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奥校长和基托·梅琳达肩并肩走在前面，菲纳菲娜默默跟在身后，俯看三人的位置就像是牢不可破的三角，但实在徒有其表。
一路上谁都没有讲话，只顾眼前的路，离开魔导室向西而行，进入学院风景秀丽的乔木小径...
其实算不得小径，因为小径是一种通道，有入口有出口，顺其自然即可抵达某一场所，然而脚下的路仿似飞针穿线在林子里弯弯绕绕，通向何处恐怕只有校长知晓。
“我喜欢炼药。”
菲纳菲娜在袖口上蹭着出汗的手心，说话声很小，还没有从头顶奋然起飞的小鸟的鸣啭响亮。
基托稍微转过脸，戴一副黑色墨镜，由于镜片颜色很深，她无法透视里边的眼睛，但就算这样，也知道这双眼睛正闪烁着怎样的凶光。
菲纳菲娜顺从地低下头，等待基托转身，然后重新盯视他的后背，盯视他华贵的西服在做扩胸运动时凸起的几条褶皱。
“马上去收拾东西。”基托站在略微隆起的小山坡上说道，一种习惯于对别人颐指气使的语气。
“我...我...”
“带的东西多不多？我可没有开内饰空间很大的车。”
“不多...”
“快去快回，我和校长商量退学的事。”
菲纳菲娜艰难地吞咽唾沫，泪水在眼眶中转了好几圈，想说的话语委实太多，一股脑儿地挤在嗓眼，反而无话可说。
“三分钟，守时是梅琳达家族的优良传统。”
“我想留在这里炼药。”
沉默。
针扎一般地沉默。
基托略微肿胀的上唇以莫可名状的角度朝上翘，紧接着，菲纳菲娜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所见的世界旋即一百八十度扭转，脸颊火辣辣的痛。
“你还有两分钟。”
安东尼奥校长闪身挡在二人中间，“打人多不好，什么事都可以商量！”
基托选择无视，推开校长，蹲身与菲纳菲娜平视，“偷偷跑到旧贵族资助的魔法学院，猜猜其他贵族会在背后怎么说？”
“我只是...喜欢炼药。”
“考了七次都不过，你没这个天赋！”
“这次考过了...”
“肯定是作弊！你在魔药方面什么样，我会不清楚？”
菲纳菲娜沉默地咬住右手大拇指，口腔里咸咸的，后知后觉眼泪已经从眼角流出。
基托深吸几口气，压住心中的怒火，“我辛辛苦苦为你铺路——”
“我不想走你铺设好的路。”
基托猛然抓住菲纳菲娜的衣襟，“你是独生女，以后注定要接手我的工作！现在跑到旧贵族投资的魔法学院，就是在打我的脸！”
安东尼奥校长继续打圆场，费力将基托的手拉开，“实际上，学院很中立，并不站在旧贵族那边。”
“所以呢？”基托后退几步，“魔法在和平年代屁用没有，仅有的作用就是在宴会上充当气氛组！我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女儿去学这种废物？”
“不算废物，帝国是世界上唯一与魔女共存的国度，如果没有魔法，魔女们不可能这么老实听话。”
“知道为什么新贵族不愿意对魔法进行投资吗？”基托从西服的内袋里掏出冷冰冰的硬块金属，一把骇人的左轮，枪柄由象牙制成，精致的钢锤与黄铜弹夹闪着微光，“在你念出发动魔法必要的咒语前，我就能打爆你的脑袋！”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把枪收回口袋，“魔法师想要杀人需要念咒，枪不用，扣动扳机，砰，你的命就没了——明白国王为什么给军队配发枪械，而不组建魔法师军团？”
“因为只有小部分人才有资格当魔法师。”
“对，这种不可复制，投资又大的工程，在我们眼里就两个字：亏本！旧贵族投资学院那是因为他们还活在过去，现在早就变了，蒸汽船，飞艇，差分机……所有事物都在迈向新时代！”
“魔法有存在的必要性。”安东尼奥校长兀自点头，肯定自己的说辞，“只有魔法才能杀掉魔女，如果人类失去魔法，仅靠枪械保护不了国家。”
基托无不揶揄意味地扭曲嘴角，“魔女安分守己了几个世纪，说是训狗都不过分。”
“你我对魔女来说都太年轻，她们的小心思——”
“年轻不代表一无所知，死亡魔女被艾瑞克砍下脑袋，瘟疫魔女被当众烧死，恐惧魔女被关进无尽牢狱...实力强劲的魔女几乎死绝，拿什么反抗？”
安东尼奥校长沉默不语，他明白自己说服不了基托伯爵，但也不想让对方轻易带走菲纳菲娜，“从学院退学需要本人同意。”
“否则你就只能觐见陛下，只要他同意，我就为菲纳菲娜小姐办理退学手续。”
基托紧握双拳，“我当然会觐见陛下！”他说着，转头瞪视菲纳菲娜，“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
菲纳菲娜想出声拒绝，但碍于父亲的愤怒，她还是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朝学院宿舍一小点一小点挪动脚步。
“立刻！”基托在她身后催促。
“我——”
基托伸出食指指着菲纳菲娜，“把嘴闭上，别说你喜欢炼药！”
菲纳菲娜紧咬嘴唇，磨磨蹭蹭地走几步，然后毅然决然地止住脚步。
“还在等什么？”
“我答应过我朋友...”菲纳菲娜小声说，“我要去救她。”
“你不要告诉我——你和该死的平民成为了朋友！”
“嗯，我和平民成为了朋友。”
基托挽起衣袖，“赶紧去收拾东西，我决不允许我的女儿，和平民混在一起！”
“真想让我跟你回去，就去征求陛下同意。”
基托上前几步，却被安东尼奥校长拦住，“本人不同意，学院无法为她办理退学手续，况且您对孩子的教育有些问题。”
“我有问题？赚钱给她花，供她吃穿，想要什么都满足...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为她的未来考虑，我还有问题？”
“你只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菲纳菲娜转过身，鼓起勇气与基托对视，“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新贵族在全是平民的魔法学院，让你的脸面挂不住，被其他贵族耻笑，让你这个新贵族代表没脸见人？”
“我做这些可都是为了你好。”
“这句话真的很难听。”
菲纳菲娜稀见地蹙起眉头，快步离开乔木小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