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是个平坦开阔的平台,只有中间立着方方正正的楼梯间。我在楼梯间的后面发现了她。我要跳下去时,她的哭声在身后响了起来。她说自己被关了起来,很是伤心。
我为她吹了一段口琴,然后她便笑了,接着我也笑了。我不明白她什么会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天台那天开,她为什么恰好在那时错向那台恰好在天台上的、主人不明的手机打了一通电话,恰好遇见了我这个无能的、庸常的、却偏偏能让她笑出来的人。
我将手机藏了起来。我偷了母亲的旧充电线,在半夜起来给手机充电,又在凌晨将它收回我的书包夹层中。我和她只在傍晚说话,每次我打过去,她都在那边。
电话里,我只是重复自己循环往复的生活,她只是发表一些不咸不淡的评论,发出一些并不甜美的笑声。但是,她总是能与我想的一模一样,与我感同身受。从没有人能这样地理解我,安抚我。我也相信从来没有别人可以像我一样理解她、安抚她。
她就像是镜子中的我自己。
某天,她想要与我见面。我毫不犹豫地去找她。我们约好在棉青山上的旅馆见面。星星刚刚退去的时候,我便已经在大堂的沙发上、花哨的人偶边坐下,她却迟迟没有现身。
我向她打了数次电话,她全都没有接,但我无比确信自己并没有被愚弄。我用偷来的钱订了间房,打算等一个晚上。到了房间,我才发现我不用那样大费周章,因为大堂的人偶跟着我回了房间。
她展示了另一个空心的、精致无暇的人偶,希望我留下。在那时,我才发现自己居然那样挂念父亲和母亲,并且不知何时居然有了再坚持一下的念头。
我拒绝了她,她冰冷的脸慢慢垂了下来,伤心地请我离开。
踏入家门前,我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但是,父亲和母亲只是紧紧抱住了我。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自己成了童话故事里的主角。
某天,邻居出差,像以往一样将女儿寄托在了我们家,唯一不同的是我的父母也在那天有事不在。那个文静的小女孩那天异常地急躁,不停地念叨着饿了、渴了,要吃好吃的喝好喝的。我只好带她到楼下的小餐馆,可她却说自己一点也不饿,还反复说着一些荒谬的鬼话。
我没有耐心听她那些荒诞的猜测,不慎被餐馆对面的一家服装店吸引住了目光。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我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只回忆起她似乎在消失前的最后时刻欢快地叫了一声“妈妈”。
我无法再回家了。我无法再面对自己。我已经无力承受了。
好在,好在……
我还有她。
……
天空又开始洒落细雨。
【
林诺:可以想办法疏散一下与事件无关的游客吗吗?
向导:办不到,并且请勿主动疏散民众,否则您将违背员工守则第4章第2节中关于一般民众处理的条例。
】
林诺站在屋檐下,把手机扔进口袋,接着整理一下黑笔记有些松弛脱落的书皮,将其收回到秘密口袋里,打开宾馆的大门,走向服务台。那两位服务生还是与之前一样温柔可爱。
“请问您需要帮忙吗?”
“是你偷了我的自行车吗?我昨天在这里丢了自行车。”
服务生的脸一下子黑了。
“与我无关。您要是怀疑我,大可以直接报警,我们这有监控。”
“这样啊,我错怪你了。另一个问题,你们这有凶宅吗?”
服务生先是微微睁大眼睛,然后脸涨红起来。接着,她故作镇定地瞥了一眼林诺,拿起电话。
“……保安。”
林诺慌张地伸手阻止,说:
“稍等,抱歉,是我错了。我会再续一天当做赔罪的。”
从仍然愤愤不平的服务生手中拿到更新后的房卡后,林诺在大堂里转了几圈,在每个人偶身边停一会,然后走向楼梯,一边想着服务员截然不同的反应,一边走向自己的房间。
傍晚时分,宾馆的餐厅已经起了灶。一些客人手端着盘子,在一桌摆着各类佳肴的长桌边一边交谈,一边将一根香肠、一块红烧肉、一份西蓝花夹入自己的盘中;另一些客人围坐在整齐摆放的圆桌边,或看着窗外的山中雨景,或期待地看着长桌的方向,等待家人端着一叠叠美食回来。
食物的香气、餐厅的烟火气一齐穿过过道,传入林诺的鼻腔,转瞬变为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林诺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捏住鼻子,快步登上楼梯。
然后,在走道上,他闻到了一股与众不同的、换上巨口以后就再没闻到过的、香气。
……准确来说是很多股。喂,是否有点太多了。整个二楼已经全是香香的味道了。林诺警惕地半长着嘴,环顾四周。走廊如之前一样,地上铺着红毯,天花板上悬着环保灯,左右两侧则是一扇扇紧闭的客房门。然而,之前立在这里的木偶大都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批木偶。这些木偶的做工显然比之前精致很多,而且全都是穿着红色衣服的女人。
“换言之,这地方有很多腐肉对吧……日记里的她一定就藏在附近。但是,这毕竟是C级任务,我正面战斗没有胜算,必须在暗中锁定她的位置以后偷袭致胜。但是,有腐肉的地方有很多处,要怎样具体确认她的位置呢?”
“虽然不知道她有没有触觉和嗅觉,但是按日记来看,应该是有视觉,听觉,还可以说话和移动……”
想着想着,林诺心生一计。
他走到走道中央,找了个人偶尽可能多的地方,然后眯起眼睛,靠在墙上,拿出手机,找到以前朋友发给自己的小程序,下载,打开。
“**,****~”
里面顿时发出一阵响亮的、不太适宜描述的、青少年男性很喜欢的声音。林诺一边侧过身子遮住下半身以防不雅,一边用余光观察走道的情况。
然而,人偶什么动静都没有。倒是有一对六七十岁的老夫妻路过走道,瑟瑟发抖地手挽手,绕了一圈避开林诺钻进房间。
不过很快,老夫妻的房间里便传出比这垃圾软件还响亮的呻吟声。
林诺沉默一会,关掉手机重启,然后将软件卸载。
“难怪她毫无反应。”
林诺思考片刻,转身面对墙壁,假装打了个喷嚏,然后转过身子,露出经过巨口改变过的、庞大而畸形的口器。
人偶似乎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就在林诺失望的时候,一阵哭声从一旁传来。林诺惊喜地转过头去,却看见楼梯口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对着自己哭泣。
“爸爸,那个人的嘴好可怕啊……”
“哈哈,女儿,长成那样他也不高兴,适当嘲笑嘲笑就得了。”
随着一阵嘲讽和吱吱呀呀的响声,一个球形的、眼睛一高一低、嘴巴极有几何美、如同毕加索没画好的抽象画一样的男人从楼梯上走了上来,领着小女孩走进房间。
林诺惊叹完生命的神奇之后,将嘴变回了原样,感到一阵发愁。
窗外的雨已经越来越大了,明天,不,几个小时后好像要发生山体滑坡来着……?到那时可就糟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忽然在楼梯上爆发。林诺惊恐地转头一看,是一个年轻小哥正端着手机外放短视频,笑声正是自手机传出。
就在小哥走过走廊,进入房间时,林诺清晰地看见,一个人偶竟转向小哥,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