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以画圆圈的方式，轻轻揉动面颊，她的脸看着像嘴里塞满食物的小仓鼠。
“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脸了！”
“一会儿就好了。”
“下手这么重！”
“嗨哟，就不能是你的脸太嫩？”
温妮推门进入警察局，向办理手续的地方走。
约瑟跟在后面，环视四周，警察局的墙壁是白色，天花板是白色，地毯为深褐色，人来人往，各自都在忙事，没谁注意到进来的两人。
警局右边靠近墙角的地方摆放着落地钟，钟响了十下，发出宏大粗哑的风琴声。
10点30分。
约瑟畏畏缩缩地向前走，注意着周围人的视线。
她略微弓背，姿势颇有几分紧张症患者发病时的僵硬，小臂稍稍前屈，右手手指不停摩擦左手掌心。
和警察擦肩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根本就不是杀害恩斯老爷的凶手，她在心里念道，然而警局告示栏上张贴的通缉令还是让她心脏狂跳。
突然，约瑟撞到温妮的后背，温妮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臂，莞尔一笑，“这地可硬了，小心摔痛。”
“您好。”
同一时间，坐在玻璃柜后的警员放下笔停止书写，扶正脸上厚重的黑框眼镜，露出职业式微笑。
“我想招员工。”
“魔女？请出示一下居住证。”
警员看了看递来的居住证，摇晃着脑袋将证件还回去，“抱歉，你对这个国家没有贡献，不能招员工。”
“这么恶心，谁规定的？”
“根据魔女限制法——”
警员说着，在敦敦实实的写字桌抽屉里翻找起来，旋即拿出黑皮书，手指某一页确认，“没错，第三百六十七条，对本国魔法研究业做出杰出贡献的魔女才有招收员工的特权。”
“嗨哟，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呀！”
“理论上，魔女属于非人类。”
温妮哑然。
墙壁内嵌的黄铜色管道发出轻微的流水声和咚咚的撞击声——中央蒸汽供暖系统开始运作。
“没有任何办法？”
“有的，只要您按日支付罚款。”
“聊到钱就变您了？”
“我只是依照法令办事。”
约瑟静静地听，直到温妮转过身把手放在她双肩上。
“我是不是你的救命恩人？”
“...算是吧。”她不确定地回应。
“那你想不想留在我身边？”
“啊，懂了。”
温妮两眼放光，摩擦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拿出来，看你能在我这儿待多久。”
“没钱。”
“再见。”
“不是，你！”
约瑟盯视温妮，后者避开她的视线，撇撇嘴，“我不可能交罚款，没有人能从我手里拿走一分钱！”
“我这样可是你造成的。”
“哎哎哎，话别乱讲，小心我告你诽谤。”
“不想查明魔药为什么起效？”
“想啊，但我也不富裕，每天都要交罚款什么的，小商户哪里承受得起。”
“真没办法了？”
“可能。”
约瑟还想说什么，瞧见温妮离开，快步跟上去与她并肩，伸出食指道：“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犯法的事儿，咱不干。”
“魔女考核！如果我成为魔女——”
“神经病。”
温妮加快步伐，再次将约瑟甩在后面。
“我是认真的。”
“不如应聘女仆，重新回到恩斯·伊夫力的大豪宅，也方便调查他的死因。”
“这样我要怎么变回去？”
“我又不会跑，想来随时都可以。”
“不可以，恩斯家族的仆人有着相当严格的作息时间。”
“反正魔女考核想都别想。”
“为什么？”
温妮突然止步站在人行道上，“因为你没这个能力。”
“那你是怎么成为魔女的？”
“生下来就是魔女，还能怎么？”
“如果是这样，帝国为什么要专门设立魔女考核，不是多此一举？”
“魔女考核的全名是魔女制药资格证考核。”
“嗯，就考这个。”
“你考不了，那是人类用来区别对待我们的。”
“我帮你卖药，工资全都用去交罚款。”
“不够。”
“魔药不是很贵？”
“你知道那边是什么？”温妮手指街尾，问。
“商业街。”
“晚上呢？”
“红灯区，这和我们的讨论有关系？”
“魔女开的店铺和那边的红灯区没差别，顾客买药会有意避开熟人以免被发现，再说，魔药又不是消除寂寞的用品，几个月卖两三瓶是常态。你觉得你会有多少工资？”
“那我去参加考核，就说自己是魔女。”
“魔女限制法令有好几百条。”
“没关系。”
“你会被看不起。”
“也没关系。”
温妮沉默地盯视约瑟的脸，许久从牙齿缝隙里挤出一句：“不行。”
“我不在意。”
“那是因为你没有经历！”温妮突然发怒，圆形瞳孔霎时竖起来，脸上凸起两块小小的腮帮，血色一直泛滥到眉梢下面。
约瑟半响说不出话，因为她知道温妮是真生气了。
“离开你，我...没地方去。”
温妮环抱双臂，看向马路对面的餐厅，“饿不饿？”
“有点儿。”
进入餐厅，站在门口的男侍应生不失时机地把两人领到靠窗位子。
温妮落座就三眼两眼地扫了扫食谱，点了杯葡萄汁、吐司面包、熏肉炒蛋，然后询问约瑟需要什么，在听见都可以的回答，对服务员说：“全部两份。”
约瑟臂肘拄在桌上，手托下巴，沉默不语地看着温妮。
“怎么？”
“你是不是在和我道歉？”
这次轮到温妮问为什么。
“对我发火，然后问我饿不饿。”
“呵，只是因为我饿。”
“不当魔女，我要怎么留在你身边？”
“罚款。”
“你不会交的。”
“所以这是散伙饭。”
约瑟看着温妮喝葡萄汁，她头发梳得相当整齐，束着马尾，又长又软，带点自然卷，几绺淡黄色刘海，像波浪般围绕着她狭窄的额头。
“我脸上有东西？”
“只是觉得你很漂亮。”
“哈！哈！哈！我可不会因为这种话交罚款。”
“我不是带着目的说的。”约瑟嘴贴玻璃杯，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几辆出租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拉车的黑色骏马在柏油碎石路面踏出清脆的声响，带有贵族标志的蒸汽车很快从后面超车，闪亮的金属车身还残留着没融化的白雪。
“有地方下雪了。”
“北边吧。”温妮同样将视线移到窗外。
“警察说，魔女是非人类？”
“个个都能活好几百年。”
“但你看着只有二十几岁。”
“这话听着舒服。”
“我还是想参加魔女考核。”
“因为什么，没地方住？”
“这副身躯哪都去不了，更何况我得跟你在一起，你需要从我身上找到魔药把我变成这样的原因。”约瑟呷一口葡萄汁，“既然最后会变回去，歧视也只是暂时。”
温妮用银制餐具玩弄盘子里的炒蛋，约瑟的话像冰冷的刀刺入她的胸膛。
窗外开始下雨。
细如牛毛的雨相当密集，渐次形成蒙蒙浓雾，与街道深色的建筑物融为一体，什么都模模糊糊看不清晰。
“怎么样？”约瑟问，她刚刚的提议，温妮还没有回答。
“不怎么样，吃完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