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飞舞的沙砾如同一层细纱遮盖了少年的视野，也同样笼罩着无数破损倒塌的楼宇，坑坑洼洼的道路，还有弯折扭曲的路灯。
等到脚踩在破碎的墙沿上，五河士道这才看清了自己身下由钢筋和混凝土化为的焦土废墟。
【城市？是空间震吗？】
旋翼的破空声由远至近，眨眼功夫数个影子从头顶穿过，向着远处而去。
随后，地面震动起来，自相同方向列队而来的钢铁集群开过废墟，借着大楼废墟下的道路向着同样的方向前进。
【军队？这是坦克和……机器人？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呢。】
从废弃的楼顶探出身子眺望远处，虽然算不上军事爱好者，但五河士道好歹也是男生，知道坦克和装甲车辆的造型应该是什么样的。
就在这时，整座城市突然开始晃动，如同字面意义上的那样——大地裂开了。
撕裂的巨口碾碎了城市的废墟，追逐吞噬着正在其中奔跑的钢铁战车。
天空中的乌云也沉降了下来，无数诡异的怪物从云中钻出，在电闪雷鸣中发出刺耳尖锐的吼叫。
在那深不见底的裂隙中，爬出了一个个恐怖的身影，那是由金属机械组成的怪物，有些长得像骷髅骨骸，另一些则更像是变异的巨型恐龙。
【这……这是啥啊！】
这些超出想象的事物出现在眼前，让士道的世界观都受到了冲击。
同样的，受到突袭的军队显然也陷入了慌乱，四处滥射的炮弹毫无章法，根本无法给对方造成有效的伤害。
怪物们吼叫着喷吐出射线与烈焰，数十吨重的战车在它们脚底脆弱不堪，就像是儿童手里的玩具。
就在这时，几台造型各异的巨大机器人从后方破空而来，它们有的手持枪械喷射出灼热的光束，有的挥舞着战斧切入敌阵和怪物们厮杀在一起。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那个看起来就充满了力量感的巨人，它每迈出一步都在震撼大地，胸口喷射出的火焰瞬间就能横扫敌军，简直就像一座正在行走的钢铁之城。
在灼染成赤色的半空中，能够变形的战斗机小队抛射出了密集的追踪导弹，掩护着高速飞行的银色巨人撕裂云层，冲破了扭曲怪物组成的防线。
下一刻，金色的光线从巨人手中射出，击中了躲藏在重重乌云里的空中要塞。
爆炸——
陨落——
大地哀嚎着颤抖碎裂，海洋在痛苦中化为血水，燃烧的金属构造物自天空中坠落，宛如苍穹都被翻覆倾倒。
当巨大的机器人和怪物撞击在一起时，钢铁的嘶鸣声震天动地，浓重的阴影朝着楼顶压来——
“啊！！！”
五河士道按着胸口，猛地坐起身来，梦中向他倒来的黑影此刻还压迫在心头。
“这是在哪里？我、我怎么了？”
冷静、冷静。
望着头顶被柔和白光笼罩的天花板，好一会才认出这里是Fraxinus的休息室。
少年喘着粗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催促着自己回忆昏迷前的情况。
“学校的天台上，遥小姐和狂三打了起来。”
“我在一边想要阻止她们，然后看到了……”
汗水从发梢淌下，打湿了他的脸颊。
“看到了狂三身后的黑色影子，还有一把剑……”
剑——
五河士道突然抽搐着停下来，因为他终于彻底想起那时发生了什么。
这是几乎被拦腰斩断的恐怖体验。
如果说拯救十香那回因为及时晕死过去，没能体会到什么是濒死感受，那么这次他是真正地体验到了。
那种生命伴随着血液缓缓溢出，意识在黑暗中模糊沉沦，身躯不以自己意志为主导地走向腐朽，只能被动地接受着必将到来的终局。
颤抖的手隔着衣服往腹部摸去，食指碰到皮肤时甚至激起一阵悸颤。直到确认自己的腰腹已经完好如初，士道才发现自己已经冷汗淋漓了。
“我在发什么傻，不是还有那种火焰的力量么。”
虽然并不清楚这个奇特的能力是怎么来的，但看起来它又救了自己一次。
正巧，随着自动门滴的一声打开，琴里和真那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到坐起身的士道，真那干脆直接扑了过来，把他身上的病号服又整得满是褶皱。
“兄长大人！”
“噗哇！”
似曾相识的突袭直接撞到了腰腹，弄得士道一阵幻痛，龇牙咧嘴了好半天。
“真那你怎么在这里？”
“人家决定要和兄长大人永远在一起是也！”
“欸？！”
之前供职于AST的妹妹突然出现在空中舰上，甚至还发表了跳槽宣言，这显然出乎士道的意料之外。
“够了够了！”
琴里拉着肩膀把真那从士道的身上掰开，自己咳嗽一声后干脆坐到了床沿，制服的短裙直接贴到了士道手边。
“现在是凌晨四点，你睡了差不多十二个小时。我们刚把吵着要陪护的十香送去休息，没想到你就醒过来了。”
指着陪护座椅让鼓着嘴的真那坐好，琴里回过头，红色马尾摆动着滑过自己哥哥的手背。
“令音已经检查过了，你的身体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不过现在时间还早，你准备在这里休息还是回家睡觉？”
被头发挠得有点痒痒，士道把手收回了被子里，却莫名其妙地收获了红发妹妹一个白眼。
“我晕过去后发生了什么？遥小姐和狂三怎么样了？”
“解释起来比较麻烦，我觉得你还是先休息一下更好。”
琴里语气里带着一丝闪避和敷衍，这让士道有些不解，甚至抬头确认了下她发带确实还是黑色的。
随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两个人出事了。
“这样怎么可能睡得着？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你这人真是……”
“这是兄长大人有权知道的。”
原本在一边好好正坐着的真那突然出声支持士道。
看到意见相同的两人，琴里叹了口气，拿出自己的随身终端连接到病房的显示屏上。
通过这种方式，五河士道看见了自己倒下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从三羽遥急切的动作，到时崎狂三那神奇的天使，再到突然出现的炎之精灵。
“琴里，这是你？”
在播放中途打岔的结果，就是脑袋挨了一下没好气的手刀。
“不要在意细节，好好看下去。”
“好……好吧。”
……
随着人造卫星视角中，白色的光芒冲破大气层，影像记录终于播放完毕。房间里一阵安静，直到真那的声音最先响起。
“无论AST还是DEM的数据库里，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黑骑士（Black Knight）的记录。”
“是黑骑士（Dark Knight）。”
琴里纠正到：“Ratatoskr机构也同样没有类似的信息，可以确定它之前并没有被人观察到过。”
真那翻了个白眼，在这艘空中舰里，琴里有着修改资料的最高权限，她当然怎么说都是对的。
只不过现在也不是斗嘴的时候，她看着自己一语不发的兄长，生怕他一个冲动去干什么傻事。
“按照视频里表现出的战斗力，它可比那个Nightmare难对付多了，AST碰上的话根本就是送死。”
“小遥只是LOST而已，她那么厉害，肯定没事的。”
跟着真那严重的语气，琴里同样有些慌张地在士道眼前挥着手，想要吸引他的注意。
“啊，对。”
听到这里，士道终于回过神，扯起嘴角笑得很难看。
“但如果再遇到它的话该怎么办？”
不知为何，直到此时画面里定格的黑色人影依旧让五河士道感到心悸。
他坐直身子，伸手想要去按回放键再仔细看看视频。
“你给我乖乖躺好，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
“正是如此，兄长大人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保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说！”
一红一蓝两个脑袋在自己面前拼命晃悠，让士道有些头晕。不过也正因为这个，他觉得眼前的两个妹妹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没对自己说。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没有。”
“不存在的！”
这下可以确定了。
摆出兄长和一家之主的架势，叉着手臂严肃地瞪着眼前的两人，就好像她们是犯了错的小孩子。
由于五河家的父母经常在外出差，士道负责管理家庭开支和照顾年幼的琴里已经好几年了。
因此在实质上，他确实经常担任一家之主的角色，所以此刻还是颇有一点点点威严的。
“琴里。”
在这样点名的坚持下，琴里只得说道：“我们决定暂停精灵攻略计划，这是Fraxinus大家共同做出的决定。”
士道愣住了，这个答案远超他的预料。
“为什么？！是因为那个黑骑士（Kuloi Knight）吗？”
“不，是因为你。”
“我？”
看到他指着自己一脸傻样，琴里又有些不爽起来，考虑到对方勉强还算伤病员，只能揉着自己的头发接着说。
“可能你还没发觉。你已经失去自我恢复的能力了。”
“怎么可能？我之前可是——”
“你再仔细想一想。”
五河琴里挥手打断了士道的话，又把视频的进度条拉回到之前的时间点。
“看看这段视频，里边已经很明显了，是时崎狂三把你从濒死状态救回来的。如果她没有动手的话，你在那会就已经死了。”
“但是我之前还问了令音小姐……”
琴里点点头：“在那个时间点确实没问题。”
“但我可以确定，在你被那柄剑重伤之后，修复身体的能力就被另一种力量压制住了。这也是小遥那么着急让时崎狂三救你的原因。”
“那把剑？”
“没错，至少我们暂时是这么推定的。”
士道安静了下来，在说服狂三时之所以敢用跳楼来测试对方，就是仗着自己有能够恢复伤势的特殊能力。
这事说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耻，虽然身体受伤确实还会觉得痛，但终究有着令音作为科学家给予的保证。
但现在，这份让他感觉到自己特殊性的能力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所以说，你能捡回来一条命就不错了。在没有保障的情况下，我绝不允许再发生那种事情。”
看着士道发愣，琴里站起身子，整理了一下整夜没换的衣裙，准备给他留一点私人空间。
“新校服就在衣柜里……如果今天不想上课的话，我可以帮你请假。”
往门外走了两步后又走回病床前，一把拽起了还赖在椅子上的崇宫真那。
“你干什么？！”
“让士道好好休息！”
“正因如此，兄长大人才需要我的陪护！”
“呵呵！”
两个少女吵闹着离开了休息室，虽然四周的空间安静了下来，但之前吵吵闹闹的气氛终究还是感染到了五河士道，让他心情好了不少。
少年躺回床上，手背贴着自己冰凉的额头，透过夜灯昏暗的光线看着和家中不同的天花板。
“自杀，大概比我想象中难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