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山脚下，仰望。赫尔辛根莫斯肯山绝大部分被迷雾笼罩。这些云雾在气压差的推动下以一种神奇的方式绕着山体缓缓转动，也许从上往下看会看到一个大漩涡——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也许什么也看不清晰，只有白茫茫一片。就像每一条身处漩涡的鱼都不认为自己的周遭有什么异处。
有经验的登山者告诉我应该从南坡上山。他们尽量详细地说明每一条路的优劣。他们甚至讲了一些细节，比如死在快到峰顶的地方的一只狼。
“那只狼很硬，非常硬。它四肢张开，面目狰狞。它的脑袋被开了一个大洞，像是被双管猎枪打出来的。奇怪的是，那个猎人没有从它身上拿走任何一个器官。真是太奇怪了。”
我对他们的经验听进了一半。也许，我总是想做些不一样的事情。于是，我从北坡上去了。
和我一起上山的，还有一个同伴，希格斯-朗道-戈沃罗夫。
登山啊，就像游玩东方的园林，每走几步就会有完全不同的景色。山道经常有分岔和转弯，每转过一个弯，景色的变化会大得完全无法想象。于是我会感叹：哦，原来从前的我如此无知！看不到，所以也就想不到！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会更加渴求着前方：快些，走得再快些！
可是石头与砂土混合的山道如此难走，我的脚被磨出了血泡。这条路必然是人迹罕至呀，我没有再看到除了我俩之外的登山者。
每当我想过一个转角，我会努力地过。可是过了之后，却又感觉：哦，也就这样吧！我理应容易地过了的。
这个转角就此变成了常态的一部分，而不是热烈追求的某样东西。
那么，攀登有什么意义？
那时我感觉好空虚好空虚，忽然一阵猛烈的山风穿击过我空洞的胸膛，好像带走了什么，却又似乎什么也没带走。
越往上走，雾气越浓重，我感到不可抑制的恐惧涌上心头。
我的前方永远都有雾，而后面永远都没有。
一只苍白的手拉我过了转角。我终于得以喘口气。那是希格斯的手，温暖而有力量。后来我想，我也要有这样的手。
这里的雾轻一点，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些轮廓。
那是宏伟而壮阔的山峦，像被千万颗太阳染成了金色。又有无穷尽的树，用最广大的密集宣示其不可撼动。每一棵树都如同一只睁开的眼睛，用最威严森冷的目光瞪视着我。
但我知道它们并不是在看我。它们冷漠地俯视山脚下踌躇不前的登山者们，如同人类看蚂蚁。
山脚下的人只看到了一片迷雾笼罩着赫尔辛根莫斯肯山，也看不到登山的人。看不到，所以想不到，思维便大受局限，与登临峰顶的人比，确实如同蚂蚁。
我知道，他们恐惧着迷雾，向往着幸福的堡垒——那大雨来临时能够避雨的洞穴。
“死很难吗？”我问希格斯。
“不难。”希格斯向山下一指，“对于许多人来说，活着便死了。可怕的是，他们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了，还浸泡在无谓的情感当中。”
我望向看不见的、被迷雾笼罩着的峰顶。这时候，我满有把握地相信，我永远都不会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