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罔找到候恩时，候恩还在他的书房里办公，桌上原本堆积的动物素材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变成了报告文书、硬盘和一些记录用的本子。
看见赵罔推门进来，候恩只是抬眼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赵罔坐到他面前，沉声说：“候恩先生，我有些东西想给你看。”
候恩停下手里还在翻看报告和本子的手，沙哑着说：“正好，我也有点东西要给你看。”
他推过来几张照片，赵罔接过，只是看了一眼，瞳孔就是一缩。
照片上是好几具无头尸体，其中有一具看身形还是个孩子。
“赵先生，虽然这并不是你的本意，但我还是希望有的时候你能更谨慎一些。”候恩开口：“毕竟你曾经也认识那些不择手段的人，应该知道他们做起事来有多残忍。”
赵罔长吐一口气，沉默了下来。
他看出来照片里那个孩子是当初为他带路的那个小男孩，此刻已经身首异处。
过程并不难猜，那位s级的杀手用克罗亚花追踪到了不止一个接触过索茶尔的人，就从38号聚集点一路杀过来，把所有但凡有一丝丝可能性的人都杀光了。
赵罔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感到愤怒，可是凶手已经死在了候恩的刀下，他连怒而拔刀都做不到，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悲哀与无力。
汉特汉特难道猜不到这个孩子只是个带路人吗？
他能猜到，但是他不允许有一丝错漏的可能性，于是所有和索茶尔尸体有过接触的人，都得死。这个小男孩的死因，是五十块钱。
“我很抱歉。”半晌，赵罔才说出了这么一句听上去很无力的道歉。
“你无需道歉。”候恩起身拍了拍赵罔的肩膀，沙哑的声音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谁也没资格为时代道歉。”
谁有资格为时代道歉呢？这个烂到了骨子里的糟糕时代，这个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标签价格，等待着资本挑选的时代。
即使是赵罔，即使是姣君，即使是侯恩，也不过是身上的价码很重，暂时没有人要买罢了。
听了侯恩说的，赵罔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现在，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候恩问。
“和这个相比，我的事倒是显得更残忍了。”赵罔叹了口气，说：“我要给你看一些东西。”
说完，他亮出自己小臂上的读取槽：“我接下来要说的涉及冠闻的核心机密，所以我希望你和我建立短暂的精神链接。”
候恩看了他的读取槽的型号一眼，指尖弹出一个对应的无线接口，递给赵罔。
赵罔摇摇头：“用有线传输保险一些。”
候恩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换了个接口。
随着接口咔哒一声链接上，赵罔一阵耳鸣，耳鸣后是微弱的机械忙音，忙音渐小，候恩温和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赵罔从未想过候恩在灵魂链接中的声音如此温柔，根本不像是一个杀人机器该有的声线。
精神链接是高等人工智能和人类之间一种特有的交流方式，通过一根数据线，就能实现人与机器感同身受的情感同谐。
而人类在脑海中听到的声音，除去和本人记忆里的那位链接对象的声线相似，还和每个人的性格有关。
比如凶残嗜杀的人，他在灵魂链接时的声线就会显得粗暴，像砂纸摩擦生硬的石头，又嘈杂又让人烦躁。
赵罔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温柔的灵魂链接声线，如同一位年长的长者，温和安静地注视着他。
这声音让赵罔想到了一位只身走过许多年，踽踽独行于世间的流浪客，看着任何一个后辈都像是在看自己——得意的、娇纵的、傲慢的、愤怒的、悲悯的、踌躇满志的、失魂落魄的、放浪形骸的。。。他都能看到某一个时刻的自己，因为他都曾经历过。
很难想象面前的家伙究竟有多少段传奇，才能把世间酸甜苦辣都尝遍。
“你说吧。”候恩说。
“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赵罔，冠闻前M16级管理层，我的父亲生前是冠闻负责研究。。。”在脑海中，赵罔把一切娓娓道来。
。。。
等到断开链接以后，候恩盯着赵罔好一会儿，才咧嘴露出一个笑来：“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接触到这种层级的秘密，还能活着走出烛光之城的人。”
“上一个呢？”赵罔弱弱问了句。
“死在源泉公司头号打手‘勒维亚坦’手里了。”候恩轻飘飘地说。
勒维亚坦，源泉公司头号打手，S级第一人，在源泉公司旗下各大S级之间的粉丝热衷于撕逼战力谁强谁猛的大环境下，一位拿出来就能让所有S级粉丝都闭嘴的狠人。
全身义体改造度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九十五，全身三个核反应堆，两个大型一个小型。同时进行了三次基因编译，持有两种基因变种能力，目前被众人所知的是“过载”，能强行压榨自身义体的性能，以义体使用寿命换取短时间的超量爆发。
据说这个狠人连自身的骨骼都换成钢铁机器了，主打的就是一手改造登峰造极。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侯恩把接口收回，凝视着赵罔的眼睛又问了一遍：“正如那个因你而死的无辜小孩一样，这个秘密一旦公开，将会有无数人被清算，无论他本身无辜亦或是罪有应得，你真的做好了准备吗？”
赵罔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虽然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但从没有一个人会像侯恩一样，明晃晃把现实摆在他面前，告诉他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个无辜的孩子被他波及，那个孩子什么也没做，但却因你而死。
赵罔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出侯恩的办公室的了，他站在楼顶天台，眯眼看着天边渐渐落下的晚霞发愣。
正伤春悲秋抑郁呢，王岚岚的声音在他身后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你丫的到底装不装你的义体了？我等快两个小时了，通讯也不接，人也找不到，在这装什么文艺？”她一脚踢在赵罔屁股上，被放了两小时鸽子的怨气让她这一击贯穿星辰，含怒飞起一脚好悬没给他踹下楼去。
“你干嘛？”赵罔坐在地上捂着屁股羞恼出声，恨不得给面前这个家伙两榔头。
王岚岚横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侯恩和我说你可能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弯来，看来还真是。”
她丢过来一个什么东西，赵罔接住定睛一看，是管梆硬的冻营养膏，五块钱半斤的那种，算不上很好。
“没吃饭呢吧？”王岚岚翻了个白眼，站在天台入口靠着墙：“快点吃完，吃完把钱转我，小本生意概不赊账。”
赵罔沉默半晌，就这样坐在地上打开营养膏大嚼起来，嘴里含着吃到一半的营养膏含含糊糊地说话了：“一会送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38号聚集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