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一个小时后,方青揉着脑袋说。林诺又从头扫了手上的稿纸一次,然后将其夹入放在口袋里的黑笔记,让这玩意真正发挥了一回笔记的功能。
林诺并没有特别小心地隐藏黑笔记。离开祈星区前,他特别问过能否向委托人透露黑笔记的存在,得到的答案是可以——毕竟对方是赞助商。
话说回来,一般不是叫股东吗?还是说这家只赞助了某个特定的活动?
“我问完了。书真这边还有想了解的吗?”
“没有。真是麻烦您了。”
方青摇摇头,憔悴的黄脸上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说:
“应该的。以身涉险的是你们,我费点口舌上的功夫根本算不了什么。”
“谢谢您的配合。那我们马上就展开调查。”
林诺站起身,向方青微微欠身,然后给宁书真使了个颜色。后者起身离开。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方青忽然伸出手,对着他们的背影做了个挽留的手势。
“其实……我对这些怪事有一点自己的想法。”
听到他的话,林诺和宁书真同时回头,将视线投在方青身上。这个年轻人此时正低头看着桌面,躲避着两人或其他什么人的目光。
林诺坐回座位。他不想打扰显然下了某种决心的方青,因此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方青说:
“上猿本来就不是什么经济发达的城区,交通自然差强人意。地震过后,仅有的几条对外道路全部被破坏了。上猿区并没有什么交好的城区,只能指望在他乡打拼的本地人通过直升机将物资一点点地运进来。食物和水源还算好,医疗物资完全不够使用。
你们觉得这时候会发生什么?”
宁书真脑海里浮现出各种灾难片的场景。
“人们会抢夺物资?”
“开始时确实是这样的。胆小守序的人日夜在医院的废墟中挖掘,希望能为家人找到一两片抗生素、几包没撕开的绷带;走投无路的、胆大的人就聚成团伙,守在废墟附近,打劫别人辛苦挖掘的成果。即使如此,因为伤口坏死而丢掉手臂或者性命的人仍旧满大街都是。
我父亲那时也只是医生,他几乎没时间照顾侥幸生还的我们兄弟。”
方青的语气很平静,手却不停地在空中挥舞,好像在描绘当时看到的场景。
“但是,有天他忽然兴奋地回到家中,告诉我以后没人会再担心因为少一瓶酒精而断掉一根手臂了。不仅仅是地震的受害者,不仅仅是上猿区的人,整个世界的人都会彻底突破疾病的桎梏。我当时才十岁出头,完全没法理解他在说的一堆专业术语……只能听得懂他的兴奋和狂热。
不久后,我的弟弟就从简易医院回到了临时帐篷,街上的残疾人也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我一开始还以为是父亲发现了什么伟大的新药物……但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方青几乎是从嘴边恶狠狠地挤出了最后几个字,语气里饱含着愤怒。
“他彻底放弃了科学的思考方式,加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宗教组织。我不知道那个组织的名字,只在他们与父亲的一两次对话中了解到这是一群想要前往一个名为'酆青城'的天国的疯子集团。”
林诺无视方青的愤怒,插话:
“但是,如果他们真的能治好残疾人,那只能说明他们发现了一种新的科学吧?”
方青锤了一下桌子,涨红了憔悴的脸。
“哼。真是那样就好了。他们仅在地震后的前几个月举行过公开演讲——而那只不过是请几个托热泪盈眶地讲述自己并不存在的治疗经历。从那以后到今天,他们别说发表一篇能登上哪怕一个期刊的论文,连公开出现都不敢。
这样的组织怎么可能真的有治疗残疾的手段。
我想,他们不过是盯准地震后六神无主的灾民,用偷鸡摸狗的手段,编了几个符合我们愿望的大饼而已。”
林诺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岔开话题:
“我明白了。那么,这个组织跟最近发生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在重建开始的几个月后,父亲给自己和弟弟服下了毒药。他顺利地去了他想去的天国,弟弟则因为药物过期、加上我发现及时勉强留了一条命,只留下一张写着“酆青”的纸条。几乎在同一天,许多男女老少失踪了。
然后,我在那些本应失踪死亡的儿童身上也发现了写着同样字样的纸条。这样够了吗?”
“我想我没有什么问题了。谢谢您的配合。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方青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馁地缩回了椅子里。他对着两人挥挥手。
“没什么了。祝二位调查顺利。”
“承您吉言。”
林诺点点头,转身出门。宁书真担忧地看了一眼方青,然后也走出房门,将房门一把拉上。
房间里又只剩下了方青一个人。他坐在椅子上,凝视着挂在墙上的、一张与他酷似的人的照片。半分钟后,他直起身,从桌面上拿起另一个蓝色文件夹,快速地翻看着。
几十个形象各异、表情各异的人像在他面前掠过。
“失踪了四个,死了一个吗……我还真是撒了个大谎啊。”
文件夹很快被翻到了底。最下面的一份文件并不是调查员的简历,而是一份详实的治疗记录。
它的标题是《12.1酆青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