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间，温妮吃得很快，期间不停喝水配合着将食物吞进肚中，等到餐盘中的佳肴所剩无几，她叫来服务员结账，向约瑟招呼一声，走出饭馆。
约瑟用点头代替回答，忽然察觉到另外的视线，或许是因为魔女离开，倚靠墙壁休息的服务员可以毫无顾忌地盯着她看。
在心里揣摩自己与温妮的关系亦未可知，但服务员的视线并没有集中某一点，而是在约瑟的脸、身体、大腿之间来回切换，这让她浑身不自在。
视线的敏感程度因人而异，有的人大约几秒后就会察觉，有的人始终不会察觉。扭转性别以前，约瑟属于不易察觉的类型，但女性在这方面比男性敏感，迫使她注意到以前注意不到的视线。
“我是自愿跟着魔女的，她救过我的命。”
约瑟看向服务员，他的肢体没多大动作，面庞显现出被发现的惊慌，像是有什么事情没做一般，提起门边的水壶，巡视餐桌却没人需要倒水，只好步履僵硬地进入后厨。
显而易见，服务员在用动作掩饰刚才不礼貌的视线，说不定还会在心里为自己天衣无缝的演技喝彩...约瑟莞尔一笑，喝掉杯中的水，离开饭馆。
陵园建立在城市的西北角，景色秀美，从商业街过去要经过几条马路，现在正值中午，街道上人来人往，并没有因为寒冷拒绝出门，四面拂动的秋风，俨然化作笼罩城市的灰幕。
约瑟一边思索，一边缓步姗姗，倒不是在想恩斯·伊夫力的死，而是思考怎样告诉他近几天的经历，对着墓碑讲话固然可笑，却也是大家默然遵守的事。
行进间，约瑟神色肃然，完全就是前往陵园应有的表情，甚至中途遇到老人问路都绷着脸。
越接近陵园，天空越阴暗，仰头看云漂浮的轨迹，在她来之前应该有阳光，只是现在都已被云层尽皆遮蔽。
陵园很大，树木环绕，树一年四季都郁郁葱葱，翠绿的颜色鲜艳得有些不真实。微风，树木尖尖的顶端旋即晃动。天空固定着几片鲜明而简洁的云絮，看着像是铜版画幅的背景。
目力所及，所见景象无不历历然轮廓分明，竟使约瑟成为虚无缥缈的闯入者...她吁了口气，迈步踏入死者的世界，发现铁门挂锁，走向旁边的小屋，守墓员趴在桌子上休息。
“您好？”
守墓员疲倦地睁开眼，很快又闭上，木然地睡了过去。
“我是来悼念死者的。”
他这次没有睁眼，抬手指着挂在墙上的钥匙串。
约瑟点点头，进门拿钥匙，却怎么都打不开，只好返回窗口，把这件事告诉守墓员，她说着，听见轻微的鼾声。
“醒醒！”
守墓员毫无反应。
约瑟踮起脚，像躲避刀具阵列似的小心将手伸进窗口，然而指尖永远同钥匙串保持着一点点遥不可及的距离，努力前伸手臂，也不可能拿下来，指尖勉强碰到钥匙就已经是极限。
“有人偷东西啦，盗墓啊！”
守墓员条件反射似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慌慌张张地寻找盗墓贼，除去站在窗边的少女，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
“倒霉玩意儿，你想吓死我？！”
约瑟不服气地向右撇嘴，“这里面埋的可都是大人物，陪葬着很多贵重物品，你居然还敢睡？”
守墓员自知理亏，简洁询问约瑟来意。
“来祭奠恩斯·伊夫力。”
“登个记。”守墓员从抽屉里拿出访问记录，“写上自己的名字，时间以及年月日。”
填写完毕，守墓员走出木屋，为约瑟开门。
“别待太久。”
约瑟快步进入陵园，停在黝黑的大理石板前寻找恩斯·伊夫力，然后根据石板上标注的区域移步西边，很快，她看见硕大的墓地教堂，门窗紧闭，教堂塔尖缠绕着常春藤。
继续朝里走，来到恩斯·伊夫力的墓前。天空阴暗，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安安静静，偶尔有风声，音量也就是用脚踩着细细撕开的报纸屑那样的程度。宽阔的陵园触目皆是刺破天宇的墓碑。
约瑟蹲在碑前，凝视上面凿刻的墓志铭：世界上对所有人都免费的，就是死亡。
她笑了笑，一时语塞，明明在来时的路上反复推演了数千遍，但看见恩斯·伊夫力的墓碑后，什么都讲不出来。
时间缓慢游移，约瑟始终保持蹲姿，许久，她咬住嘴唇问：“会不会觉得奇怪？来悼念你的是一个没见过的女孩。”
“以你的性格肯定会说：‘姑娘，你站错碑了’或者‘走开，我还没有可怜到被不认识的人祭奠’...但其实你认识，至于是谁先保密。现在，我住在魔女家里，我——”
约瑟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转过头与克里斯汀·伊夫力四目相对，完全在意料之外，他表情还和过去一样阴沉，但纯粹是相貌作用，为人极其和善。
当初被恩斯·伊夫力带回家，就是和克里斯汀一同长大的，说是童年玩伴也绝不过分。
克里斯汀把花束放在墓前，蹲在约瑟旁边，“你也是来祭奠父亲的？”
“他帮过我。”约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听说是被人害死的。”
“报纸上看见的？”
“嗯。”
“是假的。”克里斯汀摇摇脑袋，“我清楚约瑟的性格，他绝不是凶手，否则这么多年都是在骗我。”
“没有骗你。”
克里斯汀转过头，约瑟尽可能无视他的视线，继续说：“听你的话，想必非常了解这位叫约瑟的人，不是长时间相处，说不出这种话。”
“他是我最珍贵的朋友。”
“那为什么不解释？你的朋友正在被通缉。”
克里斯汀面露愧色，“当初听见动静闯入房间的时候，里面就只有他与父亲两个人，尽管我不愿意相信是他杀的，但现场的氛围让我没办法开口。”
“我不能在大家都看见的情况下，告诉他们，约瑟不是凶手...没有人信。”
约瑟不露声色地聆听，“现在怎么办？”
“当然是找到杀害我父亲的真凶，并找到约瑟和他道歉。”
“可有进展？”
“父亲的死很可能与新贵族有关，恐怕还串通了魔女——前几日，我去父亲经常购药的魔药店一探究竟，可惜没有人。”
“是魔药的问题？”
“不，那只是缓解肺部疼痛的药水。”
“新贵族是怎么回事？”
“旧贵族与新贵族之间，有长年累月的恩怨。”
约瑟还想问，最终止住嘴，克里斯汀并不认识现在的自己，无休无止地追问很不礼貌，能从他口中得知他也在调查恩斯老爷的死，并且相信自己就够了...
她起身离开陵园，向克里斯汀道别，对方点点头，兀自蹲在墓前，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从远处望，就像一座造型不俗的纪念碑。
返回店铺的路上，约瑟默然整理脑中的线索，从刚才的谈话可以得知，克里斯汀并不知道自己身中死咒，不然不会说“找到约瑟”这种话，当然不排除假装的可能，但相处这么多年，什么性格了然于胸。
新贵族与旧贵族...
约瑟感觉自身被卷入了一场很大的漩涡，一时半会儿没有出逃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