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睁开惺忪的睡眼,将面前凌乱的长发撩到一边,嘴角还残留着未进的笑意,梦境里一家人出游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但很快冰冷的现实如刺骨的海水般涌来,面前冰冷的躯体与空气中弥漫着的恶臭无时不刻地宣扬着那个恐怖的事实。
“妈妈…”西琳仍没有从悲哀中缓过神,一如九年前父亲离家前的样子。
泪水早已流进,一天的时间里,西琳都躺在母亲的尸体旁,所谓传染一类的健康问题完全压不过一个十二岁少女对母亲的依恋,可惜这依恋再也得不到回应。一天滴水未进,加上先前洪水般的流泪,泪腺早已干涸,西琳眨了眨干痛的眼睛,瞥了眼墙上跳动的时针,暗叹一声时间的无情,这已经是失去母亲的第二天了。
抚平情绪,她注意到了叫醒她的东西,走出房间,一路走到门口,贝拉焦急的声音正从门外传来,“西琳?莎夏阿姨?你们有人在家吗?有的话开一下门谢谢。”
同样的话在西琳走出的路上已经听到了数次,但她一点加快步伐的意思都没有,虽下定决心要勇敢的活下去,但此刻她还想再脆弱一次。
吱呀一声,门开了,看着贝拉焦急的面庞,西琳有些后悔让朋友担心,但终没有在悲哀的浪潮中冲上心湖。
“西琳你怎么回事,怎么头发这么乱,昨天来叫你也不答应,也没去那边带饭,脸上……西琳?你怎么了?”看着面色苍白的朋友,贝拉也慌了,尤其是西琳眼神中的悲哀完全不似这个年纪该有的神色,西琳直接扑在贝拉怀里,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在挚友面前,积攒的哀愁全部喷薄而出。
“贝拉……妈妈……妈妈她……”那两个字终究没有出口,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那两个字的份量太重了。
即便不说,贝拉也知道西琳想说什么,作为一个将大口径反崩坏兽武器武装到民兵的国家的遗民,贝拉当然知道感染崩坏意味着什么,家境原因,她比西琳接触的远多得多,她也知道,自己的父亲所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安慰她罢了,她也终将失去父亲。
但此刻,她的怀中有自己的朋友,有亲密的胜过大部分亲姐妹的人,贝拉抱过西琳,惊叹到西琳的体重竟能被她如此轻松的抱起,进屋将她放在沙发上,西琳身子一软顺势躺了下去,却没有松开贝拉,将贝拉也带了下去,她趴在贝拉身上呜咽就像之前在母亲的尸体上一样。角落里的红星明显通人性,纵然饿了一天,仍将头埋在尾巴里一动不动,好像在为逝去的女主人默哀。
贝拉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作为同龄人贝拉并没有比西琳大上多少,她能做的也只有给西琳一个依靠,顺便用手环抱着她颤抖的身躯。
“走吧西琳,和我先回去吧……”
“嗯。”西琳很想任性,但她终究不是那样的人,她要对得起自己的承诺,勇敢的活下去。“但是妈妈…”
贝拉也很为难,毕竟这也是她第一次面对处理死人的问题,何况莎夏对她也如生母一般。
“先找大人吧…我们也做不了其他的事。”贝拉说道。
“嗯。”西琳又下入了沉默。
二人走出门,大街上仍然空无一人,肆虐的瘟疫让整座城市化为死寂,自然也无人看到西琳衣冠不整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相四周破败的家园,西琳又回想起过去的邻里与欢庆,悲哀又加重了一分。
穿越条条街道,却只见户户紧闭,偶尔有外出的行人也是低头疾走,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生怕被看到一般,身上或多或少都裹着基层煞白的绷带,这时西琳才回想起,不知从何时开始,母亲总是穿着极厚的衣服。鼻子一酸,却没有泪能流下。
“诶呦!”低头快走的西琳没有注意路边的凸起,摔了一跤,一旁的贝拉只能默默的将朋友扶起,她明白此时的任何安慰都是徒劳,只能等西琳自己走出阴影。
十数分钟的路程硬是走了二十分钟才到,与自己家相比,贝拉家明显小了一圈,屋内也显得更精简一些,西琳能看到卡莎阿姨在客厅中踱步,不安的神色毫无遮掩。
听到开门声,她立刻转身,接着便望见披头散发,眼圈红肿的西琳,还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尸臭味。
“西琳……”见到面前的一幕,卡莎已经明白,自己的同学、闺蜜,已经离世了,面前的女孩是她留在世间最后的痕迹。卡莎将西琳搂在怀里,西琳并没有一丝抗拒,一旁的贝拉懂事的悄声离去,进了厨房。
“卡莎阿姨……”西琳有些哽咽,“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卡莎打断道,“先喝点水吧,嗓子都哑了,然后把饭吃了,顺便洗个澡,换身衣服……西琳……别再想那些伤心的事了…我和你妈妈都希望你能快乐的活着,她不会因为你因为思念她而活在悲哀里开心的。以后,我会照顾你的,贝拉也会陪着你,我们都会陪着你…”卡莎一面说,一面理顺西琳凌乱的头发。
“但是……妈妈……”
“西琳,你知道吗,人死后,会有灵魂存在,她会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看着你长大的,所以,开心起来,她会为你骄傲的。”
“这样吗…我会让妈妈看到的…”满是泪痕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如同废土上盛开的花,脆弱又坚强。
…………
温和的水流洒下,整个身躯如沐春风,一双已有些许老茧的手慢慢的将顺滑的沐浴露涂在身上,西琳感觉又回到了从前,回过头去,面前的人是那么熟悉,水雾朦胧了视线,西琳恍惚间看到了母亲的脸。
“转过去哦,小西琳,后面还没涂完呢”温和的女声在浴室里回响,西琳转过身去,泪水却又沾湿了眼眶,伸手拂去泪水,她露出一丝微笑。
……………
明媚的阳光将温柔献给世间的每一个生灵,大地上的万物争先迎接这份馈赠,白俄罗斯久违的晴天下,一行人站在一片繁花前,白色的塞西莉亚花点缀着青翠欲滴的草坪,美中不足的是其上凸起了一块黑色的石块,卡莎牵着两个孩子,伊万诺夫站在她们身后,仍穿着厚重的军大衣,像在军校中与西琳的父亲站在一起时那样。
石块上有一张照片,紫发的少女同白发的青年站在一起,他们的脸上有阳光般的笑容。
泥土落下,将过去与现在永远相隔,西琳没有流泪,但牵着卡莎的手更紧了一些。
伊万诺夫将几个字刻在石块上,莎夏(1964-1998)。
……………
转眼间西琳已经来到贝拉家半年了,与她同来的还有白猫红星,也许曾经是由伊万诺夫与主人共同饲养的缘故,红星在这里适应的很快,它经常一跃跳到伊万诺夫肩头,就像过去对主人做的一样,贝拉同西琳一样喜欢逗弄红星,但白猫始终一脸我不上套的样子,让贝拉很是无奈。
半年时间,发生了许多变化,周围本就因瘟疫锐减的人口又折了一半,或是死于瘟疫,或是逃离了此地,原本在市中心幸存的几家商店也相继关停,现在的生活已经仅能依靠联邦政府提供的援助,但生计仍能维持。
西琳已经几天没有见过伊万诺夫了,她与贝拉心中都有一个恐怖的猜想,但没有人说出口。
卡莎一样很担心丈夫的安全,可从伊万诺夫紧锁房门的那一天起,便没有人再见到他,只有每天放在门口的食物消失,只留下空荡荡的餐具才能说他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食物没有消失,并且再也没有消失过。
这一次,比西琳成熟的贝拉崩溃了,与半年前的西琳一样。
最初离开这座城市的计划终于得以实现了,只是与计划相比,少了两个人。
启程的前一天,贝拉对着没有打开过的房门哭了一晚,她终没能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原本不怎么喜欢她i的红星就蜷在她膝上,任她抚摸,西琳则在背后抱着她,任凭卡莎怎么叫,也不能将她们带上床,为了第二天的行程,只能独自睡觉,但第二天她却顶着红肿的眼球走出了房间,叫醒早已撑不下去睡着的二人,贝拉灰色的头发披落,遮住了面容,西琳则与她紧紧相拥,可无论如何也不再见红星的身影。
航班早已停运,三人只得乘车离开此地,沿途还要经过重重检查。
大巴车内的气氛并没有比街道好上多少,城内尚未离去的人本就不多,大巴车也就不可能满载,人与人之间都隔了数个座位的距离,仿佛对方并非同类,而是魔鬼。
每个人都低着头,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车后排并排而坐的“母女三人”,灾难面前,这样的单亲家庭数不胜数,屡见不鲜。
西琳胆怯的低着头,贝拉目光呆滞的望着窗外,而卡莎则闭着眼睛弥补昨夜的难眠又或许会想起同丈夫的点滴岁月。
车缓缓驶出城区,来到出境检查站,两个持枪的士兵上车用仪器扫过每一个乘客,一行人并未理会他们,他们也没有理会一行人,没有人说话,仪器自会给出答案。
到前排的一位乘客时,警铃大作,整辆车的死寂瞬间被打破,惊叫,谩骂声四起,还有那个倒霉蛋的哀嚎。
卡莎将两个蠢蠢欲动的脑袋按了下去,不让她们探出一步,自己仍保持闭目不动的姿势。
“我真的没感染瘟疫啊,您看我四肢健壮,和三桶水都不带喘气的,肯定是出错了,我老婆孩子还在城外等我呢,能不能通融一点…”
“闭嘴吧!就因为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我们全车人都差点被害死,谁不知道瘟疫有潜伏期,还会传染,谁敢给你担保,要是我们这车人都出事了谁负责,你吗?大家说是不是?”
“就是!让他滚!”
“苏卡不列!”
类似的谩骂充斥了全车,士兵们始终不言不语,在男人的哀嚎下将他向车下拖,男人情急之下死死抓住座椅的扶手,甚至用牙咬在上面,嘴里扔在不张嘴的情况下吱唔着什么哀求的话。
嘭——
枪响了,整辆车都静了下来,雪白的脑浆迸裂而出,夹杂着鲜红的血液溅落在座位上。
“报告,今日4号车内有一患者拒绝隔离,已击毙。”
随着士兵拖着尸体离去,车内的气氛又回归了死寂,车继续前行,仿佛士兵从未来过,只有座位上的液体作为印记。
卡莎感觉到,原本两个争相向上的头全部失去了动力,甚至开始主动向下钻去,两个身躯都在不停的颤抖,卡莎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她们的头发,安抚着她们的情绪。
车辆就这样行驶在畅通无阻的道路上,一路向前,离开了她们生活了9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