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比】《不可描述的时间》

作者:古月依陵 更新时间:2020/8/11 20:48:07 字数:14443

cp:乌间惟臣x伊莉娜·耶拉比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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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犹记得那是一个晴朗的周末上午,母亲在后院里晒被子,父亲坐在沙发上读报。从收音机里传来的乐声悠扬地弥漫于整个屋子。

我的家庭算不上富裕,父亲姑且在当地的小工厂里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在这个较为落后的国家里能填饱肚子,我们已经很知足了。

四月初,是我新升上初中不久的日子。尽管如此,周围的同学依旧是本地那群早已见惯了的同龄孩子,融入新环境毫无阻碍。

我当时正在干什么呢?反正肯定不在写作业。对了,我正在收拾早餐的桌子,脑海内还在畅想着未来。

“伊莉娜这么漂亮,将来肯定能嫁给有钱人,到时候爸爸妈妈就能跟着你享福了。”这是妈妈常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我是父母引以为豪的孩子,邻居会称赞说我将来肯定是一个大美女,班上也有很多男孩子或暗或明地喜欢我。对于这一份份的褒扬,我理所当然地很是得意。

少女的我幻想着未来丈夫的模样,希望对方不仅富有,同时也要是一名绅士大度、勤恳认真又深爱着自己的人。

戛然而止的乐声将我拉回了现实,收音机内开始传出女播音员略显慌张的音色。

新闻的具体内容如今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一篇有关斯卡特族与耶拉族双方的武装部队发生武力冲突的报道。

只见父亲闻声顿时皱起了眉头,从后院回到起居室的母亲也一脸担忧地凝视着收音机。

年幼的我之后才明白——

战争,正是从那一刻开始了。

「他」

“哥哥,运动会要加油哦!”

清美总是很喜欢运动会。

大概是因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她,自幼便无法进行剧烈运动的缘故。

我参加的每一场运动会,她都一定会到场,在观众席上最好的位置为我加油。

为了不让清美失望,我平时就有加入运动类社团,每日坚持训练。所幸我拥有与生俱来的运动天赋,每次都能包揽大大小小的奖项。当我夺得第一名时,她永远比我还要开心。

我时常在想,为什么我的幸运就不能分给清美一点呢?明明她才是那个最渴望在操场上尽情奔跑的人。

社团的前辈总是称赞我的身体素质,鼓励我将来成为职业的运动员。每当意识到自己受到上天眷顾的时候,都不由得感到是自己夺走了本应属于妹妹的那一份健康。

我能做到的,也只有尽全力保护清美不受到任何伤害。

她常说,尽管自己笨手笨脚总是拖大家的后腿,但从来没有任何同学敢欺负她,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有一个眼神凶悍、运动全能的大哥哥在保护着她。清美提起我时永远发自内心地自豪,却反而令我感到难过。心思细腻的她早已觉察到了这一点,导致被鼓舞的一方常常变成了我。

待到小学高年级时,清美已不得不住院,身体也每况愈下。

“医生说适合手术的心脏还没找到。”与亲友们相反,她从不避讳谈论自己的病情,与其说是乐观,不如说是坚强的她一早就接受了现实。

“如果……我的心脏能分给清美就好了。”而当时的我早已连安慰的话语也想不出。目前唯一能与清美配型的,只有我的心脏,可又有什么用呢?

“……哥哥的心脏,清美已经收到了!”她露出灿烂得不真实的笑脸,“所以,那已经是清美和哥哥两个人的心脏了,现在,属于清美那部分的心脏想参加运动会,想剧烈跳动起来!……虽然今年的运动会,清美没办法去看了,但哥哥依旧要好好比赛,因为大家都在期待你的表现不是吗?清美的事,哥哥完全不用自责的说,能成为你的妹妹,清美真的已经很幸福了……哥哥夺冠的时候,哥哥开心的时候,清美肯定也能透过心脏感受得到……一定!”

中学时代的最后一场运动会,是第一场没有清美旁观的运动会,却是第一场清美和我“一起”参加的运动会。

我大概一生都无法忘却——

彼日之时,赛道之上,胸膛之中,我和清美的心脏正猛烈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

「她」

战争的中心离我的家乡较远,但谁也不知道何时战火就会蔓延到自己的身边。

为了以防万一,父亲从黑市买来了手枪,并教会我开枪的方法。

“如果有什么万一的话……”他欲言又止。

明明是发生在身边的事,我却没有丝毫的真实感,甚至觉得大人们过于小题大作了。

只是一起冲突而已,不至于发展到战争那么夸张吧?

直到星期一我回到学校,才从氛围的骤变中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斯卡特族与我所在的耶拉族一直混居在一起,两者一直以来都和睦共处,包括我所在的班级上也有不少斯卡特族的同学,大家对此都习以为常。

在踏入教室的一瞬间,我就确定有什么变了。尽管大家都一如既往地来到了课堂,同学间有说有笑,但一道鸿沟确确实实横跨于双方之间,一片祥和的表面下,空气正不安地战栗着。整整一天,我斯卡特族的好友一直都没有跟我说过话,我的主动招呼也换来了冷漠的回应。

此前从未有过的派别现象悄然现形,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开始回避与异族人的交往。

我知道,我们之中绝大部分的人其实都不愿僵化两族的关系,但名为“气氛”的大手禁锢住了每个人的举动,没有人愿意当跨越界限之人。

假笑着,所有的人都在假笑着,假装看不见危险的空气。矛盾与摩擦被刻意降低至最小,意欲和平的心愿反而埋下了不安的种子。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身为班级中心人物的我能做点什么就好了。尽管尚是孩子的我无力改变大环境,但至少能让我作为普通女孩最后的时光,成为美好而非充满痛苦的回忆。

呈现于新闻里的好似另一个遥远的世界,可它正以看得见的速度不断接近中。班上已有斯卡特族的同学陆续转学直至一个不剩,一些以前曾经搬不上台面的恶语和流言四兴,众人皆试图将挑起战争的元凶指向异族。

难以忍受、令人作呕的校园生活只持续了不到两个月,学校就宣布无限期停课。消息抵达的一刻,我仿佛听见全员长舒一口气的声音。那一天放学之际,余下的、同属耶拉族的同学们依依惜别,毕竟谁也拿不准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哪怕心里有数,“永别”这个词也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

一直单恋我的班长在离别之日约我单独见面。他没有告白,也没有对我说“再见”,而是在迟疑许久后对我说:“上帝保佑,耶拉会胜利的。”然后就此离开。

“可是我们的‘敌人’斯卡特也信奉着上帝啊。”我多想那么说,可没有张嘴的勇气。

那是我最后一次与他见面,也是最后一次与任何一个同学见面。

自停课之后,我每天都只能待在家里。就算想逃,我和我的家人也无处可去,只能默默等待或希望或绝望的未来。

若这场战争是上帝的安排,那么我们谁也逃不过。

「他」

医院传来清美离世的消息,是一个下着大雪的寒夜。

红眼眶的母亲摇醒睡梦中的我,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快起床去医院”,我就已经立刻猜到了最坏的结果。

匆忙踏出室外,漫天雪花飞扬,目之所及皆被纯白所淹没。汽车只行驶了不到一半的路程,厚重的积雪就封锁住了通往医院的去路,父母和我只能无能为力地在车内等待铲雪车一点一点地疏通前方的道路。母亲一直在低声抽泣,父亲说他看不清路了。车内的暖气开得很热,心口的部位却凉得透彻。

我想起这是我和清美共有的心脏,莫非清美去世后,属于她的那部分心脏也失去温度了吗?

我打开车门跳下车,不顾母亲带着哭腔的劝阻,在积雪的道路上朝医院的方向奔跑。

我十分清楚,就算提早一步到达也无力改变结果,只能提前面对残酷的现实而已。可当时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只是单纯地想让心脏热起来。

冰冷的雪花冲撞到脸上,融化、滑落。双脚不知从何时起便失去了知觉,我不知自己究竟跑了多久,不知自己是怎么到达病床前的。

与以往每一次我见到的清美都不一样,静躺在床上的人儿发质枯黄毫无生气、皮肤没有光泽、眼窝深陷,唯一相似的只有安详的“睡容”。医生说她是在睡梦中离开人世,死的时候没有任何痛苦。

可是,此时此刻,清美的心脏明明很痛、很痛。明明她还不想离开这个世界,明明我们全家人都在期盼着她有朝一日能够康复。

后来我才知道,当晚的暴风雪十年一遇,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一个小女孩的离去而送行。

乌间清美,她的一生只有短短的十二年。她太过弱小了,尽管弱小并不是她的错。

“乌间,你真强啊。”类似的话,我从不同人的口中听过无数遍。然而,“强大”的我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

同年,我必须决定高中毕业的去向。

我向班主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打算参军。

“真意外啊,乌间同学。我原以为你的志愿是报考体育类大学。”

成为职业运动员,这大概更接近清美的愿望吧。只不过,我想要成为能够保护弱小者的大人。我清楚自己不是学医的料,那么对空有强健体魄的我而言,军人应该是最好的出路。

“别一个人背负太沉重的东西了。”这是老师给予我唯一的建议。

“我知道。”

我和清美有两个人,所以能背负的东西也一定更多。

「她」

震耳欲聋。枪声,炮火,嘶嚎。

死亡的声音将我惊醒。这不是噩梦。

“快,躲到地下室去!”父亲拉起床上的我。

“他们……打过来了吗?”脚一落地,我才发觉自己的腿是软的。

我好害怕,我不想死。

“别怕,爸爸会保护你和妈妈的。”为了让我安心,父亲挤出一个笑容。

我所了解的父亲向来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据说他的同事经常嘲笑他是软柿子,平日遭到不公正待遇时往往也选择忍气吞声。要从真刀真枪的军队手中保护妻女,对他而言需要多大的勇气呢?

父亲坚定的眼神让我感到分外安心。为以防万一,父亲将家中地下室的入口做了隐蔽化改造,只要我们一家人躲到那里去的话,一定可以顺利逃过一劫。

如此美好的梦只持续了一瞬。

踏入客厅的刹那,迎接我们的是母亲的惨叫。

父亲本能地将我护在身后。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反应,一声枪响占据了全部的感官。

我只感到眼前猛然一黑,待回过神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母亲倒在门口、被子弹穿透胸膛的尸体。视线下移,只见上一分钟还在对我微笑的脸已经面朝大地,黑红的液体缓缓从中渗出,原本被握在手中的枪落到我的脚边。

双腿一软,我整个人跌坐在地。

渴望尖叫,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不想死。

“妞儿长得真漂亮,杀了怪可惜的。”杀亲仇人对我露出色眯眯的笑容。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别杀我,我什么都听你的,求求你饶我一命……”

不假思索地,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恐惧占领了身体里的每个细胞,我感受不到屈辱,也感受不到愤怒。我很冷静。

“那就跟叔叔走吧,兵营里会好好招待你的。”他毫无防备地向我靠近。

面对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手持杀人工具的男人彻底放下警戒。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没受过专业训练的民兵,几十天前说不定还是一个只懂得种地的农民。

大概是父亲的尸体成为了掩护,他丝毫没有觉察到我已悄然捡起了地上的左轮手枪,其右手上步枪的枪口甚至大意地朝下。

——我不想死!

举臂射击,杀掉一个人只需要不到一秒。

极近距离下,喷射的鲜血飞溅到我的双手上,温热粘稠的触感像电流般窜过神经。

被击中的士兵倒地发出一声闷响,身体一阵痉挛。

那张脸的时间仿佛凝固在一生中最震惊的时刻,其双眼瞪得像铜铃一样大,盆口微张。

我不确定当时他是否已经死透了,只记得自己毫不犹豫地,朝他的额头补了一枪。

我杀人了。

对额头上的血洞发呆了几秒,我才意识到自己杀了人。

我的人生轨迹,从这一刻开始,被彻底扳向漆黑无光的隧道。

第一次杀人,美丽、柔弱与欺骗性的外表就成了我的武器,我用“谎言”杀掉了比我强大数倍的成年男人。

对死亡的恐惧依旧支配着我,我的大脑一刻不停地快速转动着。若士兵的尸体被发现,他的同伙肯定会尽力搜查整间屋子,于是我就会被发现,于是我就会死……

现今回想起来,我都不敢相信以那样孱弱的身子,竟然能拖动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但我的确做到了,我将他的尸体拖进了地下仓库里,自己也一同钻了进去。

进去后我才发现仓库的空间只能刚好容纳两个人,父亲他从一开始就打算只让我和母亲躲进去。

仓库内很黑,我不敢点灯,因为光线会由地板的缝隙渗出从而暴露位置。我背对着被杀者的尸体,不敢回头,双重寒意让我浑身不住地战栗,分毫不敢松开手中的枪。

爸爸妈妈都已经死了,我甚至不敢回顾这个事实。我多么想大哭一场,可又害怕哭出声,害怕细微的抽泣都能暴露我的所在。

仇人已经被我杀死了,我为父母报仇了,可是那又怎么样?他们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被我杀掉的男人也应该有父母和家庭吧。我是为了自保才杀他的,我没有任何错,是他活该。哪怕他也只是一个服从上级命令的机器,就算他的亲人恨我也好,就算他的鬼魂在地狱里诅咒我也好,我也没有任何错……

夜间的温度骤降,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的尸体正在逐渐变冷。我好怕,好怕被我杀掉的男人会突然动起来,用没有任何温度的双手从后方掐住我的脖子,用怨恨的声音咒骂身为凶手的我……明知是不可能的事,可我偏偏害怕着来自死者的报复。

我的身体也如同死尸一般僵硬,蜷缩的身体动弹不得。我不敢闭目,害怕睡着又不可能睡得着。犹如置身于异空间,连时间的流逝都感受不到,我甚至开始产生怀疑,自己会不会已经死了,这个昏暗狭小腐臭的世界会不会就是地狱?

我不想死,可我又该怎么活下去?

为什么我要遭受这种苦难?这究竟是谁的错?我应该憎恨谁?

战争的发起方是谁?是斯卡特还是耶拉?两种说法都有,但事到如今是谁已经没有意义了吧……

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没有侵略者与被侵略者,在结束之际也注定没有胜利者与失败者。所有的人民、士兵都不过是被卷入灾难当中的不幸之人罢了……

泪和黑暗交织的漫漫长夜,永生难忘。

「他」

“你天生就是当一个军人的料啊,乌间。”

“乌间,你这家伙真是强到变态啊,真的是人类吗?是怪物吧?”

“好厉害啊,乌间前辈!又有一个人挑战失败了。”

……

“乌间,最难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肯定能行的!”

“有乌间在,我们就放心了。”

“毕竟是乌间嘛,有他在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

“第一名果然又是乌间啊,风头又被抢去了。”

“偏偏和那个怪物乌间分在同一个编队里,真倒霉。”

“没事没事,输给乌间没什么好丢脸的,那家伙跟我们不是一个次元的生物。”

……

清美说过,大家都期待着我。

入伍后我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被调配到最精锐的部队里。

我想连同清美的份一起努力,所以可以坦然地承认我付出过很多。这是我的责任,是我必须去做的事情,所以每一项任务我都不曾懈怠过。

我的成绩能够得到长官及同僚的认可,我很欣慰,可他们貌似都对我有一定的误解。

我确实有一定的运动天赋,但也并不意味着我优异的训练成绩来得很轻松。“乌间惟臣拿第一是理所当然的”,这样的氛围其实让我有点困扰。以竞争对手的强大为由而放弃争胜,其实是一种懒惰的表现,对队伍整体而言并没有益处。

我被期待着。由于肯定我的实力,团体训练中最困难的任务经常会落到我的头上,为了完成责任范围内的难题,我加倍地锻炼,于是完成了在他们看来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结果就是被赋予了难度更上一层的挑战……我也说不好这是不是有益的循环,但就结果而言,关于我的评价变得越来越夸张,我也的的确确一直在变强。既然与我的初衷不相违背,那么我只需要继续默不作声地努力成为能够完成上头指示任务的人,就足够了。

士兵就像是齿轮,他们不需要思考,长官的命令就是一切。

与其说是不善言辞,不如说我很少主动地进行非必要的交谈。天生长着一张严肃的脸,再加上超出他人一节的体能,让大多数人觉得我难以接近。我缺少朋友,但本身也没多少交朋友的兴趣,他们说我像机器人我也毫不介意。

在军队这种封闭式的环境下,远离交流的我大概算是一个异类。那些与我主动拉开距离、将最困难的首席拱手让出的战友,本身也并无恶意,他们只是遵从空气的流向,尽到身为一个齿轮的职责。

在一次捣毁毒贩窝点的任务中,我击毙了两名持枪的犯罪分子。那两人都已经死了,是我在任务结束后才知道的,我甚至没见过对方面罩下的脸,只匆匆看过照片。只有他们的名字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无意识地。

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扣下扳机的,事后我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大概是因为那一瞬太过短暂了。他们区别于训练场上的靶子,至少这一点我在开枪的一刻是知道的。

我和另外几名队员被授予了战功的勋章,同日,我们要为一名牺牲的战友举办葬礼。

我杀了人,有人被杀了。近距离的死亡并没有给我带来震撼的感受,反而像别人的事一样缺乏实感。生命很脆弱,逝去是如此轻易——这份观念过早地深植我的心中。

服役几年后,我被调动到防卫省担任执行长官。刚上任的那段时间需处理的事务较少,于是家人开始安排我相亲。我的父亲觉得男人应专注于事业,晚点结婚也没关系,但自从我入伍后母亲在家总是很寂寞,希望能够早点抱上孙子。

机械性地遵从父母的安排,当时的我也将成家当作应尽的职责之一。

只是,一直以来我都不太懂所谓的女人心,结果好几个相亲对象都在见了一次面后就不了了之。“缺乏感性”、“木头人”是我最常听到的评价。曾有一个女性想过和我进一步交往,但我时常忙于事务、无意识冷落了她,最后只能分手作罢。

这般重复几轮过后,就连母亲也只好放弃。也差不多是在那个时候,我接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任务。

“出大事了,有一个怪物逃出来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上司露出如此困苦的神情。

“怪物”,感觉是十分熟悉而久违的词汇。

真正的怪物是怎么样的?究竟又有多强大呢?

艰巨的任务,又一次交到了被期待的齿轮手上。

「她」

比噩梦更可怕的,是发现一切都并不是梦。

我走出地下室,灿烂得残忍的阳光透过破碎的窗户照亮曾经被成为“家”的地方,照亮了地上两具永远不会再动起来的尸体。

军队撤离出被洗劫一空的村庄,战火声不再。世界寂静,太过寂静。

失去了一切的空洞充盈着全身每一处感官。我还活着,我成功地活了下来,然而——现在的我,又该何去何从?我该为了什么继续活下去呢?如果活着还要继续忍受这般痛苦,那么追随双亲离开这个混沌的世界,会不会才是最好的归宿?

我发着呆,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当那个女人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求生的意志却让我本能地举起了枪口。

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心,拥有那般美丽容貌的女人很冷静,从容不迫地说她不是敌人,会带我去能提供食宿的难民安置所。充满母性的脸,极具包容力的声线,让懂得这项交涉技巧可怖之处前的我毫无防备之力。

“我……不能和大家在一起。”

如果去了话,是不是就会知晓有多少人还活着,有多少人已经死了?

“我杀人了……我把杀害父母亲的男人给杀了……”

原以为已然干枯的泪腺再度涌出苦涩的泪水。

那双极似母亲的手轻抚着我的脑袋,重重心防在一下又一下的抚摸中被层层卸下。“那要不要随我来?还有另外一条道路可选。”她言说道。

她带我去面见的那个男人,就是我将来的师傅,罗威罗老师。

是让梦魇伴随今后的一生?还是冲破恐惧的枷锁?面对他的提问,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你选择了一条艰难的道路。”

“我知道。”

只有将“杀”镌刻在血脉之中,才能克服对“杀”的恐惧。至少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于是我自愿成为了知名杀手的弟子。

不分昼夜的学习之路就此展开,我不仅要熟练各种杀人工具以及暗杀方法,更重要的是必须掌握社交与魅惑人心的技巧。语言、艺术、知识……这些都是我为了接近目标人物而辛苦培养起的技能,因为师傅致力于将我培养成能够潜伏在被暗杀者身边的卧底杀手。天知道在这个过程中我吃了多少苦,又有多少次萌生过放弃的念头,可每当忆想起那一夜的寒冷与战栗,我又像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似地坚持了下去。

再一次杀人,是在我成为杀手的一年后。在此之前,我一直都只能通过接近目标获取情报来辅助老师,尚未尝试过独立执行任务。第一份工作是,害死我父母的民兵组织的司令官;第二份工作是,在背后操纵内战的大财主……一心想着复仇,在痛下杀手的那一刻我没有任何犹豫,身体快过了大脑,却又克制不住在杀人之夜抱紧自己并不感到寒冷的身体。

接下来找上门的工作,就仅仅是为了钱财而杀掉素不相识、无辜的陌生人了。没有任何的感情,也不能带有丝毫感情。

……

这一次的目标是一个疑心很重、身边和住宅时刻设有严防的政治家。

在高级餐厅里,我假装偶然坐在他附近的位置上,又故意弄洒了葡萄酒引来服务生,从而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位小姐,您是一个人来就餐吗?”目标人物主动上前来搭话。

正是这一刻,他踏入了我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

“原本约好了和朋友一起来,可是对方临时说有事,我只好自己一个人吃了……”暗藏窃喜的心境,我尽可能地发挥出最完美的演技,“噢……那个……莫非您是约翰逊先生?我在电视上见过您!”

“竟然让这么美丽的小姐被放鸽子,那个朋友真是罪孽深重啊。”他陶醉地笑道。

天赋的美丽容貌与傲人身材是我最好的武器,几乎没有哪个男人不被我华丽的假面所吸引,丝毫觉察不到其怀藏致命的杀意。面对柔弱、年轻又涉世未深的女性,无论男女都容易轻视对方的能力,而我将证明他们的轻蔑能够引来杀身之祸。

那天我们共进晚餐。自认为健谈的他侃侃大谈自己的知识与经历,而我则十分配合地装作受宠若惊地奉承,最后我们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他派人护送我回家。我很满意这样的结果,因为达到这一步其实已经成功了一半。果不其然,几天后他打电话约我单独见面,以此为契机我们开始频繁地约会,每次他都会送一大堆礼物给我。

我所使用的是别人的名字、年龄以及户籍,那个疑心重重的男人估计早就找人调查过身边每个女人的来历,但他肯定查不到户籍上的那个女人其实已经死了。彼时的我还没有完全改掉原来的口音,为避免识破我保留了原来的国籍。

“莉雅小姐是耶拉人?三年前的那场内战,你和你的族人受了很多苦吧。”一次约会中,他偶然发起了一个我想要避免触碰的话题。

“是啊,那段时间简直就是地狱,所以我千辛万苦地移民来到了别的国家,尽管万分不舍,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说着说着我娇滴滴地哭了起来,在对方心疼安慰的同时,我的内心深处响起了一个冰冷的声音:本该为自己逝去的同胞感到悲伤,但在这个时候我又为何需要假哭呢?

被人同情自己悲惨的遭遇,不知为何心里反而有些不是滋味。

那天晚上我让他射了三次,至于这已经是第几次**早就记不清了,但肯定是最激烈的一次。精疲力尽的他倒头呼呼大睡,我取出包里伪装成口红的注射器,小心翼翼地朝他上臂的静脉注射致命的毒药。这种特殊的毒不会立刻生效,但一个小时后这个人必死无疑。

没有血、没有伤口、没有叫喊,一个生命在我的手中被扼杀,却并没有多少实感。

穿好衣服的我走出宾馆房间,对站在门口的两个保镖说自己有事先回去。保镖朝屋内看了一眼,见自己的雇主还在发出微弱的鼾声,便放心地点头批准。

我在酒店大门处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驾驶座上的司机——罗威罗老师关切地问我第一次执行长期任务感觉怎么样,我一言不发。

彻底跨越了对杀人的恐惧,杀掉了近期赏金最高的目标——预想中的喜悦感并没有出现,内心深处唯有冷淡的沉重。在次日的新闻中看到有关那个男人死亡的报道时,感受亦然。

他曾经活过。

一个诡异的念头浮上意识的海面,就在这时老师打来电话,开始向我说明下一个任务的内容。我已经像吃饭睡觉一样习惯了工作,毕竟现在的我不可能再停下来了。

至少,成为冷漠的杀手拯救了过去那个懦弱的我。

亦或者,杀人的疼痛暂时麻痹了痛觉。

——我还活着吗?

——我还活着。

「他」

军人守护人民,而我正从事着一个拯救世界的工作——从怪物手中保护地球。我一直以来的理想,正以最大化的程度实现着。

得益于那家伙热衷于教师的工作,我也当上了名义上的老师。与我同样半路成为教师的,还有一名女杀手,伊莲娜·耶拉比琪。

军人与杀手,分别活在光与暗的社会界里,暗杀任务让本不可能有交集的我们成为同僚。

对她最初的印象,只能说是一个毫不检点的外国女人。满脑子都想着怎么诱惑男人,可以算是她的职业病,平时看上去也像是在不务正业虚度光阴。

第一次对她改观,源于一场闹剧。伊莉娜与她的师傅罗威罗进行一场比试,看谁能先“暗杀”掉我,只有获得胜利她才能得以继续留下。

她擅长的美人计对我完全行不通,论武力则更不可能是我的对手。我也曾试想过如果她能打道回府,如此一来我在工作的时候说不定就能少一些干扰了。可是被他们师徒二人死缠烂打,我反而更加没办法工作了。

她在我的面前脱下上衣,撒娇地请求,“人家我无论如何都想要留在这间教室里,你应该知道的吧?只要让我用匕首稍微碰一小下就可以了。”

结果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啊。就在我感到失望之际,她的执念超出我的想象。我不慎中了设下的陷阱,左脚被钢索绊住跌倒,让她有了可乘之机。

本能反应让我及时抵住了她刺过来的橡胶匕首,论角力她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乌间……就不能让人家,杀一下吗……?”

怎么可能有拜托暗杀目标主动被杀的暗杀者存在啊。

明知那副娇弱的神态是装出来的,厌恶麻烦的我最后还是选择妥协,提前结束这场闹剧。大概也有一瞬间心软的成分在里面吧。

是我低估她在先,才中了计策。让人产生“她是个弱者”的判断,本身就是她最强大的武器。就此我也意识到,她不愿离开不光是出于自尊,而是她真的渴望留下来,和大家在一起。

这间教室就是拥有这样的魅力。起初我也潜意识地怀疑过,一群中学生怎么可能将那样的怪物杀掉,而这些暗杀者们,却在以看得见的速度日益成长,一步一步地接近着看似遥不可及的目标。

他说过,为暗杀而习得的技术同样可以用来救人。

教师这个职业,同样是在保护弱者——每个人在刚出生的时候都脆弱得不堪一击,经历、教育让人不断地得到成长、变得强大。让弱者得到力量成为强者,不失为一种更好的保护。向学生们传授技术的我,一如既往地行走在理想的道路上……不知不觉,我也开始沉浸其中,但我时刻都在提醒自己不能失去理智。

如同弱点善加利用起来便能成为优势,我过于理性的个性也会成为缺陷。

“乌间,你真的知道,‘杀人’是什么意思吗?”

她坦露的过去点醒了我,杀掉一个“人类”对孩子们而言,举足轻重。

“我喜欢你哟,乌间。晚安。”

过去我从未思考过这一点,今后也无暇深入思考。我只是一个齿轮,执行任务就是我身为军人的一切。

我知道学生们和那个家伙都在试图撮合我和伊莉娜,对于总是黏上来的她,我也没迟钝到一点也觉察不到的地步。就杀手而言,她过于感情用事了,真正愚钝的反而是她。

而作为一个零件擅自行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从为保护二十七名学生而阻止“死神”的暗杀开始,木头人的我拥有了感情。

即便伊莉娜向“死神”倒戈险些置他们于死地,那群孩子也祈求我去救她。这些都是孩子们独有的、成为大人的我早已失去的,天真与希冀。

然而他们也用实际行动向我证明,同学们已经成长到能够保护自身,他们有能力践行自己的善。

归根结底,伊莉娜她被我的冷漠打击后才离去投敌,我也有责任挽回她。所以,我将真正的,第一次且不是最后一次的生日礼物亲手送给她。

感情与羁绊,是唯人类才会拥有的美好之物。因此,杀人本身才更显残酷。

『比琪老师她啊,大概是朝不保夕的环境中长大的……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早就已经不知道披上几重大人的外衣了。』

感情丰富的她断然不适合成为冷酷的杀手,而她却背负着杀人的疼痛艰难地走到了今天。那份过去,我永远都无法亲自体会,她无意识烙印在心中的名字,肯定比我多得多吧。这样的她都已经像大家敞开了心扉,那么我呢?

将自己的感性全数封闭,已经过去多久了?这些年我拒绝回想起早逝的清美、执着地进行“保护”的工作,并非走出悲伤,而是仅仅在逃避罢了。

死去的亲人、牺牲的战友、染满双手的亡魂,背负着黑暗记忆的她……再度忆想,心竟毫无征兆地痛了起来。

会被感情所刺痛,也意味着会因感情而幸福。

这正是重要的学生和同事,这间教室所教会我的。在此我有所成长,可以说某种意义上,我正从过去的自己毕业。

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个感性的人,会本能地袒护学生、会试图做一些超出职责范围乃至违反命令的事。甚至会为了某个人,第一次动用职权上的便利。

“喂,乌间,你是认真的吗?那个女人可是杀手出身,进入军事谍报部门怎么能保证信得过?”

“我认为她有这个能力,而且共同的工作经历让我相信她,所以才举荐。”

“可上头并不是这么想的,光看档案估计就否决掉了,更何况她连日本人都不是。”

“如果她是日本人呢?”

「她」

罗威罗老师曾问过我,在杀手界为什么不使用假名。

是否算我个人小小的挣扎呢?我不想抛弃原来的名字。曾经的我作为一个普通孩子长大,我不忍心丢弃那份过往。名字象征着一个人的存在,而我作为一名耶拉人存在过。哪怕已然踏入了暗无光日的世界,哪怕我已不是原来的我,至少同一个名字能连结我与过去。

将杀人作为日常就能忘掉那一晚的恐惧——老师并没有欺骗我。随着时间的推移,痛苦会像线一般被越拉越长、越来越稀薄,麻木的神经愈发迟钝,难以再感受到疼痛的存在——可它仍存在着,只是我感受不到罢了。

以杀手为生,继而在某一天作为杀手而死。我本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究竟是人算不如天算,还是上帝认为我已经赎清前世的罪孽了呢?我竟然有幸遇到了他,遇到了那些孩子们……

伊始,我作为老师留在那间教室,纯粹是出于作为专家的自尊心。这世上几乎没有我征服不了的男人,结果不但没有杀掉那只章鱼,还被狠狠地羞辱了一番,绝对能算得上是我伊莉娜·耶拉比琪杀手生涯中最大的耻辱!

然而,我无法征服的不仅是那个非人的怪物,还有另一个怪物级的木头人——乌间惟臣,来自日本防卫省的执行官,表面上我们是同为老师的同僚。哪怕他知道我的杀手身份,在我史诗级的撩汉技术面前,竟然完全无动于衷,实在太异常了。

满脑子只有任务工作的他,不得不说是个无趣的男人,本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对他失去兴趣,却不由自已地日益上心起来。好吧,我承认,他是一个很有男性魅力的人,容貌端正、体格健壮,认真工作起来模样也令人着迷……和我以前时常打交道的、或大腹便便或粗鲁好色的男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生物。

我像普通的女人那般陷入恋爱,是不可能的吧?就在我打算把这份感情封存在心底的时候,我的心思被小鬼们和八卦章鱼发现了,随即开始了嬉闹一般的撮合行动。最后告白被我搞砸了,但过程真的很开心,也很感激。若没有大家,我恐怕永远无法正视自己的心意吧……

轻松愉快的校园生活逐渐麻痹了我的杀意。在普通的世界作为一名普通的教师活着,这是以往我连想象都不敢的事情。

温暖的阳光擅自照进了我的世界,让我错以为这是包容我的地方,让我开始不想回归到黑暗之中。

彼时,乌间的话如一盆冷水彻底点醒了我,一年的期限若至,我的人生必将回到原点——这副沾满鲜血且肮脏的躯体,哪有奢望幸福的资格?

我开始否定那个沉浸在幻想中的自己、开始逃避一切的美好,进而被二代死神乘虚而入,差点害死了重要的学生们。偏偏犯下罪责的我又一次被原谅了,他与他们用温柔得不忍直视的善良接纳了丑恶的我,好似家人一般。

家人,多么有温度的词汇啊。

第一次,我感到自己被需要着。他们需要的既不是我的肉体也不是杀手的身份,他们喜欢的是真正的我,作为伊莉娜·耶拉比琪的我。

能成为他们的老师,该是多么大的幸运。曾经我害怕亲手送走恩师会在他们的心灵上留下阴影,但每个学生都远超想象地坚强。曾几何时,原本残忍残酷的“杀”悄然化作师生之间永恒的羁绊,维系不灭。

目送一个又一个熟悉而可爱的面孔在礼堂之上领取毕业证书,坐在教师席上的我不由得发出轻声感慨。

“什么?”身旁乌间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两个也和这群小鬼们一样,从这间教室毕业了。”

仅有一年的教师体验,已经彻底结束了,他们是我一生中仅有的学生。

再度回顾,也不由得感慨那一年实在是太短暂而又漫长了。如今,小鬼们都长大成非常棒的大人,不得不说我也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至于我,现在也有了新的工作——在他们毕业之际,我也正式从教师以及杀手的身份当中毕业了。

时隔多年再被邀请参加他们的同学聚会,那一张张脸庞好似变了,又好似没有变化。只不过,现在他们恐怕没办法再叫我比琪(bitch)老师了吧。

因为,我已经不姓耶拉比琪了。

「她与他」

“呐,乌间~”膝头下的床单凹陷,伊莉娜爬向侧躺在床上看书的乌间惟臣,从后方伸臂环绕住他的脖颈,“陪陪我嘛。”

今天一定要在夫妻的战场上胜利!她暗自在心中宣誓。

见对方不为所动,她便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因为以他的性格若不开口制止,就相当于默认了。

一只手沿着他结实的胸膛向上移动,开始解衬衫的扣子。

乌间叹了口气,放下书,翻身的动作尚未过半,一双饱满的嘴唇不由分说地附上来,好似不准许他拒绝般堵上了他的嘴。

一如既往,伊莉娜开始施展其一流的吻技,舌头交缠在一起,口腔内传来阵阵水声。起初接吻的时候,就连乌间也不得不承认他败给过她的吻,那种双唇分开后好一会意识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的体验,曾让他震撼。只不过在经历了几次过后,他也渐渐对这种**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抗性,反而又让伊莉娜成了受挫的一方,心怀不甘。

难舍难分之际,解掉全部扣子的手在他的下体间游走,可以感受到两人的体温同时在向上攀升。

生理反应带来的愉悦感已然出现,不过他不喜欢被他人所主导。单手一撑,他动身转换了两人的体位。

眼看位于上方那张严肃的脸,伊莉娜曾不知多少次试图让其露出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表情,可他一次都没有表现出陶醉。都已经结婚那么久了,难道在他眼中自己并没有妻子的魅力吗?莫不成他只是在机械地履行丈夫的责任?

如此掠过脑海的怀疑又一次迅速消解,他的主动让她无暇顾虑,干脆什么也不想就沉浸在夜晚的欢愉中。喜怒从不形于色,这本来就是她所钟爱的丈夫。

……

深夜,感到喘不过气来的他突然醒来,才发觉那个睡相很差的女人枕着他的胸口而眠,一脸满足,嘴角还挂着口水。

真是的。他在不惊动对方的前提下将妻子的头稳稳放置在身边的枕头上,顺便替她盖好被子。过去的他一度无法理解,这个女人的欲望为何这般强烈和露骨,让他差点就因没办法忍受而错过了。

现在他却明白了。性曾经对她而言只是杀人的工具之一,抱着杀死对方的心态与将死之人结合,肯定谈不上有多快乐。所以单纯的她才渴望着与心爱的男人相拥,如此才能够证明她被深爱着。

这张幸福的睡脸足以说明一切。

「他与她」

耳畔,机械的运作声蜂鸣。

这个空间仿佛与世隔绝,让他不禁想起美国电影里的场景。确认催眠瓦斯已经差不多散尽后,他摘下防毒面具——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

跨过研究员们昏倒在地的躯体,他来到偌大房间里最瞩目的中央地带。直径半米的透明管道内,无色的液体浸泡着一个上下由导管相连的小号容器,其中封存着一个黄色的“卵”。之所以会称之为“卵”,是因为“那个东西”正以肉眼可见的幅度轻微运动着,好似在进行呼吸一般。

它是有生命的。他在目睹的第一瞬便断定。

动手操作起一旁的电脑,大片大片的数据资料侵入脑海。尽管他没有涉足过科研领域,但研究报告中的文字却完全没有难以理解的地方,因为他曾学习过几乎一模一样的内容——沉睡于七年前的记忆被逐渐唤醒。

“那家伙的遗传基因的……克隆。”不祥的预感化为现实,已做好心理准备的他仍旧感到一阵头皮发麻,“没有废弃掉吗!!因为还有能当作兵器利用的可能性!!”

这时,怀中的通讯器剧烈振动起来。

他取出扫了一眼屏幕,立刻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机动力跃过残垣,冲入滂沱的大雨中。

时值初冬,冰冷刺骨的雨水浸透了他的西装,沿着领口灌入他的脊背,同样价格不菲的皮鞋好似在水中浸泡过似地加重。而他全然不介意地在道路上狂奔,踩溅起浑浊的水花。

比身体更燥热的,是高速运转中的大脑,意识不可遏地反复回放着前一天她说过的话。

『会危害到生命的地方!?啊啊,不管是哪里都去给你看!!』

『但是,如果不是你的命令的话就不行啊。』

一个坐在阶梯上的目标身影映入眼帘,她好似在落雨中蜷缩成一团,但握枪的双手并没有颤抖。

抬起金色的脑袋站起身,她与他相顾,阴云笼罩的心在看见他的那一刻瞬时云开雾散。两人无言,他点点头,仿佛在回应“我来了”。

她将头朝向一旁的建筑物,无声示意道:“那家伙在里面。”

不用她说明,他也能猜到。隔着岩壁,里面正不断传出类似怪物的嘶吼。

下一秒,爆破声在极近的距离炸响。不可舍弃的本能,让他将身侧之人护倒。碎石撞击在宽阔结实的背部,怀中人的手脚传来冰凉的触感。

数量惊人的漆黑触手从断壁内侧伸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的旧识发出了疯狂的咆哮,凄厉而狰狞。

“乌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包裹着自己的温暖倏地消失了,在她眼中,再熟悉不过的男人正面不改色地为手枪上膛。“就让我们两个来,背负沉重的东西吧。”他道。

她没有回复,也无需出声,因为他早已知晓自己的答案。

她的答案永远都只有一个。

拥有彼此,无所畏惧。

【后记:以前万万没想过自己会写乌比,总之一句话:出来作死,总是要还的。不过既然要写,就要尽善尽美,所以我也是花了一点心思收集乌比两人相关的资料设定,在原作的基础上加入自己的东西进行扩展。比琪的经历参考了一部分1994年的卢旺达大屠杀,没拿做原型是因为时间和性质上不相符;至于乌间,第二本公式书帮了我大忙,提供了很多题材(尤其是妹妹早夭的设定)。比琪比乌间好写很多,所占篇幅也更大,果然木头的心情难以琢磨,写的过程中我还小心翼翼地不让乌间往妹控方向发展(就成品而言可能还是有一丢丢的妹控成分)。全文中乌比互动的成分不多,更像是二人各自的成长史逐步发展直至交织在一起,希望我的风格能让阅览的你感到满意……标题党在这里向大家谢罪(跪)!(向读者势力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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