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糸乃……回到她妈妈身边去了。”
士道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能够如此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来。
天台楼梯的阴影处,三羽遥从阴影里踱步而出。从凌乱的发髻和睡衣来看,她也是刚刚赶到。
遮阳伞歪斜一旁,两人并肩而坐。
听完士道的讲述,少女眉头微皱,面容在月光下显若凝脂,仿若一戳即破。
“自从知道琴里那事之后,我经常在想,其他的精灵是否也可能是被幻影<Phantom>从人类转化而来。”
“等夕弦从记忆碎片里找到那个名字,就更加能够确认了。”
<风待八舞>
在鞠奈事件之后,Ratatoskr就派人展开了调查。
好在这不是个常见名字,翻遍了近几十年的户籍记录,工作人员最终锁定了疑似目标。
只不过那个高中女生早已经在交通事故中离世,而且也没有双胞胎姐妹存在,故而无法解释耶俱矢和夕弦共用一颗灵结晶的情况。
但可以确定,就像精灵Sister和漫画家本条苍二那样,八舞姐妹与风待八舞之间,必然存在着极为密切的联系。
说到这里,士道忽然眼前一亮:“该不会,十香也变成了普通人?!”
如果夜刀神十香同样是由普通女孩转变成精灵,如今又被神秘力量变回普通人,似乎也说得过去。
可话出口后,他反倒患得患失起来。
如果琴里没有变成精灵,就不会接触到这个世界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自然也不必与DEM和黑骑士搏命厮杀。
站在家人的立场来看,他觉得这是件好事。
同样的,四糸乃如果真回到了母亲身边,相比如今的生活来说,也许会更加幸福也说不定。
“这个不好说……”
三羽遥的回答却有些模棱两可。
如果真像猜想的那样,八舞姐妹变回了风待八舞,可那人早已经离世多年,岂不是等于夕弦和耶俱矢就此消失?
“至少已经能确认一件事。”
遥从小桌上端起茶杯,结起冰棱的茶汤里竖着一支冻硬的茶梗,“阿卡夏记录被修改的源头,来自于过去的时间流。”
“来自过去……难道和狂三有关吗?”
每当涉及到这个话题,最容易被联想到的,自然是持有刻刻帝的时之精灵。
可假如有谁说是她从中作梗,士道却一万个不相信,因为他还欠狂三一个‘约定’。
按照狂三的意思,这个‘约定’对她来说似乎非常重要。
瞧穿男友的想法,遥晃了晃手里的通讯终端:
“白天就没能联系上她,连分身们也全都失踪了。”
“难道说连狂三也被袭击——”
“她的数据记录还在,我猜她是躲了起来,以免遭到袭击。以刻刻帝的能力来说,最早发现时间流的变化也很正常。”
士道微微点头。相比更糟糕的情况,他宁愿相信女友给出的答案。
忽然,一个更加可怕的想法浮现在脑海里。
琴里、十香、四糸乃,如果被改变过去的精灵们,是依照与他结识先后来排序的话……
这样说来,下一个将要消失的岂不是——
唇齿颤抖之间,少年茫然地抬起头,脑中一片混乱,喉咙里甚至跳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遥……”
“我在这里。”
少女伸出双手,将他拥入怀中。
熟悉的幽香扑鼻而来,软化了士道绷紧的神经。很显然,她比士道更早想到了这一点。
“如果真对我动手,反倒是件好事。”
她垂下眸,正对上男友询问的眼神,于是嫣然一笑:“躲藏在盒子里的东西一旦被观测到,就再也不是难以捉摸的幽灵了。”
虽然士道还有疑虑,但遥的眼睛里却总表现得充满自信。
“先休息吧,明天还得去上学。”
经过几天的抢修,被真理炙阳破坏的天宫市已经恢复了运转,学校复课自然也在计划之中。
说完,她牵起男友的手,将他从藤椅上拉起身,往楼梯走去。
亦步亦趋地跟在三羽遥身后,士道却总觉得,有一丝阴霾笼罩在眼前的女孩身上。
……
凌晨五点刚过,天都还没亮,五河士道就已经起了个大早。更准确地说,他压根就没怎么睡,只是在床上翻来覆去躺过了半夜。
起床,更衣,独自在厨房里磨蹭到早晨,五河家终于逐渐热闹起来。
值得高兴的是,琴里看起来并无大碍,只是忘记了自己在秘密组织里的重要身份,变成一个普通的初中女生。
至于耶俱矢和夕弦以及闻讯赶来的美九,在她眼里都成了对自家兄长图谋不轨的邻居和学姐。
餐桌上,众人各怀心思,囫囵吞下早饭,坐北朝南的五河士道更是味同嚼蜡,连饭菜咸淡都没去关注。
吃完后,把早饭送到遥的房间,士道穿好外套,拎包上学。
因为起得太早,出门时街上都没几个路人。
来到学校时,太阳才刚刚露个头脸,甚至连大门都还没敞开,只有值班老师使用的边门半遮半掩,方便提前来校的体育社团晨练。
当他漫步到教学楼前,忽然在玻璃门对面看到个熟悉的影子。
缺乏睡眠让意识有些模糊,刚想抬手打招呼,忽然一阵冷风吹过,令他狠狠打了个哆嗦,脑袋瞬间为之清醒。
【!!】
冲进教学楼门厅,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看走眼了?】
少年激烈喘气,心脏仿佛被死死攥紧。
【不对,不可能认错的……】
那齐肩的短发,以及站姿笔挺的熟悉背影——
【绝对是折纸,不会错!】
他转头朝向两侧走廊,却毫无人迹可寻,稍一思索后,拔腿朝教室狂奔而去。
明明折纸才是第一个出事的,为什么没有把她和之后的事件联系起来呢?
现在想想,没准折纸的失踪才是一切异常的源头?!
无数想法涌现在少年脑海里,虽然还没法梳理出通畅的逻辑,但总算在乱糟糟的线索里找到了一丝头绪。
教室、实验室、保健室、体育仓库……
在修缮如新的校舍里搜寻了许久,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当他喘着粗气抬起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二年四班的教室前,此时已经有同学陆续到校了。
拖起疲倦的脚步,重重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当他张口吸气时,一缕阳光穿透玻璃,落在左手边靠窗的空桌上。
那里本该是折纸的座位,如今却空空如也,别说书包,就连平常会留在课桌里的杂物也不见踪影。
“呦,五河~”
人影挡住了深秋并不强烈的日照,一包纸巾被丢到他的面前。
“你丫怎么出了一头汗,跑去锻炼了吗?”
“我刚才好像看到折纸……不过她似乎没有来教室。”
听到好基友的回答,殿町随手拖出窗边的椅子,转身跨骑在上面。
“折纸?那是谁?”
士道一愣,折纸并不是精灵,也没听说有精灵之外的人被修改了现实。
察觉到殿町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立刻伸手推推前排正在整理课本的藤堂芥川。
“我是说鸢一折纸同学,她是不是没来上学?”
在士道的记忆里,折纸失踪之后,Ratatoskr似乎有帮她在学校请假。
转过身的藤堂低头思索了几秒,露出疑惑的表情:“是在说其他班级的哪个女生吗?”
“鸢一折纸,就是我们班的女生!”
“哲……纸?先说清楚名字究竟是怎么拼的。”
“不是,是折纸啊!她原本就应该坐在这里!”
激动之下,少年站起身,指着窗前的座位大喊。
“五河,你冷静一下。”
男生们吵闹的动静引起了班级里其他人的注意。
坐在前排,刚进教室的北原春绘见状,随即走了过来。
“怎么了,五河君?是不舒服吗?”
“班长,”殿町不由为自己叫屈,“五河好像在找一个叫鸢一折纸的女生。”
见对方求助的眼神投向自己,春绘手指点额,回忆好一会后,才缓缓摇头:“鸢一<Tobiichi>……这个姓氏挺少见的,我们学校里应该没有。”
“至于那个座位,”她的目光又投向窗边,殿町立刻识趣地把屁股从椅子上挪开。
“从上个学期开始,就空到现在了吧。”
班长兼学生会风纪委员的北原春绘都这样说,已经算是板上钉钉了。
“怎么会……”
经过同学们的指正,士道隐约猜到了其中缘由,于是挤出个难看的笑脸:“大概是我搞错了,也许……是其他学校的学生也说不定。”
“什么嘛,原来是上学时遇到了漂亮女生啊~”
在大家不明就里的笑声中,他独自一人坐回到椅子上,只觉得周围充满了异样的隔阂。
……
上午第一节是化学课,由于最近意外频出,这个学期的授课进度已经拖拉了不少。
但士道却依旧心不在焉,只是一味转动手里的墨水笔。
抬首右望,十香的课桌已经变成无人使用,再右边的遥也请假没来。
教室里安静无比,只有神乐老师写板书时粉笔和黑板的摩擦声不断响起。
左右都是无人的课桌,班里其他同学的注意力也都停留在黑板上。这一刻,过于空旷的环境令他莫名地坐立不安。
照在身上的阳光忽地一暗。
少年无意识地转过头,发现有个人影正端坐在窗台下的空桌前。
阳光在‘她’身上舞蹈,将头发和校服染成了无暇的白银。
【!】
白发的少女冲他歪歪头,唇瓣轻启,发出无声的呢喃。
……看、见、了……时、间……
薄透的窗纱扬起,将那个雪一般的女孩映成纤巧的影子。
“折纸!!!”
士道猛地跳了起来,随后就发现,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停留在了自己身上。
“折纸她在——”
视线再往窗边投去,课桌依旧空空如也,只有一席薄纱窗帘在随风翻飞。
“刚才明明看见……”
砰——
卷成圆纸筒的教科书敲在头顶。
“唔……”
虽然并不会痛,但士道还是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哀鸣。
不知几时,原本还在写板书的神乐堇已经走下讲台,站在了五河士道的面前。
只见她缓缓收起教材,心平气和地问:
“现在清醒一些了吗?”
“抱歉,我好像……打瞌睡了。”
充分体会了知识的重量后,五河士道立刻怂道,不过眼睛的余光却依旧逗留在那张空旷的桌子上。
发现学生的小动作,神乐堇随即也望向窗台:“原来是卡扣掉了。”
将松脱的纱窗帘固定到墙上,又直起身,按住五河士道的肩膀,把比自己还高的大男孩摁回座位。
“如果还有下次,就去保健室睡,明白了吗?”
职场女性眼神一瞪,男子高中生立刻乖乖就范。
“我明白了。”
目送神乐小姐走回讲台,士道低下头,发现刚才转动的水笔依旧被牢牢捏在手心里,浸出了一手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