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meson Durant 第七幕

作者:社镜 更新时间:2025/8/27 13:41:32 字数:9811

①  

照进窗帘缝隙的一束强光,准确无误地洒在了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豪健的眼睛上。强光的照射使他恢复了意识。他慵懒地翻了个身,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好一会才不情愿地慢慢睁开眼,发现即便自己拉着窗帘,透过那块稍显劣质的窗帘布料的阳光已经使得房间里很亮堂了。 

“什么时候了?” 

豪健启动大脑里的晶片电脑,这才知道现在已经将近中午十二点了。 

“我去,竟然睡了那么长时间吗?” 

他从床上下来,在昨晚随手扔在床边椅子上的旅行包里搜出牙刷和毛巾,跑到卫生间里进行了简单的洗漱,完毕后,他又一脸茫然地躺回了床上。 

陈龙没有给他发任何的信息,根据自己昨天与他的约定,出发的时间应当是今天下午,也就是生母下班回家之时,现在去打搅他多少有些太过唐突。 

就在他因为无所事事而倍感烦闷之时,肚子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呻吟,伴随一阵空腹的不适感涌上心头,才让豪健意识到已经到了午饭之时了。 

楼下不远处有一处小集市,那里应该有不少廉价快餐,豪健决定去那看看。 

走下旅店阴暗的楼梯,再穿过一条潮湿且简陋的窄巷,豪健来到了一条稍微宽敞一些的街道,街道两边林立着各种各样的小店铺,卖菜的、卖肉的、卖玩具的、卖衣帽的、还有一些小吃店、粉店、烧烤店。烤肉店门口的光膀子大叔抓起一把胡椒撒到简易假设的灶台上的铁锅里,香气四散,伴随着胡椒素钻到豪健的鼻腔里,弄得他鼻子痒痒。 

虽说豪健平时对这些偏重口味的饮食还是颇感兴趣的,但此刻,他却想老老实实找一间能够填报肚子的小店,即便味道淡点也不要紧,或许只有清淡的饮食才能够抚慰他当下无比聒噪的内心。 

豪健走进了一家肠粉店,小店外面的萤光招牌已经有些暗淡,店内安装在墙上的全息投影菜单也有些接触不良,想来是一家颇有年代,且没有被过度的商业主义侵蚀的淳朴小店了。

“老板,一份叉烧肠粉。” 

“几两?” 

“三……不,还是四两吧!” 

豪健真是饿坏了,况且后厨传来的香味让本就空空如也的胃更加燥热,渴求被美食所填满。

肠粉不一会便呈上来了,白白净净的肠粉看着似乎没什么味道,但加入一旁桌子上放着的酱油、醋或者蚝油就不同了,如果想要更加刺激一点的,就舀上一勺辣椒酱,美食就与人生一样,要看自己中意什么口味,并合理进行调味,只要会变通,都是能够得到属于自己的满足的。 

就在豪健大快朵颐之时,一个高中生年龄的年轻人从通向里屋的门那飞快地走了出来,与此同时,老板也跟在他背后,拿着个漏勺,神色愤怒地跑上前, 

“你又要跑哪去?” 

男孩没有回答,只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用力地甩开了店口的玻璃门,门轴拖沓着滚轮夹缝里的泥沙,门框猛烈碰撞发出的尖锐摩擦声,让豪健感到十分难受,仿佛有把手锯在自己的心头上来回摩擦着。 

“你小子,真是管不了你了,你就去吧!到时候就继承我的这家烂店,一杯子困在锅炉油烟前得了!” 

老板放弃了无谓的追逐,只是把漏勺抛到了一旁的置物桌上,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弯着腰坐在最近的一个椅子上,用手心摩擦着脸,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豪健向来都是热心肠的,特别是受不了这种家庭矛盾的事,他选择主动向老板发问: 

“老板,那人……是你的儿子吗?发生什么事了?” 

老板也是大咧的人,并不忌讳与豪健诉说哀肠: 

“家里的这个臭小子,月考就考了个班里倒数,连前几问选择题都不会答,说了两句就闹脾气。他刚才摔门那会应该也吵到您了吧,真是不好意思哈。” 

豪健摆了摆手, 

“没事,老板。你儿子现在高几啊?” 

“高二,过完这个暑假就高三了,你说说,都这个时候了还抱着个这个态度,明年高考怎么办呐?” 

“唔……这种东西,您光训斥他也解决不了问题啊。或许他本身就是在压力下厌学了呢。” 

“压力……厌学……一天天都是这种说法。唉,不瞒您说,当年我也参加过高考,我也面对过这种压力,我也被压垮了,也放弃了,结果呢,现在就成了个掌勺的厨子了,要不是靠着这间老房还有老妈传给我的手艺,今天我还不知在哪流浪呢。” 

“老板,既然你有过类似的经历,那应该也更能理解你的孩子当下的处境,或许你应该和他静下心来谈谈,共同想办法面对压力和困境。” 

“您说的轻松,我没有和他谈过吗?我没有带他去放松吗?老实和您说,我们这代人没有您想的那么死板闭塞。但是,即便我这么努力都好,他小子还是这个样子,考试永远都是那么点分,作业写着写着写不出来就摆烂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他敬酒不吃,我只能给他吃罚酒了。” 

“这样……恐怕也还是无法解决问题吧。其实,有没有可能……或许……你的孩子也许并不适合文化课的学习。啊,我不是说你孩子有什么缺陷。只是,人可能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或许,另寻他路也不乏一种好的选择,你觉得呢?”

“唉——我知道你的意思。实不相瞒,当年我成绩也不好,高考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觉得大不了就和老妈学手艺,做肠粉。我梦想过自己能成大老板,能开上连锁店,能让大家都吃上我做的食物,可是,结果就摆在眼前,我被困在这家店里,夜以继日,全年无休。我所引以为傲、寄予厚望的肠粉手艺,它并没有让我飞黄腾达,甚至落到了只能勉强维持生计的窘境,而代价是,我付出了一辈子的光阴,美好的年华,以及曾经的雄心壮志。然而,更加恐怖的,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当年的那些同学,虽说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但是,那零星几个能够混的好的,基本都是上了名牌重点的,要不就是那些家底本来就很雄厚的,高考落榜后花钱买了个国外名校的学历,就拿着它们进了大公司了。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和别人做对比,当年和你一起的人,明明差不多的人,竟然走出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路径,这是为什么?” 

说着,老板站了起来,整个人身上透露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也就是这会,我才明白了,所谓的另有出路都是假的,只有有钱人才会另有出路,我们穷人,人生的轨迹早就被定好了。而高考,这场穷人的‘大逃杀’,我不知道,也不想猜测谁是那些斗兽场观众席上的贵族,但是,我只知道,站上了这个擂台,我们别无选择,也无暇多想,只能把眼前的那些同为穷人的敌人彻底撕碎,才能更进一步靠近那哪怕一丝丝的希望的突破口。这就是当下社会的真正情况。我也知道,这小子可能确实没有读书的天赋,那又怎么样呢?现在人家看的就是你读书的‘天赋’,看的就是那个结果,所以,即便没有天赋,我也只能迫使他就着这条路走下去,只能让他以勤去补拙,没有天赋也得造出天赋。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唯一的出路了。” 

一向健谈的豪健此刻竟然找不到能够回应老板话语的词句了。看着老板已经微微泛红的眼眶,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种奇怪的感觉也逐渐生长出来,萦绕心头。 

②  

将就着把肚子填饱后,豪健又原路返回宾馆。他感到无聊,但却没有办法,只能躺在宾馆的破旧的床上看着天花板的蜘蛛慢慢打理着自己的网。而刚才肠粉店老板的话则一直引诱着他反复咀嚼,坠入深思。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比较早熟的那个人,因为负担了很多的家务事,还有大大小小的压力。但他仍然乐观、仍然开朗、即便不愿意,也仍旧强迫着自己干劲十足地去认真对待每一件事。以前的他总以为,只要肯努力,只要花心思,只要有头脑,就没什么事能够击垮自己,也没什么梦想是不能实现的。可是,真正的成年人世界的黑暗藤蔓已经不知不觉地生长到了他的身边了。先是在篮球部,因为实力过高,功高盖主而遭到排挤;再是现在面对复杂身世的无力彷徨,既不知道要做什么准备,也不知道之后要如何。现在的他,早已没有追逐什么所谓的“梦想”,鼓足干劲乐观对待每一天的昂扬情绪了。他悲伤、他无力、他想要深深地叹息。此刻的消极情绪,结合着刚才肠粉店老板的发言,豪健算是有点明白了,乐观与梦想便是“青春”,而悲观与妥协则为“成年”。沉稳与浮躁,阴险狡诈与真诚直爽不过是外在表现罢了,而不是能够表现内心到底遭受过多少无情风霜的残酷打击的。 

自己的生母,当年是否也落入到了这般窘境,才放弃了与情人的那段在世俗的眼光中本就不可能抵达成功与幸福彼岸的恋情?又是在贫穷和饥饿的威胁下,才连自己也都被抛弃的呢?没事,这些疑问很快就会被解开了。 

“准备好了没,我已经在楼下恭候你啦!” 

下午,坐在床边,因等待和紧张而万分焦虑不安的豪健收到陈龙发来的消息后,整个人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他跑到镜子边快速检查了一下自己仪容仪表,确定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快步走到卧室的门边,就在他按下门把手的一刻,他的心疙瘩一下,他迟疑了。可只是那么五秒钟后,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推开门,踏着破旧的楼梯向下而去,不再回头。 

一路上,豪健沉默不语,陈龙似乎也看出了什么,很识时务地也闭上了他那张生性滔滔不绝的嘴,两个人就这样闷声注视着前方的道路,看着耸立的大楼,看着擦肩而过的车流。车子终于行驶到了偏郊区的地方,没有了骇人的钢筋混泥土堆成的隐天蔽日的森林,只有三四层楼高的小民宅,还有空出来的地可以稍微种些绿化带点缀点缀。 

陈龙忽然放慢了车速,开始往右侧打方向盘。豪健顺势望去,是一个破旧的小区。小区的门口还是老式的用劣质的水泥堆砌起的拱门,然后用白色瓷砖铺满,放了些黄瓷砖点缀,生锈的铁门已经没有关上的必要了,被用铁链子拴在了一旁的消防栓上。铁门旁边的水泥柱体上可以勉强看到掉漆的大字——“梧桐苑”。

“我们到了,下车吧。” 

陈龙把车停在院子里的一棵已经老到长不出多少叶子的梧桐树下,松开了安全带, 

“还是说,你需要点时间再准备准备” 

豪健长叹一气,隔着车窗玻璃四周围环顾着,缓慢地发出了疑问, 

“她……就住在这……” 

“嗯,不然呢,她只是一个流水线工人,年纪也不小,干不了多少活。你难道指望她能住进市中心的那些天价商品房吗?” 

“唉——原来大家都一样……都是那么辛苦地活着的。” 

豪健也松了安全带,拉开车门,陈龙见状,也马上下了车,跟上了他。 

“我来带路吧!茵姨住的不是很偏,就前面那栋楼的三楼,本来也是旧小区了,没什么人住,茵姨也来得早,抢到了闲置的好房。” 

两人推开铁栅栏门,小心翼翼地踏上潮湿且散发腐烂味道的楼梯间,来到三楼,两人往前走了几步,到了306号房。陈龙走上前去,豪健则站在后面看着。陈龙侧着耳朵听着屋内的动静,弯曲手指头,轻轻地叩了几下那扇发霉又掉漆的陈旧木门。 

“茵姨,茵姨,你在家吗?” 

似乎没有人回应。 

“奇怪了,按理说这个点应该也回到了呀,难道又被留下加班了。” 

陈龙说着转头望向走廊外,夕阳已经沉下了半个头,小区门外的路灯已经亮起了。 

就在两人感到失落之时,门里边穿出了一阵既轻,又带着一丝虚弱和害怕的声音。 

“是有人敲门吗?谁啊?” 

两人瞬间精神起来了,陈龙往前一步,嘴巴靠近门缝边,同时向着豪健打手势,让他先不要说话, 

“茵姨,是我,陈龙啊!” 

“陈龙?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就摸过来了,你要是想蹭饭的话,我刚加班完回到家,米都没洗呢!” 

“我不是蹭饭的,只是……好久没见您了,想来看看。” 

“你怎么突然这么有心了?你一个人来的吗?” 

听闻此话,陈龙回过头看了看豪健,然后又把头转了回去,

“不……我……跟一个……朋友……一起来的。” 

“朋友?真是奇怪。照你的性子,不应该是带着人家下酒吧的吗,来找我干嘛?” 

“我的这个朋友,他……他说想见你……他……” 

陈龙一脸难堪地回过头看着豪健,

“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了。” 

与此同时,屋内人的语气也有些不耐烦了, 

“见我?为什么要见我?我认识他吗?喂,你这孩子今天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你是不是想耍什么猫腻?” 

豪健也不耐烦了,索性迈步到门边,举起手掌急促地拍了几下门。 

“可以麻烦您开开门吗?有些事我想当面和您确认一下。” 

陈龙见状,赶紧抓住了豪健正在拍门的手。

“嘿,哥们,你疯了!” 

屋内人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慌张了, 

“喂,干嘛?你……你是谁?喂,陈龙,你要干什么?你带的什么人到我这?” 

“茵姨,” 

陈龙的声音也有些不由自主地发颤了, 

“你还是开开门吧,二十多年前的那段孽缘,你逃不开它的,它还是找上门来了。” 

随后,房子内是将近一分钟的沉寂。突然,一阵刺耳的金属质的厨具或是容器摔在地上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把门外两人吓了一跳。然后,屋内人终于开口发问了, 

“你……你到底是谁?” 

豪健甩开了陈龙控制着自己的手,走到了门前边,卯足了力气,郑重地说道: 

“我叫豪健,我是高飏的孩子!” 

③ 

不久后,门闩发出了咔嚓的声音。这扇久闭的木门终于打开了,从阴暗的房间内走出来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她衣着朴素,留着一头微卷的综色头发,当然,其中已经夹杂着肉眼可见的一些银色发丝了,麦麸色的皮肤略显粗糙,诉说着这些年来经历的颠簸与操劳,走向衰老的脸庞已经丧失了当时闭月羞花的魅力,可是,从整个脸型来看,她年轻之时,确实应是一个能够引人瞩目的绝世美人。 

她从门内走出,上下打量了豪健一轮后,有些难掩激动地抓住了豪健的双臂。大抵是豪健有些下意识地难堪地哆嗦吧,她很快又把手收回,又开始仔细地观察着眼前这个健壮的小伙子。 

“您就是……陈林茵,我的亲生母亲!” 

听到这个,女人有些难掩情绪,一行泪已经从眼角滑落。她连忙举起衣袖,一边擦拭着泪水,一边说道: 

“你说你是我的儿子,你带了什么证据吗?” 

豪健先是直接当着她的面将自己的上衣脱掉,指着肩膀上的胎记, 

“这个,你应该知道的。” 

然后,他又从扔在地上的背包里翻出了那摔碎了的半枚玉佩。 

“而这个,就是你当年在把我交给你的闺蜜,也就是养育我二十年的高飏的妻子手上。” 

看到这两样证据,女人的情绪彻底奔溃了,她瘫坐在地上,倚着门框,赤红着脸不停地放声哭泣。见状,一向血气方刚的豪健也红了眼眶,低下头,几滴珍珠般的泪水滴落在脚边的地面上。而站在一旁目睹此景的陈龙,也默默的转过身去,仰着头,望着走廊的灯,灯光映照着的他的眼框,也早就附上了一层厚实的水膜。 

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整个天穹被夜幕笼罩后,女人才恢复了站立状态。

“不如……我们进屋再细谈吧!” 

三人进了屋,豪健与陈龙坐在了一张摇摇欲坠的劣质木桌前,女人从冰箱里拿了些应急用的预制食品包,将它们一股脑地塞进微波炉里,按下开关后,也坐到了两人面前。 

“这些年,你和小丽过得好吗?” 

女人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久别重逢的亲生儿子,发出疑问。

“不算好。您应该也是知道的,高飏,因为债务问题选择自我了结,此后,我便和家人一同颠沛流离,所幸得到一位高飏故友的帮助,我们最后在活力海城安定了下来。母亲她……做着一些杂工,而我的哥哥,他们的亲生儿子高华,则正在做视频博主,最近也是好起来了,挣了不少钱,我的话正在读大学。” 

“嗯,也算是好事了。当初我看到新闻,听说高飏坠楼后,就十分担忧你们的处境,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在逃难中死了,还是隐居了起来。我试图联系小丽,但发现联系方式已经全部失效了,我又没有什么其他手段打听你们的消息,只能随着时间流逝,一点一点感到绝望,一点一点试图忘记你们,以减少我的精神痛苦。” 

“我也是因为哥哥高华翻出了玉佩,才从母亲那里得知了你的存在,以及我的身世。我们安定下来后,她没有忘记寻找你,我也是因为她说,最后打听到你是在钦川出现,然后去了钦川,再一路打听找到这来的。” 

说着,豪健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女人, 

“所以,你能告诉我,当年,你和 Mr.Chen,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微波炉叮咚一声,是刚才放进去的食物加热好了,女人以最快的动作将简单的食物摆开在桌上,拿好餐具,又一人倒了一杯水,坐回了桌前,开始讲述起当年的故事: 

“我和他,最早相遇于大学时代的一次漫展。那时候,还没有 L2CITY,学校还是在现实世界的。Mr.Chen 读的是本科,而我读的是专科,我们不在一个学校,但在同一座城市。我们有一个共同爱好,就是逛漫展,好巧不巧,我们当时cos了正好都是对方最喜欢的动漫角色,我们碰巧相遇,笑着集了邮,又互换了联系方式,殊不知,我们两人的噩梦,或者说,仅仅是我的噩梦,就从此刻开始了。” 

女人吃了块酱豆腐,预制菜的重口味让她舌头发麻,她连忙喝了一大口水,叹了口气,接着往下说, 

“Mr.Chen 是个混血儿,他的父亲是 CC 国人,一位专业于人工智能和虚拟现实技术的计算机博士,而母亲则是 CU 国人,是一个巨大的财阀家族的继承人。而我呢,我只是一个落后农村的普通家庭的姑娘,还是一个将来注定要进入流水线的专科生,我根本就不可能配得上他。可是,年轻人风华正茂,又心思简单,当时我们都没有考虑到这么多,仅凭着一腔热血和生理本能的作用,我们从相识到热恋,一直到跨越了界限的那一晚,之后,我便怀上了你。” 

说罢,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桌上的半截玉佩,豪健深沉地叹了口气, 

“这之后呢?” 

“我们双双毕业后,Mr.Chen 曾经试图去和家族进行谈判,可是,谈判的过程并不顺利,再到后来,似乎连他自己也失去了耐心。我只记得,那是开春时浓雾弥漫的一天,天上下着寒冷的梅雨,我抱着还是婴儿的你,他将一枚玉佩摔碎,将半边玉佩交给了我,他说,有些事,他也没有办法,随后给了我一小笔钱,让我在城市里等他,或者回老家也行,我当时再次相信了他,留在城里。直到钱花得差不多了,他都没再出现,我也打不通他的电话,后来,直到我看到他和另一个财阀家族的女孩结了婚的新闻,我才知道,我们已经被他抛弃了。” 

她又吃了一口菜,喝了一口水, 

“钱已经花光了,你也还很小,而我的父母也有病在身,我不忍让你和我回村里挨苦,并且,我当时多多少少也有点生气 Mr.Chen 的薄情寡义,就联系了我大学时结识的闺蜜,她新婚不久,丈夫创业初有成就,加之他们一家因为我做中间人的缘故,受到过 Mr.Chen 的帮助,所以,我便将你和这半枚玉佩,托付给了他们一家,而我则独自一人坐上了回老家——钦川的飞机。” 

豪健听完,用手低着下巴,脸色也有些阴沉,

“所以,你就因为生气和贫穷将我抛弃了?” 

“我知道你会埋怨我,但是,我当时实在是迫不得已,我担心我没能力养得起你,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也实在不忍心你跟着我回村里挨饿受苦,而接下来我的遭遇,也更加进一步证明我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 

“接下来的遭遇是什么?” 

“经过两三天的行程奔波,我终于回到了老家的村子。然而,正当我满身疲惫地推开家里的大门时,我惊呆了。家里什么人都没有,屋子明明有生活的气息,但是我的父母却不见了。我尝试打他们的电话,不通,去了村委会,村长说我的父母在不久前突发疾病,死了。这怎么可能,他们虽然身体不好,但也不至于到能够突然致死的情况啊,我试着进一步了解,村委会的人支支吾吾,我也试着去报警,寻找社会援助,去网络上发布消息,但全都不了了之。后来,我门的房子也莫名其妙地被定为危房进行征收。这会,我才明白,是有人想要给我警告,或者教训,要我不要再纠缠不清,抱有幻想了。” 

“畜生啊!” 

陈龙听到这,压不住心头的怒火,拧着牙关骂了一句。豪健也不由得握紧拳头。 

“没了家,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不知该去往何处,我漫无目的地流浪,直到某天遇上大暴雨,加上极度饥饿,我倒在了某个公路旁的草地里,我凭着最后的求生的意志进行呼救,随后,就被碰巧路过的陈龙一家人所救了。” 

“这之后的事,我都知道了。” 

豪健说完此话,陷入了沉思。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都没有再发言,屋内回荡的最多只有偶尔的夹起食物和咀嚼的声音。 

“所以,接下来你们俩人有什么打算吗?” 

最终还是陈龙出面牵头,打破僵化的场面。

“你有考虑和我一起去活力海城吗?我们四个人一起生活,互相照应,活力海城的经济也比这好,机会也多,日子可以不用那么拮据。” 

“唉——不了,我在这已经扎根了,穷是穷点,孤独也无所谓,但我漂泊了那么半辈子,我实在不想再去一个新环境又重新开始了。而且,你们现在过得那么好,我也不想要突然插入你们的生活。” 

“没关系的,本来我出发之前也都他们说过,如果真的找到你了,可能会顺便把你带回来。他们都是很高兴的。咱们都欢迎你。” 

“不了,不了,我是真的不想走了。” 

“那你就忍心再次和我分别吗?果然,你至始至终都是在意我是一个孽种吗?” 

“不,不是的,你不要这样说自己!能看到你长那么大,我真的,真的很高兴,也十分知足了。只是,我们现在终究已经是各自有着不同生活的人了,我也已经心力交瘁了,请你原谅我,至少现在,我还没做好准备,与你同行。”

“唉——好吧,我不逼你。或许长久的分别以及种种变故的磨难确实让我们产生了隔阂,它可以超越血缘的联系,我明白的。不过,我以及我现在的家人们一直都为你敞开这门,我们随时欢迎你加入我们。” 

“谢谢,真的谢谢你们了!我在这世上的,最后的‘家人’们。” 

聊天一直持续到了将近晚上十一点,陈龙轻轻地用手肘碰了几下豪健,他才知道,还是又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临出门时,豪健转过身,向女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走了,你保重……老妈。” 

听到“妈”的称呼,女人哆嗦了一下,眼眶瞬间就红了。但她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双手搭着豪健的肩膀,温柔地说: 

“你也是,听小丽的话,好好读书。不用挂念我,如果你想我了,随时和我打电话。如果将来哪一天我想通了,或许,我会来找你们的,这样好吗?” 

豪健点了几下头,又依依不舍地和她互相搀扶着上下扫视几番后,与陈龙走出了这间破旧的公寓房间。 

④  

在返回宾馆的路上,陈龙与豪健开始了闲聊,

“这样一来,你也算是完成了此行的任务了吧。” 

“当然,能确认生母还活在世上,并且弄清楚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弄清了我的身世,这就是我的目标,现在,已经都水落石出了。比我预想的快了不少,还得多谢了你和你母亲的帮助。” 

“茵姨最后没有选择跟你回活力海城一起生活,你遗憾吗?” 

“于我个人而言的话,多少有点吧。不过我实话和你说,其实邀请他去活力海城并不是我们最开始计划之内的事,也就是说,刚才我和她说的家人们很欢迎她什么的,其实是我当场编造的。” 

“唔……为什么呢?你现在的家人们抗拒她吗?” 

“不,其实如果她真的和我一起回去了,家人们可能会很惊喜,这倒是真的。但现阶段,我和我的家人们其实并不是特别希望她和我们一起,因为,我们现在已经被 Mr.Chen 给盯上了。” 

“啊?Mr.Chen,也就是 S.B.L 的老板,你的亲生父亲?他也来找你们了?” 

豪健将高华受 Mr.Chen 所托,寻找玉佩的事一五一十地讲述给了陈龙。 

“唔……你想要自己面对他,不想要拖茵姨下水,对吗?” 

“是的,毕竟,刚才你也听到了她的家人大概率也是惨遭 Mr.Chen 的迫害,我不知道他现在对于我这个私生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为了安全,我必须尽可能与他人保持距离。” 

“唉——这个颠倒对错的世界。” 

“不过,现在也是不小心把你们一家子人卷到咱们的风波里了,唉——我真的挺对不起你们的。”

“哪里的话。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茵姨照顾了我那么久,说明我们注定是有缘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没准过着了这茬事,后面就是福气在等着咱们呢。” 

“真的谢谢你们。对了,开始时答应给你的报酬,我不会赖账的,你说个数吧。” 

“嗐——还给什么呀!都说了咱们有缘,茵姨已经算是我很重要的一个家人了,你是茵姨的儿子,那你也是我的家人,一家人帮忙算什么报酬。” 

“陈龙……你……” 

“好了,我是认真的,真把你当做家人,当作弟弟来看待了。欸,如果你真的想要报答我的话,叫声大哥听听。” 

“哈哈,能结识到你这样的大哥,我豪健真是三生有幸了。” 

兄弟俩就这样笑着,谈了一路。 

回到宾馆,豪健洗了个凉水澡,又突然心中一热,去楼下要了瓶冰镇啤酒。他坐在窗前,喝着酒,听着音乐,望着远处的跨江大桥上往来不断的车流发呆,思绪开始飘远。一罐酒全下了肚,加上困意的袭扰,脑子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的了。豪健连床头的夜灯都没有关,直接趴在床上就陷入沉睡了。 

豪健梦到了自己大学毕业,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哥哥高华不再担任账号主管这种风口浪尖的职务了,但是靠着拍拍视频做做直播也过得很开心;生母也终于想清楚了,来到了活力海城与他们一同生活,两个女人一同张罗了一家小店,卖杂货零食,日子过得好生惬意,后来一家人一同搬到了城市郊区的更宽一些的房子,宁静、安逸、自由、幸福地生活着。可是,当次日的闹钟按时将豪健叫起时,梦境的破碎,失落的感觉瞬间充满了他的全身。 

梦当然是美好的,但现实的残酷才是我们所真正要面对的,也是不可逃避的归宿。今天,他就要离开这座城市,打道回府,好好思考如何面对接下来可能要到来的新的挑战与磨难了。

仍旧是陈龙将他送到车站,兄弟俩依依惜别,相互祝福。 

几小时的车程后,豪健又回到了钦川,他答应了钦川宾馆的老板,如果找到了生母,就会和她讲述生母当前的具体情况,这样也能让她放心。 

就在他开着导航,一边搜索着附近的网约车,一边凭着意识走到车站门口时,与熙熙攘攘进入车站的另一个没注意看路的人碰了脑袋。

“哇!哥们,你这头挺铁呀!” 

豪健捂着额头疼痛之处,打趣地朝对方开了个玩笑。 

“嗨哟,对不起啊老兄,都怪我太急了。” 

对面抬起头,两人视线相撞,随即便同时惊呼出了对方的名字,

“J.K Wolfer ?!阿忠?!” 

“J.D. ?! 豪健?!” 

后面又有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哟吼,真是‘他乡遇故知’呢。” 

豪健一时半会没有认出他。 

“我们谈过话,为了你亲爱而不成熟的哥哥,忘了吗?L 字开头的哦。” 

“你是……Liger?” 

“我的真名——李礼,我应该有和你提过的吧!” 

(未完待续)

作者:社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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