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之后,陈思怡就开始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时间练习。
放学后的公园角落、父亲到家之前空荡的家里、步行进入废弃工厂前的小路……
曾几何时已经被放下、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吹响的陶笛,再一次被陈思怡拾了起来,只要家里的大门没有被浑身酒气的父亲撞开,轻盈悠扬的笛音就会从她的窗户飘出,在风中留下自由而短暂的痕迹。
——“梦想”
一个陈思怡几乎已经忘记了的词语,此刻却在她心中重新发芽了,而且是以惊人的速度抽枝发芽,撑起了她原本悬在虚无中的心脏,使那之后的每一天都美好到不可思议,以至于她都很难想象之前那段浑浑噩噩的日子自己究竟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不过没关系,她也没有必要再去回忆那些痛苦的记忆了,有了“证明”之后,她再也不需要其他的东西——
“——角落里的那个同学,你在干什么?”
老师的声音打断了双手按着空气陶笛的陈思怡,后者愣了愣,听着对方提出的问题一脸茫然,而这大概也正是台上那位秃顶数学老师预料之中的,只见他根本不给陈思怡思考如何补救的时间,直接把手上的粉笔往讲台上一砸,梆的一声大响让班里其他昏昏欲睡的同学全都一激灵坐直了。
“都说了多少次了!这里是学校,不想学的话就给我滚回家里去!反正你自己都觉得没文化无所谓,未来去扫大街也无所谓,那我们老师为什么还要管你啊?啊???!”
震得人耳膜生疼的中年危机咆哮接下来又持续了好几分钟,直到对方下达了让陈思怡滚出教室罚站这个判决之后才终于止息。
走出教室大门的时候,陈思怡能够感受到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其中有一两道大概是带着同情的,其余的则都是幸灾乐祸,毕竟谁都知道,台上那老头只是假公济私,想找个由头发泄下平日里被大家叫“秃顶乌龟”的怨气,可问题是他们班比较特殊,不少人都是家长塞钱进来的,所以这老头也不敢真的对他们说重话,最后只能挑了个家里既没交钱,班级内也没什么存在感的倒霉蛋来杀鸡儆猴。
呵,活该,疯**——路过周舒桌子前时,她听到了对方压着嗓子的讥笑,但这次陈思怡没有像往常那般被带着恶意的话语吓得浑身颤抖,只是径直路过,甚至没有给周舒一丝余光,就那样离开了教室。
毕竟,她可不觉得这是什么惩罚,或者不如说她根本是求之不得,待在教室里听那个秃头叽歪数字跟字母又有什么意义呢?能帮她实现梦想吗?不能,但如果能离开教室那就不一样了,现在是上课时间,学校里没有巡逻的纪委,而且就算练习的笛音被谁听到,大概率也只会当做有哪个班正在上音乐课。
换句话说,此刻正是找个小角落练习的好时机。
想到这里,陈思怡刚刚还在摁空气陶笛练习指法的双手就痒了起来,直接下了楼,跑到了操场边上的树林里,然后掏出了自己腰包里的陶笛,迫不及待地放到了嘴边。
但在吹气前的一刻,她却是先闭起了眼睛,微微张嘴。
“今天……是新曲子哦,艾儿。”
她轻轻地说道,笛音随即响起,一开始还称不上熟练,但随着曲子进行,笛音开始变得悠扬而自然,渐渐与风拂过身边树叶的唰唰声融为一体。
而吹奏者本人,也在手指起落间,逐渐放松下来,姿态不在紧张。
在闭着眼睛的黑暗之中,她看到了自己周遭的色彩——青色的风,墨绿的树叶,宝石般的天空,深沉的土地……
还有,那一抹独属于自己的白色。
绚丽的音符在名为眼帘的黑暗画布上跳跃,如童话般绽放,而那抹雪白则对陈思怡露出了微笑,点了点头。
啊,艾儿。
告诉我……
等你真的听到这一曲的时候,又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呢?
你会像现在我所看到的这个你一样,温柔地对我笑,夸我很努力了,告诉我,为了那一刻的到来,像这样努力忍耐下去……是有意义的吗?
你一定会的吧。
我知道你会的,毕竟,你可是我的……
——啪、啪、啪。
陈思怡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掌声打断了,她睁开眼,却看到刚刚想象中艾儿所在的地方站着一个男生,掌声也正是他的杰作。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数秒,直到那个男生啊的一声敲了敲自己脑袋,苦笑一声。
“抱歉抱歉,我真不是故意偷听的,但你吹的真的是太好了……本来只是准备稍微听一下,但最后还是忍不住鼓掌了——”
“——你是谁?”
陈思怡的声音变得冰冷,让那个男生有些措手不及,只能连连摆手,报上了自己是比她高一届的学长身份后又继续道:“哎呀,别这么戒备嘛……虽然的确是我偷听的不对就是了,哈哈。”
“……”
“对不起了啦,”面对她冰块般的态度,那个学长举手投降,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又一拍脑袋,“哦,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告诉老师你在的,我发誓!”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我真的喜欢你吹的曲子。”
陈思怡愣了一瞬间。
“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你的笛音给我的感觉好神奇,简直就像是能从每一个音符中看到颜色一样?”
“……颜色?”
“对,你吹的陶笛色彩斑斓!我真的很喜欢!”
喜欢。
色彩斑斓。
还有对方微笑中那直白而纯粹的善意。
同样的形容词,同样的态度,眼前学长的身影在一瞬与她重叠了,让陈思怡恍惚了一会。
“所以我以后也能来听你吹陶笛吗?”大概是见她脸上的警惕淡去,男生的语气也放松起来,似乎是已经把自己放在了朋友的位置上,随口继续道:“以及你为什么现在还在穿长袖啊?这天都已经这么热了,真的不会出汗吗?”
“不会,我习惯了。”
简短地回应对方,陈思怡将陶笛收回包中,随即路过那个学长,走出了小树林。
“诶诶??等等这就要走了吗?那以后听你吹陶笛的事情——”
“……如果有机会的话。”
她留下这么一句,脚下的步伐也没有为对方停下,快步离开了现场。
在回教室的路上,她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对方的声音依旧在自己的脑海中回荡,明明这还是自己第一次从同龄人那边得到赞赏,但她却没有感受到被艾琳赞美时的那种悸动。
相反,她只感觉喘不过气来,对方与艾琳重叠的身影化作窒息的阴影,紧紧缠绕在她的心脏上,抑制着她的心跳,让这原本还能忍受下去的校园时光再一次变得痛苦起来。
不行了……
我好想见你……
是的,只有你……只有你才是……
我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