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浅野学秀x莱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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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誓言，是由实际行动证明的。】
0.
厚云蔽日，以摧城之势向地面压来。阴沉而灰蒙的天穹，搭配上毫无生机可言的巨大钢铁森林，令置身其中之人无不感到窒息。如潮水般源源袭来的压抑与无助感，不断拷问着人们的神经，但在“废墟区”，这是像呼吸一样理所当然的存在。
废墟区是旧时代的遗留物，曾极度辉煌，但伴随着诺鲁高王国新区域的开发，它被社会大流逐渐淘汰。经济倒退引发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最终使人们遗弃了这块区域。
大部分人早已离开了这里，只留下少数的、被新社会所抛弃的流浪者。由于缺乏管制，一些犯罪团伙盯上这里并将其作为窝点，因此废墟区又被称为“罪恶天堂”。
区内与外界唯一的通道是一架铁路桥，又因为没什么人会特意来到这里，故连往废墟区的列车每月只有来回两趟车次。
当然总有些好奇宝宝会不知死活地来到这里来，出于各种奇怪的理由。
1.
“还没有找到他们吗？”一身整齐而彰显威严的制服打扮与周遭颓败的城市背景格格不入，貌似士兵队长的男人冷冷地扫视身前的三名士兵。
队员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硬着头皮向队长报告：“……没有找到。”
“废物！赶紧再去找！”
“是、是！”士兵匆匆行了一个军礼后四下散去，队长愤然调头离开现场。
待他们走远后，倒在路旁、破烂的巨型宣传板后钻出一对少男少女。
“可恶，跟得真紧。”浅野学秀攥紧了手中的空易拉罐，恨不得将它直接捏爆，但最终仍是默默地松了手。
“学秀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才害你跟我一起受苦。”站在学秀身后的少女——莱雅低垂着头，湛蓝的眼眸里没了往日熠熠的光辉。
“没有这回事，公主殿下。”学秀正色道，“如果那个时候我能更警惕些，您也不会遭受这些事情。”
莱雅惨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不，学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若不是我的任性，茅野同学也不会跟我们分开啊。说到底都是我……”
“绝无此事。”学秀强硬地打断她的发言，紧握的右拳贴在胸口，严声道，“我身为您的近侍兼护卫，理应站在您身边保护您，引导您前进。即便您有过错，也请让我一同承担。这是我对您的誓言！”
莱雅微微一怔。眼前的橙发男孩一如既往，面不红心不跳地说出一番豪言壮语，而其灰紫色双眸所传递出的坚毅，却让人不由地愿意去相信，那似飘渺又似安定的誓言。
莱雅“噗嗤”一声露出俏皮的笑容，“学秀不要这么严肃啦，容易变成老头子呦。”
“别人认真地发誓，麻烦您配合点好吗？”他的嘴角微微抽搐。
“我已经配合了呀，感谢浅野学秀先生这么认真地发誓，我感受到了你的心意，所以我也打起精神来回应你。”
眼看着重新绽放笑颜的莱雅，学秀的表情顿然柔和了下来，“那么，走吧。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呢。”他伸出自己的右手。
“嗯。”她没有迟疑，紧握住了那只干燥而温暖的手。
2.
夜幕在不知不觉中笼罩了整个天空。经过一整天的赶路，两人总算赶到位于废墟区边缘的破旧车站，却发现车站附近聚集了一群不良犯罪团伙，比路上的追兵更加难以突破。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就近躲在一间废弃仓库里，静候佳机。
“公主，我出去一会儿，您在此休息吧。”将匕首藏入黑色的大衣，学秀请示道。
莱雅略微思索后点点头，近侍的身影随即没入门外的黑暗之中，被关上的房门发出一声冰冷的轻响。
回声幽然荡去，偌大的房间瞬间陷入一片空寂，莱雅低头盯着手中应急照明发出的微弱光芒，不禁沉落入回忆之中。
当初她提出要来废墟区的时候，不论怎么央求，学秀就是不肯答应。于是赌气的自己一星期没搭理他，对方却反倒是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那一周过得很无聊，好在专职协助皇室的内阁大臣看她不太高兴的样子，便又安排了一位女生跟随学秀做自己的近侍。那个女孩子名叫茅野枫，是位温柔、开朗而又有趣的人，听别人说茅野和学秀同样是椚椚丘中学出身的学生，甚至是那个传说中的E班出来的人。
椚椚丘学院是诺鲁高王国中的一所名校，以培育出大量精英而闻名于全国。只不过该校实施一种颇为特殊的教育方式，本校的差生会被集中在排列于末位的E班，让其他学生引以为戒。通过茅野，莱雅也接触到了E班的其他同学，让她见识到不少有趣的事物。
学秀所在的精英班级A班与吊车尾E班历来势不两立，而这一届的E班更是由于怪物教师的出现，成绩突飞猛进，让学秀这个学院理事长独子兼A班领导者吃了不少败仗。因此，学秀看见来自E班的学生才会没有好脸色吧，难得能看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茅野比起学秀要好说话得多，莱雅便将想去废墟区的愿望告诉了她，她也很干脆地就答应下来。
不久后，为迎接下个月公主十六岁的成年礼，内阁大臣恰好给她安排了造访下级县市的行程，原本打算趁此机会和茅野一起偷偷前往废墟区参观的莱雅，却不料在半途被学秀抓了个现行。然而更令她没想到的是，学秀这次竟没有怒气冲冲地阻拦，而是同意以护卫的身份与自己一同前去废墟区。
『若我这次阻止了你，不知道哪天就会再有下次吧。』学秀说着瞥了茅野一眼，后者略带歉意地吐了吐舌头，『反正迟早都要去一次，还不如让我来亲自保护公主。』
这是学秀的说法。
事情的发展顺利得出乎意料，更是进一步麻痹了自己的神经，以至于忘却了最重要的事实——废墟区是极度危险之地。
在通往废墟区的唯一交通工具上，一伙来历不明的士兵劫持了列车。为了不被他们抓到，学秀趁临时停车之际带莱雅暗中逃出了火车，而同行的茅野则在一片混乱的状况下被迫与两人分开，不知去向。
被王国遗弃的地带自然接受不到任何手机信号，公主与“骑士”就这样迷失在了废墟区的中心，身后还有莫名的追兵一路追捕。从对方身上特殊的制服可以粗略地判断，这些人可能是某位贵族手下的私人兵团，此番劫车行动非同小可，甚至暗含政变的嫌疑……一系列陆续发生的事件让莱雅明白这是一场蓄意已久的阴谋，而自己的任性正中敌人的下怀。
会沦落到这般境地，完全是自作自受。
“哒、哒。”门外传来的细微声响猛然敲弹莱雅的神经。她连忙关掉应急灯，起身躲藏到房间的更深处，蜷缩在墙角屏住呼吸。
那个声音不断向内部深入，空荡荡的走廊将脚步声成倍地放大，意味着来者正一步步接近她所在的位置。
莱雅拼命缩起身子，努力让自己的存在不那么显眼。她能明确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不住地狂跳，仿佛下一刻就会冲出胸腔。寒意攀爬上脊背和四肢，名为恐惧的感情在体内肆窜。少了学秀在身边的她，可以说毫无反抗的力量，眼下除了躲起来别无它法……不，说不定还有。莱雅摸了摸黑色洋裙的内袋，目中闪过一丝犹豫。
声音驻停在房门口，“他”要进来了。
“莱雅殿下，我回来了。”
熟悉的声线传来——是学秀。
“我在。”尚未完全从紧张状态中缓过来的莱雅颤巍巍地起身，支撑着发软的膝盖走到房门前将其打开，直到从门缝中窥探到对方的面孔，才真正意义上地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是你。”
“我找到了食物，一起吃吧。”学秀说着递出一包压缩饼干。饼干的保质期还很新，看样子应该是外来者留下的。
“嗯。”她毫不客气地接过并撕开包装。
眼见莱雅那略显粗鲁的可爱吃相，学秀本想就其公主的身份说教几句，最终还是放弃了这样的想法，坐到她的身边，“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待莱雅把饼干消灭掉一大半，才发觉嘴上说“一起吃”的学秀其实并没有准备给自己的那份。避开他专注的视线，又低头看了一眼饼身上被咬出的缺口，尽管她想把剩余的部分分给他，却羞于启齿。
若非有学秀的陪伴，自幼生长在温室里的她根本不可能在废墟区求生。其实她很早便发觉了，自己一直在依赖着他的保护，虽然那是他的职责，但……
“虽然归根结底还是缘于自身的任性，只不过……”莱雅用护卫带来的饮用水润了润干涸的喉咙，“学秀……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如此渴望来废墟区亲眼看一看吗？”
“莱雅……公主？”学秀愣了愣，讶异地瞪大双眼。此前他一直以为，莱雅是出于本人旺盛的好奇心，才执着地想要窥探王国中最为神秘莫测的地带。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学秀你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不知是第多少次，莱雅请求道，“你肯定知道的吧，废墟区曾经是诺鲁高最为繁荣的经济中心，却由于连年遭遇经济危机，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宣告破产……大量的市民失业，被迫涌入周围的城市谋生，而其他区域则将外来的失业者们称之为‘难民’。明明在此之前，废墟区是整个王国的支柱，却因为一夜的衰落而沦为万人嘲弄的笑柄——兴旺之时不断招徕妒意，衰败后又只能得到同胞的鄙弃，就好似这个地方从来不是王国的一部分一样……而我的母亲，则恰恰是作为失业大军的‘难民’之一。”
不得不离开故乡来到首都谋生的年轻女子，偶然与皇室的继承人相遇了。两人迅速坠入爱河，随后王子不顾家族的反对执意迎娶出身卑贱的女性，接着流淌有平民之血的公主便诞生了。由于背负着并不纯正的血统，身为顺位继承人的她并不被其他的贵族亲戚们看好，或许正因此才让其中的某些人动了谋逆之心。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在外界的压力下不得不娶了出身贵族的小姐来续弦。尽管后母对我也不坏，但我知道她骨子里其实看不起我，就像所有的亲戚们都看不起废墟区一样……其实这也不能怪她，因为大家都是这样。”
这番来自皇室内部的秘闻，身为平民的学秀此前从未听闻过，乃至于在他看来，这个王国的公主生活在一个非常幸福的优越环境里。孰不知，在莱雅那无忧无虑的外表之下，也暗藏着一个不屈又坚韧的灵魂。
“……所以我一直想亲眼看一下，母亲出生并长大的故乡。尽管如今已沦为王国里最黑暗地带，可这里依旧是我的故乡之一。”莱雅顿了顿，原本低垂的首忽而扬起，一如既往的烂漫笑颜映入听者的眼帘，“抱歉，让你听我抱怨了这么多。”
“不，我才是……”学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对公主抱有过的误解，也让他不由得产生了愧疚之心。
“学秀，你觉得我能当一个好的继承人吗？”抱膝而坐，她侧首凝望旁人，投射而出的目光却并无焦点。
——换作是样样精通、每件事都能出色完成的学秀，一定更适合当王国的继承人吧。
她的双眸仿佛这样说道。
“当然了，莱雅公主将来一定成为优秀的王。”——他多想像这般开口鼓励，可话到嘴边又深知此番言辞空洞无比。
“公主，我有个计划，说不定可以让我们离开废墟区。”压抑到窒息的沉默氛围使学秀迫切转入正题，“载我们来这里的那趟列车现在正停靠在车站，明天早上就会发车回到首都。刚刚我偷听到驻扎在车站里的人说，在开车之前会有一伙人负责将货物装运到车上，我们可以趁那时偷偷上车……若是幸运的话可以直接回到首都，只不过需要冒很大的风险。您意下如何？”若错过这次机会，下一趟列车很可能要等到一个月之后——他顿了顿，最终还是把最坏的情况咽了回去。
“我同意。”几乎是没有迟疑的回应。
学秀着实被对方率直的反应给呛到了，计划的危险性让他以为她好歹会稍微花点时间思索一番再回答。这可是要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展开行动，她真的明白其背后的危险吗？万一失败了就……
一想到这里，他的思考瞬间坠入冰河。
“还请您再谨慎地思考一下，行动如果稍有不慎……”连他自己都能明显感到这番话说得十分生硬。公主似乎又回归了以往天真的本性，方才坚毅的模样恍然如一场幻觉。
“既然这是学秀作出的判断——我相信学秀。”
这句本应激励人心的话语，却重重地击打在他的心口上。他猛然忆想起，过去的他曾经让必须守护的公主身陷入险境——由于护卫的无能。
“怎么了？”
被莱雅的声音拉回神，他匆匆整理了一下心绪，故作正经地答道：“没什么，您能同意再好不过。那么今晚就好好休息吧。”
学秀十分绅士地将自己的黑色大衣借给莱雅保暖，自己则往墙壁边简单一靠，不久后便坐着进入了睡眠。侧躺在地板上的莱雅瞄了一眼熟睡状的学秀，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纷杂的思绪万千。
真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跟学秀说起皇室内部的事呢。这些事情明明在他力所能及之外，而且她也早已下定过决心，不能再给他增添负担了……
学秀大概会十分诧异于她刚才的举动吧，自己也深知其中的危险性，可若错过这次的机会，恐怕就……所以唯有冒险尝试。
不可以再退缩逃避了。
『莱雅，如果遇到危险可以用我给你的东西哦。』
恍惚想起启程去废墟区前，茅野说过的话。当时的她还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现在想来，那个新上任的近侍很可能知道会遇上这种状况，才把“这个”交给自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汹涌的暗流之下，似乎还藏有一层别的什么东西。
“回去之后，要好好……问问她……”细碎的话语声消散在空中，迅然袭来的睡意将她卷入梦乡。
今夜就好好休息吧。
3.
“动作麻利点！把货都装好！”一个黑皮壮汉扯着嗓子对身边的小弟们发号施令，边说边四下扫视，检查现场是否有出现异常状况。
距离货厢稍远的另一头，某隔间内——
“学秀，躲在这里真的没问题吗？”莱雅不安地瞄向外面嘈杂人群。好容易避过大量耳目潜入到列车内，若被发现藏身之处，便不仅是前功尽弃，而且无处可逃。
“没事，他们不会到前面的车厢来。”学秀偏过头看向身侧的莱雅，以十分肯定的语气开口道，“这边的车厢装有摄像头，他们可不会蠢到被拍下做坏事时的样子。况且我们离他们装‘货’的车厢还隔了一节，不会有事的。”
莱雅的不安却并没有被那份自信的判断所驱散，“那些货，具体究竟是什么呢。”
“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废墟区地处边境又缺乏管制，才会让这些不法分子有走私的机会。”学秀忿然的话音刚落，便感到自己左腕部位的袖子被抓得更紧了。眼看莱雅面露出忧愁的神色，他才恍然醒悟：莱雅身为一国的公主，此时此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可能会危害国民的非法商品流入国内，而无能为力。
至于学秀本人，何尝不也正被无力感深深地困扰着。
一时间，他哑然不知如何言语，原本锐利的眼眸顷刻密布上阴霾——他在愤怒。决不允许自己再犯相同的错误而让她又一次深陷险境当中，绝不！
“列车即将发动，请乘客……”冰冷的广播声响起，列车在两人各自漫漫的思虑中准时发动。
驶离废墟区的车程相当漫长，即使是最新型号的列车也要花上将近半天的时间。车内没有任何娱乐设施，甚至没有服务人员，窗外的景色同样在单调地流动着，目之所及唯有破败颓然的城市，反而更添几分哀切之情。
或许是受此种氛围的影响，两人心中皆有种莫名的情绪开始蔓延。明明马上就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心情却异常沉闷。
为什么会这样呢？或许答案早就驻留在心中的某个角落里。
“就要回去了啊……”列车徐徐向前进发，带动起规律的光影交错，照映着莱雅白皙的面庞，“回去后，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再离开皇宫了吧。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
“而我大概会被撤职。”学秀一脸淡然地说出注定的结果。
说者无意，听者却无法保持平静。霎时，脑袋“嗡”的一声变得空白，此刻莱雅的心像是被一把利刃狠狠地剖割开，任由其中热血流走，“……为什么？明明是因为我的任性，学秀并没有任何错……明明……”话尾不自觉地染上了些许的哭腔。
心咯噔地跳了一下，将视线移走的学秀不愿去看对方的表情，用尽量平和的语调说道：“公主，我，是不合格的近侍。”
“才不是那样！”莱雅陡然提高音量，声音发颤却坚定，“虽然你老是一副严肃古板的模样，但总会帮我处理好事物，哪怕多么任性多么无理取闹……明明跟我是同样的年纪，却事事努力认真，反而是我……”
正当惊异的学秀对上那湿润的眼眸之际，隔间的拉门被突然打开，一个黑色椭圆状物体向他们滚来。
“危险！”学秀下意识将莱雅拉入怀中。几乎就在闭上眼的同时，强烈的白光充斥了整个车厢。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快速接近两人所在的车间。学秀猛然抓起莱雅的手，向车厢的另一个出口冲去。就在车门打开的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不算宽敞的车厢内一下子涌入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匪徒，将他们前后包夹。下一刻，从人群后方走出一个身高近两米的男人，带着不屑的口吻对两人说道：“呦，小崽子们。乖乖听话就不会受伤哦。”
他正是那个在车站里指挥小弟们搬运货物的黑皮肤壮汉，非法团伙的头目。
学秀仰首对上大个子的视线，冷笑道：“大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威胁皇室成员可是什么样的罪名……”
被学秀抓住手腕的莱雅，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正微微颤抖着。面对为数众多的敌人，他自然本能地感到恐惧，可他此刻真正害怕着的，是她遭受到哪怕一分一毫的伤害。
与紧张到冷汗直流的学秀相反，仗借人多势众的壮汉则是肆意地笑了，“放心，小姑娘很快就不是皇室成员了。”
他打了一个响指，位于车厢前端的显示屏瞬间亮起——整列火车都处在敌人的控制之下，如此残酷而骇人的事实让学秀的脊背窜上一阵凉意。
“我亲爱的公主殿下，您还好吗？”画面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亲切地问候道。
“内阁大臣……”尽管并非完全没有预感，惊恐之情依然浮露于莱雅的面上。
起初，她也猜测过可能发动政变的人选，几率较大的都是一些原本就看不惯自己出身的贵族势力，但内阁大臣他并非皇室成员……然而很多事情就此也能说得通了——提议让公主造访下级县市并能准确掌握其行程的人，正是内阁大臣，也只有负责保护皇室的他拥有权力调动私人兵团。面前的这些人亦并非真正的匪徒，而是经过精心乔装的士兵，两人正是断定追兵之外的人不会追捕他们，才贸然登上了精心布置好的列车陷阱。
“很抱歉只能以这种形式与您见面，但只要您愿意配合，我的手下就不会伤害您。请放心，我们的目的地与您一样，都是首都，但在回城后我们需要您在下个月的成年礼上宣布一件事情——莱雅公主殿下，在下相信您比任何一个国民都更深爱着这个国家——既然如此，就请您放弃王位的继承权。因为，想要让国家变得强大，落后于时代的皇室是必须排除的存在。”
“我……”莱雅彻底怔住。
——我是阻碍祖国发展的存在吗？
“您母亲的故乡，废墟区的出现就是最好的证明。正是由于上代皇室的失败经营，才导致原本繁荣昌盛的城市在一夜之间破败衰亡。您的母亲因失业遇上了现任的国王，才有了您……这么说起来，莱雅公主的出生，恰恰是皇室腐朽无能的结果啊。”
——我的诞生，是皇室腐朽无能的结果……
“住口！”额上青筋暴起的学秀厉声怒吼，可他根本无法阻止远在异地的大臣，唯有眼睁睁地看着他口出狂言，继续攻击莱雅的精神世界。
“这个国家需要由作为社会精英的政客来经营，您的主动让位对全体国民都有好处，否则不敢保证诺鲁高不会出现第二个废墟区。其实您心里也是明白的吧，自己到底有没有继承这个国家的能力……”
——是啊，我只是一个又任性又笨拙的傻公主，根本没有成为王的才干……
“莱雅，不要听那个人胡说！”心急如焚的学秀甚至首次遗漏掉了对公主的敬语。
也正是第一次被他直呼名字，莱雅方才从无尽的自我否定中稍微缓过神来，将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可是学秀，我确实没有成为王国继承人的能力啊……”若换作是学秀，一定能做得比自己更好吧……
“王从来都不是独立的存在，君主的身边必然有许许多多负责辅佐他的人！”尽管内心焦躁无比，学秀仍尽力地组织出流利的语言，“能将人才聚拢在身边的魅力，才是王真正必备的品质，而你已经拥有了啊！”
宛如从翻涌的水面中捞起一片残损的花瓣，她仰首的举止牵动起泪珠滑落。
“我会待在你的身边，一直辅佐你！区区一个国家，就由我来帮你支配好了！”
怒吼出来的，心声。
曾几何时从未思考的过的情感，于此时此景喷涌而出，竟让学秀萌生出一种“终于说出来了”的畅**。
未敢奢望，却又切切实实地渴望着。距离她最近的那个位置，唯有自己能够胜任——没错，只要他愿意就能够做到，这才是理应属于浅野学秀的风范。
“看来得让小骑士先住嘴才行。”
扩音器中传来大臣冷漠的号令，接到命令的兵团开始接近二人，为首的壮汉更是掏出了电击枪，“公主大人，乖乖跟我们走的话，就不会疼了。”
学秀闪身护挡在莱雅身前，感到碍事的高大男子咂了一下嘴，毫无顾忌地一把将发出滋滋电流声的武器向少年刺出。
只见橙发少年双手交叉，牢牢抵住对方持械的手。紧接着他抬脚欲袭击敌人的要害，却被健壮如熊的成年男子用空闲的另一只手一把抓住小腿。
“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
正当男人流露出嘲弄的笑意之时，学秀反手抓住壮汉的手腕，猛地往侧后方一拉，同时左手握紧一早藏在袖子里的匕首，直抵袭击者的要害。后者被迫松开紧抓小腿的手，向后退避，然而狭小的车厢内过大体型反而成了阻碍，令他的动作明显迟缓不少。
将匕首交换至惯用手后，学秀乘胜追击，好几次挥刃都快要伤及到对方，却无一例外被对方矫健地躲过。论身手，尽管是经受过不少武术训练的学秀，也难以与身经百战的职业武人正面较量。
“老子连枪都不怕，还怕你这小小的匕首！”壮汉说着，用电击枪不间断地朝学秀的要害部位攻击，后者虽一一轻巧地闪过，但光从其额上密布的冷汗就可推断出他躲闪得十分勉强。几轮攻防交换过后，学秀看准时机，一个扫堂腿将对方绊倒在地。
大块头吃痛地从地上爬起，但刚一起身，脖颈处就传来被冰冷金属贴抵肌肤的触感。
少年因胜利而勾起嘴角的动作戛然而止，源于他从对方的双眼中捕捉到了一丝笑意。不祥的预感即刻应验而生——身后传来一个令他瞬间堕入绝望的女声。
“放开我！”趁学秀与敌人酣战之际，莱雅被一名精壮的士兵乘机反钳住双手，一把电击枪距她的太阳穴只有咫尺之遥。
“我们不打算要公主的命，”位于学秀面前的大汉讪笑道，“只不过若你不乖乖配合的话，我们也只好让她吃点苦头了。”
“你……！”学秀的瞳孔中杀意涌动，好似恨不得撕碎眼前人。
“学秀！不可以！”莱雅拼命挣扎，“不可以放……唔、唔唔！”另一个士兵抬手捂住了莱雅的嘴。
周遭的声音仿若从十分遥远的地方幽幽传来，不真不切。澎湃的杀意与失败的无力感交织交错，于少年的内心世界螺旋。
——又是这样，又是弱小的、无能为力的自己……
——还说什么要帮她支配国家的大话，明明此时此刻连保护她都做不到……
少年动了，持刃的手意图收回——
“唔啊！”
一声惨叫传来，却并非少女的声音。
莱雅狠狠地一口咬住士兵的手，使得对方因突然疼痛而被迫松开。与此同时，她用鞋跟大力踩碾身后人脚上的靴子，也迫使钳住自己双手的士兵一时大意从而放松了控制。
挣脱开束缚的公主第一时间奔向侍卫的身边，一把手枪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她的右手上——这正是临行前茅野交给她的秘密武器。
枪口不偏不倚地指向倒地的壮汉，莱雅挤出一丝笑意开口道：
“听说你连枪都不怕？”
一瞬间，四下皆惊，在场的所有人一时动弹不得。
“这是近侍交给我的真家伙，如果你们……你们……”
她的声音在发抖。正伫立于她身侧的学秀能明显感知得到，除此之外，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着，持枪的手不住地上下抖动，好似通过外力就能轻易地夺走那一件致命武器。
别说开枪，光是将手指靠近扳机，都耗尽了十五岁少女全部的勇气。她当然知晓自己没有开枪的胆量，但这是她最后的筹码，是唯一绝地反击的救命稻草。
——好害怕……好害怕……万一走火了怎么办……会死人的吧？
——我会变成杀人犯吗？我……
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左手附上枪身的另一端，遏止住了她的颤动。
是学秀。
仅仅是如此一个简单的动作，仿若拂散了浓稠的阴云、抚平了汹涌的湖面，让一束阳光照进了久夜的丛林。
莱雅的心境彻底平静下来。尽管没有侧首去看他此刻的神情，哪怕他不发一言，她也能感知到那份心意。
——不用怕，有我在。
他一定是在这么说。
忽而，她找寻到了埋藏在心底深处真正的愿望，意欲倾吐的话语平缓地流淌而出：
“大臣，虽然封建王族注定是要被时代淘汰的存在，但这并非是仅凭你的一己之见所能作出的变革。你的一腔野心，也不过是想自己成为独裁的君主罢了……我清楚现在的自己还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王，但我想要去成为一个出色的女王，与众多的国民一起，将诺鲁高建设得更加繁荣——就从我母亲的故乡废墟区开始，让这片土地恢复以往的生机。皇室犯下的过错，请让皇室来弥补，或许古老的皇族终有画上句点的那一天，但绝不应该是现在——因为，有我在。”
是的，她想成为王，她渴望亲自将祖国建设得更为富强。
如何统领一个国家，就从现在开始学习好了。将来肯定会遇上许许多多的困难，那么就从现在开始一点点克服好了。她不是一个人，还有无数国民期待着她继承王位，还有无尽的同伴愿意帮助她……
最重要的是，她拥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出色的近侍。
有他在，她便能成为最棒的王。
“所以，皇室何时才应该终结，请让我们自己来决定。但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来路不明、居心不轨的家伙接管这个国家。诺鲁高下一任的国王，是我，莱雅·诺鲁高。”
4.
掌声。
鼓点般整齐的掌声响彻整个车厢，围堵在出入口的便装士兵们，坐在地上的大个子壮汉，乃至于视频影像中的内阁大臣，全都在一齐鼓掌。
莱雅和学秀二人彻底呆愣住，直到莱雅在角落里捕捉到同样在拍手的茅野枫的身影。只见黑发少女走到二人身旁，反而先对黑皮壮汉说了一声“辛苦前辈了”。
“哎呀哎呀，这场戏可不好演，我要向导演要求加工钱！”大汉笑嘻嘻地回应道。
至于担任反派一职的大臣先生，则是在显示器里用手帕拭泪，哭得泣不成声，嘴里还不断念叨着“公主殿下终于长大了”之类的话。
相比起一头雾水的莱雅，学秀倒是先反应了过来——
他们被耍了。
接下来，本名为“雪村亚佳里”的童星少女茅野，开始解释这一系列事件的来龙去脉。
几天后——
每当回想起前几日的经历，莱雅都不免感到分外羞耻，自己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了那种豪言壮语。不过归根结底，还是逃不了“自作自受”这个源头。
由于诺鲁高的公主殿下自幼特别贪玩、无心政务，眼下又到了决定继承权的紧要关头，于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内阁大臣打算对她进行一项考验——从这个方面考虑，大臣确实是那次事件的幕后黑手。
为制定考验公主的方案，大臣提前安排了前演员茅野作为新近侍，并从茅野那里得知了公主想去废墟区参观的愿望。废墟区正是绝佳的考验之地，于是大臣专门制定了下级探访的行程，让茅野主动带领公主前往那里。只不过中途出了一点意外，计划之外的学秀参与了进来，于是作战临时变更，让茅野在劫车事件中先行退出，转而由学秀带领莱雅想方设法逃出废墟区。换而言之，原本对公主的考验，变成了对公主和她近侍的双重考验。
古老的皇室确实面临着被时代淘汰的危机，因此下一任继承人的觉悟至关重要。大臣深知公主心地善良且比任何人都热爱着诺鲁高的每一寸土地，但若缺乏作为王的气魄与决心，那么皇室统治真的有可能在这一代就此终结。
至于茅野给莱雅那把枪，同样也是考验的一环。其实里面并没有子弹，为的就是检验公主究竟会如何利用手中的武器——能否保护自己和臣子，亦是一个王所应当具备的素质。
值得庆幸的是，公主通过了考验，而且由于此次经历变得比以前更为成熟了——同样感到庆幸的还有当事人莱雅，因为她心里十分清楚，如果没有学秀在身边给予她勇气，她很可能通不过这项考核……
“公主大人，刚刚我讲解的内容您都听清楚了吗？”近侍严厉的声音将莱雅从回忆拉到现实。
“有啦有啦。”莱雅可不想被爱说教的学秀知道自己方才走神了，“不过真是的，学秀你为什么就不能像那天一样直接叫我的名字呢？”
“那天是因为情况紧急所以忘了使用敬语，是属下的失职……”
“老头子。”对方官腔的口吻让莱雅不快地别过头去。
学秀强忍住内心的不悦，“好了，请回到学习当中来，今天的任务还有一大半没有完成呢……”
“是……”
自从立下成为王的誓言，过去由于贪玩落下的功课就不得不慢慢补回来。莱雅确实不那么喜欢枯燥的学习，但既然决定了志向，就不得不努力前进了——将来的某一天，她要让废墟区重新拥有一个闪耀的名字。
午后细碎的阳光照亮侍卫少年的黑色睫毛，映衬其翻动书页的修长手指。眼看着橙发大男孩认真为她讲解题目时的模样，她又忍不住笑了。
那个时候的他一本正经地宣誓，说自己再也不会犯下任何错误而让她陷入危险的境地，并且在将来会辅佐她成为最出色的王。
其实她很想回应：你可以不用做得那么完美。
诺鲁高的公主亦在心中默默立下誓言，她会努力成长起来，让过去幼稚而笨拙的自己彻底毕业，以至于即便近侍犯下再大的错误，她也能凭借自身的力量度过难关。
——所以，无需顾虑，尽情地待在我身边吧。
所以，要一直在一起啊。
『所谓的誓言，是由实际行动证明的。』
誓言
文/蓝亭 夜惜
【所谓誓言，是由实际行动证明的。】
0.
厚云蔽日，以摧城之势向地面压来。阴沉而灰蒙的天穹，搭配上毫无生机可言的巨大钢铁森林，令置身其中之人无不感到窒息。如潮水般源源袭来的压抑与无助感，不断拷问着人们的神经，但在“废墟区”，这是像呼吸一样理所当然的存在。
废墟区是旧时代的遗留物，曾极度辉煌，但伴随着诺鲁高王国新区域的开发，它被社会大流逐渐淘汰。经济倒退引发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最终使人们遗弃了这块区域。
大部分人早已离开了这里，只留下少数的、被新社会所抛弃的流浪者。由于缺乏管制，一些犯罪团伙盯上这里并将其作为窝点，因此废墟区又被称为“罪恶天堂”。
区内与外界唯一的通道是一架铁路桥，又因为没什么人会特意来到这里，故连往废墟区的列车每月只有来回两趟车次。
当然总有些好奇宝宝会不知死活地来到这里来，出于各种奇怪的理由。
1.
“还没有找到他们吗？”一身整齐而彰显威严的制服打扮与周遭颓败的城市背景格格不入，貌似士兵队长的男人冷冷地扫视身前的三名士兵。
队员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硬着头皮向队长报告：“……没有找到。”
“废物！赶紧再去找！”
“是、是！”士兵匆匆行了一个军礼后四下散去，队长愤然调头离开现场。
待他们走远后，倒在路旁、破烂的巨型宣传板后钻出一对少男少女。
“可恶，跟得真紧。”浅野学秀攥紧了手中的空易拉罐，恨不得将它直接捏爆，但最终仍是默默地松了手。
“学秀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才害你跟我一起受苦。”站在学秀身后的少女——莱雅低垂着头，湛蓝的眼眸里没了往日熠熠的光辉。
“没有这回事，公主殿下。”学秀正色道，“如果那个时候我能更警惕些，您也不会遭受这些事情。”
莱雅惨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不，学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若不是我的任性，茅野同学也不会跟我们分开啊。说到底都是我……”
“绝无此事。”学秀强硬地打断她的发言，紧握的右拳贴在胸口，严声道，“我身为您的近侍兼护卫，理应站在您身边保护您，引导您前进。即便您有过错，也请让我一同承担。这是我对您的誓言！”
莱雅微微一怔。眼前的橙发男孩一如既往，面不红心不跳地说出一番豪言壮语，而其灰紫色双眸所传递出的坚毅，却让人不由地愿意去相信，那似飘渺又似安定的誓言。
莱雅“噗嗤”一声露出俏皮的笑容，“学秀不要这么严肃啦，容易变成老头子呦。”
“别人认真地发誓，麻烦您配合点好吗？”他的嘴角微微抽搐。
“我已经配合了呀，感谢浅野学秀先生这么认真地发誓，我感受到了你的心意，所以我也打起精神来回应你。”
眼看着重新绽放笑颜的莱雅，学秀的表情顿然柔和了下来，“那么，走吧。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呢。”他伸出自己的右手。
“嗯。”她没有迟疑，紧握住了那只干燥而温暖的手。
2.
夜幕在不知不觉中笼罩了整个天空。经过一整天的赶路，两人总算赶到位于废墟区边缘的破旧车站，却发现车站附近聚集了一群不良犯罪团伙，比路上的追兵更加难以突破。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就近躲在一间废弃仓库里，静候佳机。
“公主，我出去一会儿，您在此休息吧。”将匕首藏入黑色的大衣，学秀请示道。
莱雅略微思索后点点头，近侍的身影随即没入门外的黑暗之中，被关上的房门发出一声冰冷的轻响。
回声幽然荡去，偌大的房间瞬间陷入一片空寂，莱雅低头盯着手中应急照明发出的微弱光芒，不禁沉落入回忆之中。
当初她提出要来废墟区的时候，不论怎么央求，学秀就是不肯答应。于是赌气的自己一星期没搭理他，对方却反倒是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那一周过得很无聊，好在专职协助皇室的内阁大臣看她不太高兴的样子，便又安排了一位女生跟随学秀做自己的近侍。那个女孩子名叫茅野枫，是位温柔、开朗而又有趣的人，听别人说茅野和学秀同样是椚椚丘中学出身的学生，甚至是那个传说中的E班出来的人。
椚椚丘学院是诺鲁高王国中的一所名校，以培育出大量精英而闻名于全国。只不过该校实施一种颇为特殊的教育方式，本校的差生会被集中在排列于末位的E班，让其他学生引以为戒。通过茅野，莱雅也接触到了E班的其他同学，让她见识到不少有趣的事物。
学秀所在的精英班级A班与吊车尾E班历来势不两立，而这一届的E班更是由于怪物教师的出现，成绩突飞猛进，让学秀这个学院理事长独子兼A班领导者吃了不少败仗。因此，学秀看见来自E班的学生才会没有好脸色吧，难得能看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茅野比起学秀要好说话得多，莱雅便将想去废墟区的愿望告诉了她，她也很干脆地就答应下来。
不久后，为迎接下个月公主十六岁的成年礼，内阁大臣恰好给她安排了造访下级县市的行程，原本打算趁此机会和茅野一起偷偷前往废墟区参观的莱雅，却不料在半途被学秀抓了个现行。然而更令她没想到的是，学秀这次竟没有怒气冲冲地阻拦，而是同意以护卫的身份与自己一同前去废墟区。
『若我这次阻止了你，不知道哪天就会再有下次吧。』学秀说着瞥了茅野一眼，后者略带歉意地吐了吐舌头，『反正迟早都要去一次，还不如让我来亲自保护公主。』
这是学秀的说法。
事情的发展顺利得出乎意料，更是进一步麻痹了自己的神经，以至于忘却了最重要的事实——废墟区是极度危险之地。
在通往废墟区的唯一交通工具上，一伙来历不明的士兵劫持了列车。为了不被他们抓到，学秀趁临时停车之际带莱雅暗中逃出了火车，而同行的茅野则在一片混乱的状况下被迫与两人分开，不知去向。
被王国遗弃的地带自然接受不到任何手机信号，公主与“骑士”就这样迷失在了废墟区的中心，身后还有莫名的追兵一路追捕。从对方身上特殊的制服可以粗略地判断，这些人可能是某位贵族手下的私人兵团，此番劫车行动非同小可，甚至暗含政变的嫌疑……一系列陆续发生的事件让莱雅明白这是一场蓄意已久的阴谋，而自己的任性正中敌人的下怀。
会沦落到这般境地，完全是自作自受。
“哒、哒。”门外传来的细微声响猛然敲弹莱雅的神经。她连忙关掉应急灯，起身躲藏到房间的更深处，蜷缩在墙角屏住呼吸。
那个声音不断向内部深入，空荡荡的走廊将脚步声成倍地放大，意味着来者正一步步接近她所在的位置。
莱雅拼命缩起身子，努力让自己的存在不那么显眼。她能明确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不住地狂跳，仿佛下一刻就会冲出胸腔。寒意攀爬上脊背和四肢，名为恐惧的感情在体内肆窜。少了学秀在身边的她，可以说毫无反抗的力量，眼下除了躲起来别无它法……不，说不定还有。莱雅摸了摸黑色洋裙的内袋，目中闪过一丝犹豫。
声音驻停在房门口，“他”要进来了。
“莱雅殿下，我回来了。”
熟悉的声线传来——是学秀。
“我在。”尚未完全从紧张状态中缓过来的莱雅颤巍巍地起身，支撑着发软的膝盖走到房门前将其打开，直到从门缝中窥探到对方的面孔，才真正意义上地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是你。”
“我找到了食物，一起吃吧。”学秀说着递出一包压缩饼干。饼干的保质期还很新，看样子应该是外来者留下的。
“嗯。”她毫不客气地接过并撕开包装。
眼见莱雅那略显粗鲁的可爱吃相，学秀本想就其公主的身份说教几句，最终还是放弃了这样的想法，坐到她的身边，“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待莱雅把饼干消灭掉一大半，才发觉嘴上说“一起吃”的学秀其实并没有准备给自己的那份。避开他专注的视线，又低头看了一眼饼身上被咬出的缺口，尽管她想把剩余的部分分给他，却羞于启齿。
若非有学秀的陪伴，自幼生长在温室里的她根本不可能在废墟区求生。其实她很早便发觉了，自己一直在依赖着他的保护，虽然那是他的职责，但……
“虽然归根结底还是缘于自身的任性，只不过……”莱雅用护卫带来的饮用水润了润干涸的喉咙，“学秀……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如此渴望来废墟区亲眼看一看吗？”
“莱雅……公主？”学秀愣了愣，讶异地瞪大双眼。此前他一直以为，莱雅是出于本人旺盛的好奇心，才执着地想要窥探王国中最为神秘莫测的地带。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学秀你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不知是第多少次，莱雅请求道，“你肯定知道的吧，废墟区曾经是诺鲁高最为繁荣的经济中心，却由于连年遭遇经济危机，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宣告破产……大量的市民失业，被迫涌入周围的城市谋生，而其他区域则将外来的失业者们称之为‘难民’。明明在此之前，废墟区是整个王国的支柱，却因为一夜的衰落而沦为万人嘲弄的笑柄——兴旺之时不断招徕妒意，衰败后又只能得到同胞的鄙弃，就好似这个地方从来不是王国的一部分一样……而我的母亲，则恰恰是作为失业大军的‘难民’之一。”
不得不离开故乡来到首都谋生的年轻女子，偶然与皇室的继承人相遇了。两人迅速坠入爱河，随后王子不顾家族的反对执意迎娶出身卑贱的女性，接着流淌有平民之血的公主便诞生了。由于背负着并不纯正的血统，身为顺位继承人的她并不被其他的贵族亲戚们看好，或许正因此才让其中的某些人动了谋逆之心。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在外界的压力下不得不娶了出身贵族的小姐来续弦。尽管后母对我也不坏，但我知道她骨子里其实看不起我，就像所有的亲戚们都看不起废墟区一样……其实这也不能怪她，因为大家都是这样。”
这番来自皇室内部的秘闻，身为平民的学秀此前从未听闻过，乃至于在他看来，这个王国的公主生活在一个非常幸福的优越环境里。孰不知，在莱雅那无忧无虑的外表之下，也暗藏着一个不屈又坚韧的灵魂。
“……所以我一直想亲眼看一下，母亲出生并长大的故乡。尽管如今已沦为王国里最黑暗地带，可这里依旧是我的故乡之一。”莱雅顿了顿，原本低垂的首忽而扬起，一如既往的烂漫笑颜映入听者的眼帘，“抱歉，让你听我抱怨了这么多。”
“不，我才是……”学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对公主抱有过的误解，也让他不由得产生了愧疚之心。
“学秀，你觉得我能当一个好的继承人吗？”抱膝而坐，她侧首凝望旁人，投射而出的目光却并无焦点。
——换作是样样精通、每件事都能出色完成的学秀，一定更适合当王国的继承人吧。
她的双眸仿佛这样说道。
“当然了，莱雅公主将来一定成为优秀的王。”——他多想像这般开口鼓励，可话到嘴边又深知此番言辞空洞无比。
“公主，我有个计划，说不定可以让我们离开废墟区。”压抑到窒息的沉默氛围使学秀迫切转入正题，“载我们来这里的那趟列车现在正停靠在车站，明天早上就会发车回到首都。刚刚我偷听到驻扎在车站里的人说，在开车之前会有一伙人负责将货物装运到车上，我们可以趁那时偷偷上车……若是幸运的话可以直接回到首都，只不过需要冒很大的风险。您意下如何？”若错过这次机会，下一趟列车很可能要等到一个月之后——他顿了顿，最终还是把最坏的情况咽了回去。
“我同意。”几乎是没有迟疑的回应。
学秀着实被对方率直的反应给呛到了，计划的危险性让他以为她好歹会稍微花点时间思索一番再回答。这可是要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展开行动，她真的明白其背后的危险吗？万一失败了就……
一想到这里，他的思考瞬间坠入冰河。
“还请您再谨慎地思考一下，行动如果稍有不慎……”连他自己都能明显感到这番话说得十分生硬。公主似乎又回归了以往天真的本性，方才坚毅的模样恍然如一场幻觉。
“既然这是学秀作出的判断——我相信学秀。”
这句本应激励人心的话语，却重重地击打在他的心口上。他猛然忆想起，过去的他曾经让必须守护的公主身陷入险境——由于护卫的无能。
“怎么了？”
被莱雅的声音拉回神，他匆匆整理了一下心绪，故作正经地答道：“没什么，您能同意再好不过。那么今晚就好好休息吧。”
学秀十分绅士地将自己的黑色大衣借给莱雅保暖，自己则往墙壁边简单一靠，不久后便坐着进入了睡眠。侧躺在地板上的莱雅瞄了一眼熟睡状的学秀，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纷杂的思绪万千。
真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跟学秀说起皇室内部的事呢。这些事情明明在他力所能及之外，而且她也早已下定过决心，不能再给他增添负担了……
学秀大概会十分诧异于她刚才的举动吧，自己也深知其中的危险性，可若错过这次的机会，恐怕就……所以唯有冒险尝试。
不可以再退缩逃避了。
『莱雅，如果遇到危险可以用我给你的东西哦。』
恍惚想起启程去废墟区前，茅野说过的话。当时的她还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现在想来，那个新上任的近侍很可能知道会遇上这种状况，才把“这个”交给自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汹涌的暗流之下，似乎还藏有一层别的什么东西。
“回去之后，要好好……问问她……”细碎的话语声消散在空中，迅然袭来的睡意将她卷入梦乡。
今夜就好好休息吧。
3.
“动作麻利点！把货都装好！”一个黑皮壮汉扯着嗓子对身边的小弟们发号施令，边说边四下扫视，检查现场是否有出现异常状况。
距离货厢稍远的另一头，某隔间内——
“学秀，躲在这里真的没问题吗？”莱雅不安地瞄向外面嘈杂人群。好容易避过大量耳目潜入到列车内，若被发现藏身之处，便不仅是前功尽弃，而且无处可逃。
“没事，他们不会到前面的车厢来。”学秀偏过头看向身侧的莱雅，以十分肯定的语气开口道，“这边的车厢装有摄像头，他们可不会蠢到被拍下做坏事时的样子。况且我们离他们装‘货’的车厢还隔了一节，不会有事的。”
莱雅的不安却并没有被那份自信的判断所驱散，“那些货，具体究竟是什么呢。”
“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废墟区地处边境又缺乏管制，才会让这些不法分子有走私的机会。”学秀忿然的话音刚落，便感到自己左腕部位的袖子被抓得更紧了。眼看莱雅面露出忧愁的神色，他才恍然醒悟：莱雅身为一国的公主，此时此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可能会危害国民的非法商品流入国内，而无能为力。
至于学秀本人，何尝不也正被无力感深深地困扰着。
一时间，他哑然不知如何言语，原本锐利的眼眸顷刻密布上阴霾——他在愤怒。决不允许自己再犯相同的错误而让她又一次深陷险境当中，绝不！
“列车即将发动，请乘客……”冰冷的广播声响起，列车在两人各自漫漫的思虑中准时发动。
驶离废墟区的车程相当漫长，即使是最新型号的列车也要花上将近半天的时间。车内没有任何娱乐设施，甚至没有服务人员，窗外的景色同样在单调地流动着，目之所及唯有破败颓然的城市，反而更添几分哀切之情。
或许是受此种氛围的影响，两人心中皆有种莫名的情绪开始蔓延。明明马上就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心情却异常沉闷。
为什么会这样呢？或许答案早就驻留在心中的某个角落里。
“就要回去了啊……”列车徐徐向前进发，带动起规律的光影交错，照映着莱雅白皙的面庞，“回去后，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再离开皇宫了吧。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
“而我大概会被撤职。”学秀一脸淡然地说出注定的结果。
说者无意，听者却无法保持平静。霎时，脑袋“嗡”的一声变得空白，此刻莱雅的心像是被一把利刃狠狠地剖割开，任由其中热血流走，“……为什么？明明是因为我的任性，学秀并没有任何错……明明……”话尾不自觉地染上了些许的哭腔。
心咯噔地跳了一下，将视线移走的学秀不愿去看对方的表情，用尽量平和的语调说道：“公主，我，是不合格的近侍。”
“才不是那样！”莱雅陡然提高音量，声音发颤却坚定，“虽然你老是一副严肃古板的模样，但总会帮我处理好事物，哪怕多么任性多么无理取闹……明明跟我是同样的年纪，却事事努力认真，反而是我……”
正当惊异的学秀对上那湿润的眼眸之际，隔间的拉门被突然打开，一个黑色椭圆状物体向他们滚来。
“危险！”学秀下意识将莱雅拉入怀中。几乎就在闭上眼的同时，强烈的白光充斥了整个车厢。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快速接近两人所在的车间。学秀猛然抓起莱雅的手，向车厢的另一个出口冲去。就在车门打开的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不算宽敞的车厢内一下子涌入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匪徒，将他们前后包夹。下一刻，从人群后方走出一个身高近两米的男人，带着不屑的口吻对两人说道：“呦，小崽子们。乖乖听话就不会受伤哦。”
他正是那个在车站里指挥小弟们搬运货物的黑皮肤壮汉，非法团伙的头目。
学秀仰首对上大个子的视线，冷笑道：“大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威胁皇室成员可是什么样的罪名……”
被学秀抓住手腕的莱雅，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正微微颤抖着。面对为数众多的敌人，他自然本能地感到恐惧，可他此刻真正害怕着的，是她遭受到哪怕一分一毫的伤害。
与紧张到冷汗直流的学秀相反，仗借人多势众的壮汉则是肆意地笑了，“放心，小姑娘很快就不是皇室成员了。”
他打了一个响指，位于车厢前端的显示屏瞬间亮起——整列火车都处在敌人的控制之下，如此残酷而骇人的事实让学秀的脊背窜上一阵凉意。
“我亲爱的公主殿下，您还好吗？”画面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亲切地问候道。
“内阁大臣……”尽管并非完全没有预感，惊恐之情依然浮露于莱雅的面上。
起初，她也猜测过可能发动政变的人选，几率较大的都是一些原本就看不惯自己出身的贵族势力，但内阁大臣他并非皇室成员……然而很多事情就此也能说得通了——提议让公主造访下级县市并能准确掌握其行程的人，正是内阁大臣，也只有负责保护皇室的他拥有权力调动私人兵团。面前的这些人亦并非真正的匪徒，而是经过精心乔装的士兵，两人正是断定追兵之外的人不会追捕他们，才贸然登上了精心布置好的列车陷阱。
“很抱歉只能以这种形式与您见面，但只要您愿意配合，我的手下就不会伤害您。请放心，我们的目的地与您一样，都是首都，但在回城后我们需要您在下个月的成年礼上宣布一件事情——莱雅公主殿下，在下相信您比任何一个国民都更深爱着这个国家——既然如此，就请您放弃王位的继承权。因为，想要让国家变得强大，落后于时代的皇室是必须排除的存在。”
“我……”莱雅彻底怔住。
——我是阻碍祖国发展的存在吗？
“您母亲的故乡，废墟区的出现就是最好的证明。正是由于上代皇室的失败经营，才导致原本繁荣昌盛的城市在一夜之间破败衰亡。您的母亲因失业遇上了现任的国王，才有了您……这么说起来，莱雅公主的出生，恰恰是皇室腐朽无能的结果啊。”
——我的诞生，是皇室腐朽无能的结果……
“住口！”额上青筋暴起的学秀厉声怒吼，可他根本无法阻止远在异地的大臣，唯有眼睁睁地看着他口出狂言，继续攻击莱雅的精神世界。
“这个国家需要由作为社会精英的政客来经营，您的主动让位对全体国民都有好处，否则不敢保证诺鲁高不会出现第二个废墟区。其实您心里也是明白的吧，自己到底有没有继承这个国家的能力……”
——是啊，我只是一个又任性又笨拙的傻公主，根本没有成为王的才干……
“莱雅，不要听那个人胡说！”心急如焚的学秀甚至首次遗漏掉了对公主的敬语。
也正是第一次被他直呼名字，莱雅方才从无尽的自我否定中稍微缓过神来，将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可是学秀，我确实没有成为王国继承人的能力啊……”若换作是学秀，一定能做得比自己更好吧……
“王从来都不是独立的存在，君主的身边必然有许许多多负责辅佐他的人！”尽管内心焦躁无比，学秀仍尽力地组织出流利的语言，“能将人才聚拢在身边的魅力，才是王真正必备的品质，而你已经拥有了啊！”
宛如从翻涌的水面中捞起一片残损的花瓣，她仰首的举止牵动起泪珠滑落。
“我会待在你的身边，一直辅佐你！区区一个国家，就由我来帮你支配好了！”
怒吼出来的，心声。
曾几何时从未思考的过的情感，于此时此景喷涌而出，竟让学秀萌生出一种“终于说出来了”的畅**。
未敢奢望，却又切切实实地渴望着。距离她最近的那个位置，唯有自己能够胜任——没错，只要他愿意就能够做到，这才是理应属于浅野学秀的风范。
“看来得让小骑士先住嘴才行。”
扩音器中传来大臣冷漠的号令，接到命令的兵团开始接近二人，为首的壮汉更是掏出了电击枪，“公主大人，乖乖跟我们走的话，就不会疼了。”
学秀闪身护挡在莱雅身前，感到碍事的高大男子咂了一下嘴，毫无顾忌地一把将发出滋滋电流声的武器向少年刺出。
只见橙发少年双手交叉，牢牢抵住对方持械的手。紧接着他抬脚欲袭击敌人的要害，却被健壮如熊的成年男子用空闲的另一只手一把抓住小腿。
“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
正当男人流露出嘲弄的笑意之时，学秀反手抓住壮汉的手腕，猛地往侧后方一拉，同时左手握紧一早藏在袖子里的匕首，直抵袭击者的要害。后者被迫松开紧抓小腿的手，向后退避，然而狭小的车厢内过大体型反而成了阻碍，令他的动作明显迟缓不少。
将匕首交换至惯用手后，学秀乘胜追击，好几次挥刃都快要伤及到对方，却无一例外被对方矫健地躲过。论身手，尽管是经受过不少武术训练的学秀，也难以与身经百战的职业武人正面较量。
“老子连枪都不怕，还怕你这小小的匕首！”壮汉说着，用电击枪不间断地朝学秀的要害部位攻击，后者虽一一轻巧地闪过，但光从其额上密布的冷汗就可推断出他躲闪得十分勉强。几轮攻防交换过后，学秀看准时机，一个扫堂腿将对方绊倒在地。
大块头吃痛地从地上爬起，但刚一起身，脖颈处就传来被冰冷金属贴抵肌肤的触感。
少年因胜利而勾起嘴角的动作戛然而止，源于他从对方的双眼中捕捉到了一丝笑意。不祥的预感即刻应验而生——身后传来一个令他瞬间堕入绝望的女声。
“放开我！”趁学秀与敌人酣战之际，莱雅被一名精壮的士兵乘机反钳住双手，一把电击枪距她的太阳穴只有咫尺之遥。
“我们不打算要公主的命，”位于学秀面前的大汉讪笑道，“只不过若你不乖乖配合的话，我们也只好让她吃点苦头了。”
“你……！”学秀的瞳孔中杀意涌动，好似恨不得撕碎眼前人。
“学秀！不可以！”莱雅拼命挣扎，“不可以放……唔、唔唔！”另一个士兵抬手捂住了莱雅的嘴。
周遭的声音仿若从十分遥远的地方幽幽传来，不真不切。澎湃的杀意与失败的无力感交织交错，于少年的内心世界螺旋。
——又是这样，又是弱小的、无能为力的自己……
——还说什么要帮她支配国家的大话，明明此时此刻连保护她都做不到……
少年动了，持刃的手意图收回——
“唔啊！”
一声惨叫传来，却并非少女的声音。
莱雅狠狠地一口咬住士兵的手，使得对方因突然疼痛而被迫松开。与此同时，她用鞋跟大力踩碾身后人脚上的靴子，也迫使钳住自己双手的士兵一时大意从而放松了控制。
挣脱开束缚的公主第一时间奔向侍卫的身边，一把手枪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她的右手上——这正是临行前茅野交给她的秘密武器。
枪口不偏不倚地指向倒地的壮汉，莱雅挤出一丝笑意开口道：
“听说你连枪都不怕？”
一瞬间，四下皆惊，在场的所有人一时动弹不得。
“这是近侍交给我的真家伙，如果你们……你们……”
她的声音在发抖。正伫立于她身侧的学秀能明显感知得到，除此之外，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着，持枪的手不住地上下抖动，好似通过外力就能轻易地夺走那一件致命武器。
别说开枪，光是将手指靠近扳机，都耗尽了十五岁少女全部的勇气。她当然知晓自己没有开枪的胆量，但这是她最后的筹码，是唯一绝地反击的救命稻草。
——好害怕……好害怕……万一走火了怎么办……会死人的吧？
——我会变成杀人犯吗？我……
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左手附上枪身的另一端，遏止住了她的颤动。
是学秀。
仅仅是如此一个简单的动作，仿若拂散了浓稠的阴云、抚平了汹涌的湖面，让一束阳光照进了久夜的丛林。
莱雅的心境彻底平静下来。尽管没有侧首去看他此刻的神情，哪怕他不发一言，她也能感知到那份心意。
——不用怕，有我在。
他一定是在这么说。
忽而，她找寻到了埋藏在心底深处真正的愿望，意欲倾吐的话语平缓地流淌而出：
“大臣，虽然封建王族注定是要被时代淘汰的存在，但这并非是仅凭你的一己之见所能作出的变革。你的一腔野心，也不过是想自己成为独裁的君主罢了……我清楚现在的自己还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王，但我想要去成为一个出色的女王，与众多的国民一起，将诺鲁高建设得更加繁荣——就从我母亲的故乡废墟区开始，让这片土地恢复以往的生机。皇室犯下的过错，请让皇室来弥补，或许古老的皇族终有画上句点的那一天，但绝不应该是现在——因为，有我在。”
是的，她想成为王，她渴望亲自将祖国建设得更为富强。
如何统领一个国家，就从现在开始学习好了。将来肯定会遇上许许多多的困难，那么就从现在开始一点点克服好了。她不是一个人，还有无数国民期待着她继承王位，还有无尽的同伴愿意帮助她……
最重要的是，她拥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出色的近侍。
有他在，她便能成为最棒的王。
“所以，皇室何时才应该终结，请让我们自己来决定。但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来路不明、居心不轨的家伙接管这个国家。诺鲁高下一任的国王，是我，莱雅·诺鲁高。”
4.
掌声。
鼓点般整齐的掌声响彻整个车厢，围堵在出入口的便装士兵们，坐在地上的大个子壮汉，乃至于视频影像中的内阁大臣，全都在一齐鼓掌。
莱雅和学秀二人彻底呆愣住，直到莱雅在角落里捕捉到同样在拍手的茅野枫的身影。只见黑发少女走到二人身旁，反而先对黑皮壮汉说了一声“辛苦前辈了”。
“哎呀哎呀，这场戏可不好演，我要向导演要求加工钱！”大汉笑嘻嘻地回应道。
至于担任反派一职的大臣先生，则是在显示器里用手帕拭泪，哭得泣不成声，嘴里还不断念叨着“公主殿下终于长大了”之类的话。
相比起一头雾水的莱雅，学秀倒是先反应了过来——
他们被耍了。
接下来，本名为“雪村亚佳里”的童星少女茅野，开始解释这一系列事件的来龙去脉。
几天后——
每当回想起前几日的经历，莱雅都不免感到分外羞耻，自己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了那种豪言壮语。不过归根结底，还是逃不了“自作自受”这个源头。
由于诺鲁高的公主殿下自幼特别贪玩、无心政务，眼下又到了决定继承权的紧要关头，于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内阁大臣打算对她进行一项考验——从这个方面考虑，大臣确实是那次事件的幕后黑手。
为制定考验公主的方案，大臣提前安排了前演员茅野作为新近侍，并从茅野那里得知了公主想去废墟区参观的愿望。废墟区正是绝佳的考验之地，于是大臣专门制定了下级探访的行程，让茅野主动带领公主前往那里。只不过中途出了一点意外，计划之外的学秀参与了进来，于是作战临时变更，让茅野在劫车事件中先行退出，转而由学秀带领莱雅想方设法逃出废墟区。换而言之，原本对公主的考验，变成了对公主和她近侍的双重考验。
古老的皇室确实面临着被时代淘汰的危机，因此下一任继承人的觉悟至关重要。大臣深知公主心地善良且比任何人都热爱着诺鲁高的每一寸土地，但若缺乏作为王的气魄与决心，那么皇室统治真的有可能在这一代就此终结。
至于茅野给莱雅那把枪，同样也是考验的一环。其实里面并没有子弹，为的就是检验公主究竟会如何利用手中的武器——能否保护自己和臣子，亦是一个王所应当具备的素质。
值得庆幸的是，公主通过了考验，而且由于此次经历变得比以前更为成熟了——同样感到庆幸的还有当事人莱雅，因为她心里十分清楚，如果没有学秀在身边给予她勇气，她很可能通不过这项考核……
“公主大人，刚刚我讲解的内容您都听清楚了吗？”近侍严厉的声音将莱雅从回忆拉到现实。
“有啦有啦。”莱雅可不想被爱说教的学秀知道自己方才走神了，“不过真是的，学秀你为什么就不能像那天一样直接叫我的名字呢？”
“那天是因为情况紧急所以忘了使用敬语，是属下的失职……”
“老头子。”对方官腔的口吻让莱雅不快地别过头去。
学秀强忍住内心的不悦，“好了，请回到学习当中来，今天的任务还有一大半没有完成呢……”
“是……”
自从立下成为王的誓言，过去由于贪玩落下的功课就不得不慢慢补回来。莱雅确实不那么喜欢枯燥的学习，但既然决定了志向，就不得不努力前进了——将来的某一天，她要让废墟区重新拥有一个闪耀的名字。
午后细碎的阳光照亮侍卫少年的黑色睫毛，映衬其翻动书页的修长手指。眼看着橙发大男孩认真为她讲解题目时的模样，她又忍不住笑了。
那个时候的他一本正经地宣誓，说自己再也不会犯下任何错误而让她陷入危险的境地，并且在将来会辅佐她成为最出色的王。
其实她很想回应：你可以不用做得那么完美。
诺鲁高的公主亦在心中默默立下誓言，她会努力成长起来，让过去幼稚而笨拙的自己彻底毕业，以至于即便近侍犯下再大的错误，她也能凭借自身的力量度过难关。
——所以，无需顾虑，尽情地待在我身边吧。
所以，要一直在一起啊。
『所谓的誓言，是由实际行动证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