘴角有意无意地微微上翘——温妮需要自己，这点毋庸置疑，永驻青春，如何改良蓝色药剂，都得在自己身上寻找答案。
诚然，她也离不开温妮。
相互制约的同居生活，约瑟在心中划分与温妮的关系，接着抓住随风飞扬的通缉令，上面画着自己的画像，确切地讲，是身为男性的自己。
不能说百分百还原，也八九不离十了。
如果没有喝下魔药，站在这里都将成为一种奢望。
不对，应该是死在昨天晚上。
约瑟松开通缉令，思索毒杀的始作俑者。
恩斯老爷因为强硬的性格树敌无数，想要找到真凶并不容易，更别说，那人还用了致死率极高的咒语，完全没打算让自己活下去。
“前路，相当危险啊...”
她喃喃自语，眼望红砖白瓦构筑的房舍，商店与住房鳞次栉比地排列两旁。熙来攘往，耄耋老人与局促的年轻人在道路上擦肩。几辆开有全景天窗的油色汽车缓慢行驶在马路中央。
啪！
约瑟的脑袋被人轻轻拍了下，转过脸，温妮站在后面，白衬衣肩上披了一件薄薄的蓝色对襟羊毛衫，下装则是清爽及膝的黑色碎折裙。
“跟我走。”她说，用右手指拨弄了一下额头正中间分开的前发。乱糟糟的头发已经被梳理整齐，看着像将要出门的模样。
“你不是要炼药？”
“先去一趟警察局。”
约瑟想说什么，却在霎时间找不到言语，怔怔地望向温妮。
“瞧你这表情，就算想告发，谁信？”
“那...为什么？”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为什么？”温妮走几步，见约瑟还立在原地，环抱双臂道：“就是简单登个记。”
“登记？”
“我们魔女招员工，收徒弟，买药材...乱七八糟的都要去警察局登记，不然会被罚款，严重还有可能进监狱。”
“自己去不行？”
“你知道哪瓶药有哪种功效，客人买药怎么介绍？”
温妮说罢，朝门外努努嘴，示意约瑟赶紧。
约瑟不情愿地跟在温妮身后，在明亮的天空下沿街道向南走，细长的红砖路画着舒服的弧线，从两侧乳白色房屋的中间延展出去。
约瑟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捂住脸，尽可能将自己的面容藏在掌心中，尔后又觉得这样太过引人注目，但只要遭遇旁人的视线，她就把脸挡住。
“走路就走路，能不能不要在我后面鬼鬼祟祟的。”
“我走姿就这样。”
“是嘛！”温妮眉头紧锁，将约瑟从身后拉到身旁，再抓住她的手，阻止她把脸挡住。
“哈...哈...哈...”
“又怎么了，喘这么厉害，是不是有病？”
“只是有些紧张。”
“嗨哟，警察局又不是刑场。”
“你不觉得，别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约瑟难以启齿地收住话尾。
“谁走路鬼鬼祟祟，我也会瞅几眼。”
约瑟试着放松，将注意力集中在几只低空飞行的小鸟身上。
“还是很紧张。”
“看就看呗，又不会少块肉。”
“为什么要看？”
“长得漂亮。”温妮说完，又改口道，“也不是很漂亮，跟我比差一点儿，耐看是挺耐看的，漂不漂亮...另说。”
“不是因为——他们认出我了？”
“性别都变了，拿什么认？”
约瑟左瞧右看，擦肩而过的人，无不将视线短暂停留在她脸上，“我受不了这样。”
温妮没有说话。
“我真的很漂亮？”
温妮默然不语，只是抓住约瑟的手有些用力。
“问你呢。”
温妮沉默半响，“不知道。”
“那我到底是耐看还是漂亮？”
温妮突然停下脚，拉扯约瑟的脸，“知不知道那瓶魔药花了我多少时间，熬了多少次夜？看见我脸上的黑眼圈和嘴角的痘痘了吗？”
“突然说这个干嘛，你弄疼我了！”
约瑟诧异地看向温妮，阳光斜射在她面庞上，额前两侧微卷的刘海，将她的面颊遮住部分，巧妙凸显那双奇特的眼睛。
她的眼睛因魔法变色，瞪大时，呈黑色，眨眼时，呈棕色，半眯时，呈紫色，小小的瞳孔仿佛容纳了世间的所有颜色。
约瑟看着，视线消失在色泽最深的地方，瞳仁中央出现一个小我，到肩膀为止，她能清晰地看见自己身穿的白色毛衣与拉扯自己面部的纤细的手指。
五六分钟，温妮一直掐着约瑟的脸，随后心满意足地松开手，“还有什么问题？”
“我...我的脸好像肿了。”约瑟含糊不清地回应，听上去像是口腔里塞满了棉花。
温妮低声哼唱小曲，弯着腰，围绕约瑟转了一圈。照耀在她脸上的暖阳，伴随她跳跃的步伐不规则变换，就像湖面上泛起的波纹改变着整个面部的光影。
莫一会，赞叹道：“哎呀呀，你可真漂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