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透明的防弹玻璃见到那群冰冷的仿生人，是在三天后。
父亲带我去了之前从未让我去过的大型实验室，那里据说是绝密的。
白惨惨的灯光打在那数十个仿生人脸上，映出一道道凄迷而又近乎残忍的光线。
他们一个个盘腿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空洞的眼睛中毫无一丝光亮。尽管那些仿生人的外表和人类极其相似，相似到我单从外貌上根本无法分辨出区别，可我还是从他们那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神中看出来，他们的的确确就是仿生人。
可却不免有些物伤其类的悲哀。
明明，我们的外貌如此相似......
那一刻，我的脑中居然出现了一丝幻想。
幻想那些仿生人也可以明白人类的情感。
“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父亲的问话将我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我诚实地摇了摇头。
“他们在‘思考’，当然，这个行为也可以被称为‘运算’。”
我不解地皱起了眉。
“对于人类来说，是思考，对于仿生人来说，是运算。”父亲笑了。“但你知道这两者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他接着说了下去。
“人类会因为不必要的情感做出伤害自身的行为，但仿生人却不会，他们只会根据逻辑做出对他们自身最有利的决定。”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您...今天带我来这里，说这些东西，是有什么原因吗？”
父亲的眼神没有再看我，而是转向那冰冷的实验室，落到一个女孩身上。
那女孩很美，美得却很空洞与虚无。
她坐在仿生人人群的最中央，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情感，宛若充满破碎感的人偶娃娃。
黑发黑眸，身穿水手服。
青春洋溢、蓝白相间的水手服与她身上毫无生机的死寂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显得她的存在是如此的不真实。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什么叫“一见钟情”。
“看到那个女孩子了吧？她是目前为止最为完美的‘零号’实验体。”父亲远望着她，古板的面庞上竟然现出一抹捉摸不定的诡异笑容。“是这里最危险的家伙。”
“看到了，您要我做些什么？”
“没什么。我只不过是提醒你，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以外，私下里不要和他们有任何过多的接触。特别是那个‘零号’。”
“不过，从今天开始，还请你帮忙维护这座实验室里的仿生人们了，他们也和人类一样需要进食、排泄。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在固定的早中晚餐时间，将他们的食物送过来；排泄方面的话，他们自己会解决的。”
就这样，我开始时不时地出入这里。
仿生人们都很安静，除了一般的进食和排泄之外，都是坐在冰冷的实验室里进行运算，脸上照例都是冷若冰霜。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那天的意外发生。
我照旧推着装满盒饭与牛奶的手推车走进实验室，从他们身边走过、一个个轮流分发。
有的仿生人只是抬眸看了我一眼，微微颔首。有的仿生人会从嘴里吐出冷冰冰的“谢谢”两个字。
看来，这些仿生人的性格...或者说是内部执行的程序还不太一样？面对同一件事情会做出细微差别的对待？
不过即使是这样，也让我对某些仿生人好感大增——毕竟人家本来就没有感情，能有句谢谢就不错了，哪怕只是程序设定为之也一样。
我推着推车，走到零号身边，拿起盒饭递给她。
然而，手一滑，盒饭瞬间就要掉到地上。
零号注意到了，伸手去接。
可那个瞬间，我也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我的手挡住了零号的手。
本来应该能被少女接住的盒饭，因为我这么一阻拦，反倒掉在了地上。
盒饭的盖子被摔开，菜和饭都打翻在地上。
一片狼藉。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连忙把腰弯成九十度，连着给她鞠了好几个躬。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实在是非常抱歉！我...我一会儿去给您问问还有没有其他的盒饭！”
她点了点头，依旧沉默。
火速分发完剩下的盒饭之后，我又拿着清洁工具回到实验室，把地板拖扫干净。
然后跑到食堂询问是否还有多余的盒饭。
很遗憾，食堂大妈冲我摇了摇头。
“没了，本来正好多出一份那个什么什么教授的份和备用的份，不过已经被别的实验室的拿走了，说是今天有人来开会。”
我只好两手空空地回到了零号所在的实验室。
“对不起...没有其他的盒饭了......”
早在我来这里给他们送饭之前，我自己就提前把午饭吃完了，也没法分给她吃。
真伤脑筋。
她默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情了。
“那...你怎么办？”我问。
她做出了一个我从未想到的动作。
她走出了实验室，来到实验室外的绿化草坪上，坐下了。
我也跟着她，坐在她身边。
“什...什么情况？”
尽管没指望得到她的回答，我还是下意识地问道。
她将脸转向我，说出了自我见到她以来的第一句话。
“休息。没饭吃，就休息。”
阳光下，她光泽的黑发和冰冷的眼眸，闪闪发光，让本就倾心于她的我，着实被惊艳到了。
我大受震撼。
良心也极其不安起来。
据说他们在计算的数据，是相当重要的数据......
通俗来说，一个仿生人每工作一个下午，就能给国家带来上亿的收入。
零号作为其中的佼佼者，能带来的收益更是庞大无比，一旦停工，损失的说不定是上百亿。
其实有时候还挺羡慕他们的，和我这种整天只会胡思乱想的废物一点都不一样。
所以，她如果休息的话......
对我而言，其实是好事。
能够有单独和她相处的时间。
可对于实验室和整个国家来说，毫无疑问是糟透了的坏事。
“要不...我去外面给你买些吃的？”我惴惴不安又满怀期待地问道。
如果被拒绝了，我就有理由和她一起休息了。
当然，说不定可能也会挨骂。
她摇了摇头。
那岂不是说......？！
我拼命收敛好脸上可疑的笑容。
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