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司马乐产生了恻隐之心。
只因在朱雀王国这片贫瘠的土地，能年仅17岁就突破到武爵阶，即便说是天才中的天才也不为过。
但当他看到莱特眼中的暴戾，以及那萦绕周身的暗属性能量时，这份想法迅速消失了。
“没有意识的凶兽吗……不愧是帝国皇族。”
司马乐轻嘲道，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按钮按下。
很快，货舱深处飞来一副装甲，他用右手接住，随之整个手臂都被解体变形的钢铁装甲所覆盖，变成了一条巨大的机械臂。
“这是从你的兄长那里得到的武装……如今的我，已是武爵巅峰。”
“吼！”
莱特就像没有听到一半，发出近似野兽般的嚎叫，朝司马乐扑了过来，然后被一拳击飞。
但马上，莱特就像没事人一样，再度扑了过来。
哪怕刚才喷了一大口鲜血。
“真可怕……不愧是肮脏的帝国血脉。”
司马乐摇了摇头，右臂蓄力，又是一拳过去。
司马乐很讨厌帝国。
这不是谎言。
面对破坏了自己家国，令他重要的人恸哭的帝国，他又怎么可能喜欢得起来。
倒不如说，这十年来，他没有一天不在希望帝国毁灭。
然而，这个世界是不讲道理的。
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
越是想帝国毁灭，结果人家越来越好。
反倒是王国，表面看着欣欣向荣，结果连海朱大人都离开了世间。
当然，哪怕知道不可为，也去为之的决心，他曾经也是有的。
也曾经这么做过。
然而——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父皇已经活了百年以上。”
修习魔法并不能延寿。
即便是战爵也不能。
这个世上唯一的例外，便是永恒体。
只是他怎么都想不到，王国这边的谣言只是谣言。
帝国那边却是真的。
他绝望了。
但他没有放弃。
就像人大部分时候，都不是因为喜欢才去工作的道理。
他要活下去。
他要加入帝国。
他要背叛王国。
哪怕要付出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死！”
见莱特已是强弩之末，司马乐挥出了必杀的一拳。
但没有命中。
只因他这一拳预计的是莱特攻击自己。
但莱特一开始的动作只是佯攻。
那暴戾而茫然的眼神，在一瞬间恢复了清醒。
然后莱特扑向了地面。
司马乐临时改变的拳头，只有六成打在莱特的身上。
莱特再一次倒飞了出去。
不，应该说是故意飞出去的。
因为那个方向的尽头，有一名红发少年在等着。
…………
金发少年倒下的那刻，便失去了意识。
但他此前紧攥在手中的东西，也落到了谢深红的面前。
慢慢爬过去，把绯红双枪握于手中。
谢深红盯着浑身是伤的莱特，想起了摔在地上前的一刻，他所展露出的笑意。
那是信赖的笑容。
“真是愚蠢，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谢深红冷笑道，把枪指向了昏迷的莱特。
没错，现在是杀死莱特这个毁灭王国的罪人的最好时机。
谢深红可以清楚感受到莱特体内已经没有任何魔力。
无论是那代表着黎明之光的光属性魔力。
还是那肮脏得会带来无边灾厄的暗属性魔力。
莱特都已经用光了。
他现在就是一个体魄比普通人强一点的伤员。
一枪就能结果他的性命。
砰砰砰砰！
谢深红没有任何犹豫地射了四枪。
莱特一动不动。
仿佛不知道自己刚才和死神擦肩而过。
“真是的，为什么不躲啊？”
谢深红沙哑地喊道。
他这四枪，预判了莱特所有的躲避路线。
只要莱特一躲避，就会中枪，然后死去。
但莱特就像算到了他不会杀自己一般，始终在那里装睡。
不——
“可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傻瓜？”
事到如今，谢深红不得不承认。
莱特不可能是装的。
他就是一个正直、高洁、纯粹、真诚、热血的烂好人，大蠢货，大笨蛋。
谢深红一直以来对莱特各种猜测都是错的。
泪水再也忍不住一涌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要帮助我这样的人啊！”谢深红边哭边骂道。
但理由他是知道的。
莱特早就说过了。
想与他成为好朋友，想让他变得幸福。
可是啊——
“什么并肩作战，什么支援……你晕过去了还有什么意义啊！”
他早就无比幸福了啊。
一穿越到异界，就能遇上南宫炎和端木云这样的亲人，家里有听话懂事的妹妹，学校里还有即便知道他是女装变态，也依旧尊敬爱戴自己的同学。
身为本该被人鄙视的无魔力者，却幸运地遇到了重视人权的王国，还因为有点地球科技的知识储备，被当成了天才研究人员，衣食无忧……最后失去一切，却还能重生！
他真的已经足够幸运了啊！
可为什么！
就连他本以为是十恶不赦的敌人，也会是那么一个正人君子，甚至还为了保护他信守他们之间的承诺，而拼命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啊？
他这些日子来，到底做了什么？
说好的要改变悲惨未来，怎么到头来，却变成了被未来所束缚，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楚？
他到底在逃避什么？
为什么他要一直纠结自己有没有用？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解决问题！
…………
“如果你下不了手的话，可以让我来。”
待谢深红走过来，司马乐说道。
“闭嘴！”谢深红一抹脸上的泪水，愤怒地说道。
“那么说，你放弃了复仇？”司马乐知道谢深红是孤儿，只道他被莱特舍身救援给打动，从而忘记了仇恨，“真是太天真了，你也看到他的那股力量了吧？帝国皇族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孽。”
听到天真一词，谢深红微微一震，待司马乐完全说完，他已经冷静了下来。
准确说，是不得不冷静下去。
因为眼下还有比沮丧比自责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没有任何不满。”
“哈？”
司马乐微微一愣，好一会儿才明白谢深红是在回复他一开始在宴会厅时的问题，不由得笑了，“怎么可能，像你这样的人……”
“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聪明绝顶，我也从未看轻别人，也从未去追求什么名誉地位……倒不如说，我巴不得其他人不需要我也能把事情做好。”
“所以……你是自己提出调离重要岗位的？”司马乐开始明白了。
“没错，他们都是真正的天才，只是受限于眼界和格局，以及没有因材施教等因素才没能发挥出原本的才华，如今我已经将他们领入门，后续不需要我这个愚钝之辈，才是最好的结局。”
“所以你也不觉得自己被人鄙视是不公？”
“是的，我不觉得深海朱红的选拔制度有任何问题，反而是我现在还有机会加入，我受到的照顾实在是太多了。”
“你知道自己这种性格叫什么吗？”
“自卑。”
司马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没想到鼎鼎大名的赤红之鹰，居然是这么一个不自信，对自己评价如此之低的人！”
但笑过了，司马乐板起脸。
“也就是说，你不会背叛王国。”
“没错。”
司马乐带来的这批精英，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自大。
因为自大，所以不满，所以会毫不犹豫背叛王国。
但谢深红不同。
他很自卑，觉得王国已经给予得够多了。
“我不会让你就此离开的，但如果你肯提供足够多的资料，我可以保证你以及那边的帝国皇子平安无事……先别急着拒绝，你对王国的意义重大，而且你也想回报王国吧？那就不要在这里白白浪费性命了。”
司马乐说这话的时候，展示了一下机械手臂。
似在告诉谢深红，他之前的招式已经没用了。
反抗是徒劳的。
还不如留着有用之身日后再回王国，偿还那些恩情。
然而——
“你似乎搞错了一点，我虽然看上去很自卑，但其实更多的是傲慢。”
“傲慢？”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有守护王国，让王国变得更好的责任。”谢深红自嘲一笑，“哪怕我在心中一次又一次贬低自己，这份责任感都始终没有改变。”
“不，我觉得这是很好的想法，就像海朱大人说的那样……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司马乐钦佩地说道，“小子，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帝国皇子的事我会帮你隐瞒的，我也会尽全力保证你将来能回到王国……王国需要你。”
“谢谢，但我不需要你的保证。”谢深红取出金色怀表，看着上面时针指着的刻度，“我需要的是将你抓获，解决这一次的事件。”
司马乐再次大笑起来。
“别误会，我不是笑你狂妄，我是为自己猜对了而感到高兴……你接下来是准备变成冒牌的海朱吧？”
这其实并不难猜到。
结合谢深红这一系列表现，他敢单身一人赴会，就说明从一开始他就有十足的胜算。
在王国里，敢说自己能稳吃一名有帝国方作为后援的武爵阶的存在，便只有一个。
那就是实力只有斗爵阶的冒牌货海朱。
考虑到冒牌货大概率是与端木和东方家关系密切的人，答案顿时呼之欲出。
“可惜，我们从策划这件事开始，就考虑到这一可能性了！”
司马乐用左手掏出一个开关按钮并按下。
顷刻间，船舱内部被一股诡异的声波笼罩了。
“变身。”
谢深红没有理会司马乐的话，默默变成蓝发赤瞳的少女。
然而，在司马乐看来，这却是比依赖绯红双枪作战更蠢的做法。
帝国早就在遗迹挖掘出了类似冒牌海朱的魔导人偶。
并研究出了许多应对方式——比如现在他启动的干扰波。
不仅能让魔导人偶无法正常运作，还能让斗爵级别的人头痛欲裂。
他能安然无恙，全靠右手的机械臂里带了反干扰装置。
可谢深红是没有的……这不，刚变成蓝发赤瞳的少女，她就无法动弹了，在原地闭起眼睛似乎在抵抗什么。
“结束了！”
为免夜长梦多，司马乐立刻冲了过去，高举机械臂。
他要一举将人偶击碎。
让王国最后的幻想破碎，认清现实，像他这样脚踏实地寻找出路。
当然，人偶被毁，谢深红是不会死的，只会恢复原样。
可那时候一切都只会是他说了算——
轰！
自信满满的一拳震碎了四周的一切。
“怎么……可能？”
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能破坏。
冒牌货举起一根手指，就挡住了他最强的攻击。
“不要心急。”
蓝发少女睁开那如烈焰般的眼眸，“一会儿才轮到你。”
“是功率不够吗？”
司马乐迅速后退了数步，把干扰装置的功率调到最大，然后再度朝蓝发少女冲去。
然而，这一次他甚至没能靠近对方。
极寒的气息笼罩了他的身体，回过神来，他下半身以及右手的机械臂都被冻结成了冰雕。
与此同时，他也知道了蓝发少女在做什么。
整艘离火舰，数万吨的巨舰，被提到了空中，转了半圈，往原来的方向开了回去。
“可以了。”
司马乐呆呆地看着轻描淡写的完成这一切的蓝发少女。
这不是人偶能做到的事。
这不是斗爵能随意做到的事。
这不是冒牌货能做到的事。
“为什么？”他失声地喊道，“为什么事到如今你才……”
咕哇一声，他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并非海朱对他做了什么，而是此前和帝国皇子立下的血誓激发了。
因为他失败了。
而失败的下场就只有死亡。
海朱也意识到了这点，散去了对他的冻结，扶住他尝试救治。
“没用的……海朱大人……”
弥留之际，司马乐想到了许多，也明白了许多。
“小心帝国……他们一定会袭来的……”
“请不要再妄自菲薄了……你已经为王国做了足够多了……”
“抱歉……我擅自绝望了……再就是，谢谢你……”
司马乐笑着，眼中失去了高光。
离火舰动力炉爆炸了。
有人远程操纵，引爆了藏在里面的爆炎符。
火势很快就被扑灭，船舰依旧向着王都港口驶去。
可惜无论怎么追溯，都无法在船上以及附近的海域找到幕后之人。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谢海朱看着司马乐，轻声道。
她明白自己该为事情得到解决松一口气，或是高兴。
她明白自己或许该为对方的愚蠢感到悲哀，或是鄙视。
但她的心中没有任何波动。
她只是遵循圣女的身份，在做该做的事。
现在的她，仅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偶”。
…………
他这是在哪？
深红怎样了？
司马乐呢？
该死，他怎么在关键时刻晕了过去？
黑暗中，莱特不断埋怨着自己。
等他知觉开始恢复，他察觉到自己似乎躺在了沙发上。
脑袋则被人用柔软且富有弹性的东西垫着……等等，是大腿？
这是膝枕？
是深红？
他们被逮住了？
没有海上的颠簸，这是已经到了帝国境内？
莱特急切地睁开眼，入目便是——
“醒了吗，我的骑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