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百无聊赖地看着镜中稍显颓丧、眼睛都没完全睁开的十五六岁黑发少年，手握着牙刷捣鼓出嘴角大把泛白的泡沫。
虽说不用上学是很好，可我也不想早起啊。
余光瞥了一眼左手手腕上的手表，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囫囵摸了一把脸，把泡沫冲干净，火速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就披上白色的研究所工作服飞奔出门。
我早该到了上学的年纪了，但由于先前发生过的一场意外，我的父亲秀城信夫并不允许我离开他去念书，而是把我留在身边帮助他在实验室的研究。
也多亏了父亲是这个实验基地的总负责人，我这才能作为非正式工作人员却住在距离实验室仅有一墙之隔的员工休息区房间里。
这么想着，我刷过身份卡后，急匆匆拉开实验室的门，想要冲进实验室里，却差点与迎面而来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唔——”被我这么一撞，男人怀中抱着的文件顺势在空中飞得纷纷扬扬，像散开的雪花一样落了一地。他本人也是狼狈地摔了个屁股墩，跌坐在地上，面露不满。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我赶紧后退了两步，忙不迭地鞠躬道歉，又弯下腰来帮他捡散落在地上的文件，同时懊恼着自己怎么不好好看路。
然而，就在我手忙脚乱地收拾着纸张时，上面的几个词语赫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仿生...情感...理性......”
诶？这是什么？
我犹疑着停下手，歪着头想多看几眼文件上面的内容，却被愠怒的男人劈手夺过。
“还给我！”他怒气冲冲地抢过我手上的纸张，眼神越发不善，恨不得把我吃了一般。
看到他乱蓬蓬的头发和那双总是闪烁着奸诈的小眼睛里的怒火，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撞到的人是谁了。
——山井高志，我父亲的助手，同时也是他在工作上的宿敌。
据说，山井高志和我的父亲秀城信夫曾经一同竞争过现在这家实验基地的总负责人职位，而后这位心高气傲的尖子生科研人员在我父亲的手下迎来了人生首次的落败。但出人意料的是，明明有能力担任二把手的他却毅然决然地放弃了那个职位，主动提出要来做我父亲的助手。
这其中怎么想都让人觉得有猫腻吧？
父亲告诉我，也许山井是为了窃取他的研究成果，又或者是为了找他在工作上出的岔子和疏漏。而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他不得不提防的。所以，不愿意让身为名义上助手的山井接触到机密资料的父亲，出于种种原因，让我来实验室协助他的工作。
这份山井手中的资料...我之前在父亲的实验室里并未见过。要么是绝密到连我都接触不到的资料，要么就是山井自己带来的。
“这份资料...是你的吗？不会是我父亲的吧？”我指着他手里的资料，冲山井挑了挑眉，语气中带上了些许怀疑。不管怎么说，平时不怎么受父亲待见的山井出现在这里，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又像是瞬间想到了什么一般，变了变脸色。
“哼...你父亲？告诉你，秀城信夫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要岔开话题。”我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回答我，这份文件是你的吗？”
“......”他半是心虚半是不屑地移开目光，不再看我。
见他不说话，我伸出右手做出索要的姿态，语气强硬。“山井教授，请你还回来，那不是你的东西！”
“秀城东明，你......！”被人揭穿的恼羞成怒之色出现在山井高志那张丑陋地翕动着的脸上，看上去他已经完全失去了作为一名高级知识分子的气度。
他用手指着我半天，脸红得说不出话来，最后才一甩袖子，摔门而去。
“你是在助纣为虐！你会后悔的！”
助纣为虐？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我又好气又好笑。
这家伙想出头想疯了吧？不能窃取其他实验室的研究成果，应当是业内的共识吧？单是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出去，他的科研生涯很可能就此迎来终结。
我要是包庇他，那我才是助纣为虐。
摇了摇头，我决定把这件事告诉父亲。
但，在这之前......
我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资料，内心出现挣扎与犹豫的不安感。
既然我没在父亲的实验室看到过这些，那就说明这些东西不是我这个非正式员工应该看到的——至少在保密层级上是如此。
可面对这些从没见过的资料，我的好奇心开始撺掇着我，让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上面瞟。
——“父亲大人的说法是绝对的，既然这些资料不能让我看到，那我就不能看！如果这么做了的话......”一个狠厉的声音在我心底响起，强烈地警告着我。
我的头突然剧烈地疼了起来。自从那场意外之后，我时不时就会头疼，是后遗症带来的偏头痛。
——“可是，他也没有当面说过这些东西我不能看啊......如果说了的话，那我肯定不会看啊。”不知怎么的，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如星火般在黑夜的狂风中摇曳着，虽然看上去渺小到随时都要被扑灭，却怎么都顽强地挺立着。“就看一眼而已，没太大关系的吧？我又不是外人，也不会跟别人说......”
“对啊...没有关系的吧......没有禁止我看的话，为什么不能看呢？”我努力地说服着自己，将理由重复了好几遍。
不知道是不是心虚，我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和脚步，看起来也许有些鬼鬼祟祟。
我就那么找了个角落，顶着偏头痛带来的晕眩感，开始翻阅起那些文件。
父亲一般是九点二十左右才会来他的实验室，我现在还有五六分钟的时间，随便翻翻的空闲还是有的。
“众多科学家普遍认为，仿生人与人类的思考方式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一个以程序和理性为底层逻辑，另一个则是以本能和感性为驱动。”
“由于新型延展材料与高新能源的飞速发展，作为最尖端的仿生人外表与人类已无二致，单凭借外貌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出来，这无疑是科学史上的一个重要进步。现今学术界都将两者的思考逻辑与语言逻辑作为辨别双方区别的重要条件.......”
“面对突发事件，高级仿生生命做出的应对更倾向于即时运算，而人类会更倾向于用过往的经验和趋利避害的本能应对，并且不可避免地带上主观的个人情感因素......”
“基于这一点学术界的普遍共识，我们进行了实验......”
“你，在看什么？”声如洪钟。
一个严肃的中年男人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浏览。同时，他朝我快步走来，皮鞋踩踏地面的声音回荡在实验室内。
“啊——！”我浑身筛糠一般地一抖，吓了一跳。就连手里拿着的纸张都差点掉了下去。
透过黑色方框眼镜的厚厚镜片，我的父亲，秀城信夫，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他冰冷的视线让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父、父亲大人......”
父亲没有回应我，只是径直从我手中抽走文件，蹙眉看了看。
“你从哪里拿到这份文件的？”
没有多加犹豫，我就说出了实情。
“是、是从山井那里......我来实验室的时候刚好撞上他，他手里就拿着这个。”
“是吗......”
父亲的眼中，一抹凌厉的光芒一闪而逝，拿着文件朝外走去。
“我知道了，你在这里继续好好工作吧。”
“好的，父亲大人。”
然而，不知怎么回事，父亲的脚步又忽然停了下来。
“听我的话，专心工作，不要想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