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呜………”
略感昏暗。
这是少女睁开眼睛后的第一想法。
从未见过的屋檐映入视野，陌生的气息充斥于周围。
“………这里是…？”
“醒了啊，小姑娘。”
“…唉？”
在意识尚未完全清醒的时际，一把慈祥的老人家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那是一名身穿完全的古代服饰，绑着发冠的白发老人，他脸色红润、面带笑容，额头正中处还有一道特殊的符印。
“…你是……？”
“呵呵呵，说起来，你在山上住了有这么长时间，我们都没见过面……我是负责这一片地区的山神。”
一边用小刀剃着苹果皮，“山神”一边笑呵呵地自我介绍道。
“山神…爷爷。”
“哦？还是个有礼貌的小狐狸啊。”
稍微打量了一下“山神”，云悦儿便如此称呼道。而山神似乎对这个称呼相当满意。
“…这里是哪？”
“这是元修观的屋子，你被他们给带回来了。”
“………是彻之的师门啊。”
想起以前张彻之曾经与自己说过的关于他师门的事，云悦儿不由得说道。
“…你是说那个年纪最小、但天赋最好的弟子？”
“……嗯。”
对于山神的问话，云悦儿轻轻应了一声。
然后，她将此时心中的担忧诉说出来：
“彻之他…现在怎么样？”
“嗯…那小子扛住了天蓬咒，但也身受重伤，据说是全身经络都被震断，恐怕一时半会是动不了了。”
“……真的…？”
闻言，云悦儿用手臂撑起身子，担心地向山神追问到。
“嗯，所以他师父才会特意找我过来给他治疗。”
“…那他应该可以完全康复吧？”
“……可以是可以，但需要两三个月。”
“…………这么严重。”
山神的话让云悦儿不禁低垂脑袋，连那对狐耳朵都掩了起来。
“哈哈哈，不要这么担心，那些伤还是可以治好的…说起来，你的手现在已经没事了吧？”
可能是不希望她一直对这件事介怀，山神便转而提起了另一个问题。
“唉？”
听到这么说，云悦儿才想起自己手臂曾经也受到巨大的伤害。
但此时她并不觉得有疼痛感。
“……已经完全好了。”
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双手，云悦儿有些惊讶地低声说道。
“那就好…嗯、吃苹果吗？”
“啊、谢谢。”
云悦儿下意识地伸出手接过山神递来的苹果，然后试着咬了一口——
“咔——”
“！”
甜甜的味道与脆脆的口感交织于嘴里，让云悦儿一下便提振起精神。
“好好吃…这个苹果。”
“呵呵呵、这可是我亲手种的山苹果。”
听到这个好评，山神笑眯眯地答道。
“你先吃这个，我现在去跟他们说一下，让那些小徒弟给你准备饭菜。”
“……”
“足足睡了两天，肯定很饿吧？”
“唉…不、那个……咕咕~~~”
“！？”
不说的时候还没有感觉，一说起来，肚子里的饥饿感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哈哈哈~~~”
看着云悦儿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山神不由得大笑起来、并朝着屋外走去。
而在山神离开以后，云悦儿也便低头吃完了手里的苹果，并且下床走到洗手盆处——
“…这个…就是水龙头？好像说是拧一下或者按一下？”
一边思索着自己学习过的理论知识，云悦儿一边抓住把柄处轻轻一拧。
“呼嘶——”
“…有水了。”
对此感到有些神奇的云悦儿，把沾了苹果汁的手掌放于水流之中，而冰凉的触感让她的头脑变得清醒了不少。
……彻之…现在会在哪呢？
“——吱。”
在沉思之中，云悦儿关上了水龙头，然后自然而然地把视线投向门外。
并未关上的大门有山风蹿入，可以眺望到的远方树木依然是那般生机盎然。
“哒——”
虽然并不是知道他在哪里，但少女却好像被什么牵引一般，朝着门外迈开了脚步——
“呼——”
而刚刚踏出房门的瞬间，阵阵轻风便从左侧吹来，这道轻风除了让皮肤感到凉意以外，还携带着熟悉的气味。
“嗅嗅——”
“…这个气味是！？”
从风中确认气味主人的刹那，云悦儿激动地朝着左边走去，尔后在隔壁房间发现了自己搜寻的目标。
“呼——呼——”
“……彻之。”
以有些轻飘的步伐走进房间，她的视线里分明是一个全身包裹绷带、甚至连眼睛都被包住而仅剩下口鼻维持呼吸的……少年。
这种可谓惨烈的场面，让云悦儿愣住了。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个英俊、开朗、处处支持自己的张彻之，此时会这般模样。
“……”
站在床边、她伸出止不住颤抖的手臂，想要触摸他那一小片裸露出来的皮肤。
“…还是不要碰他比较好。”
“！？”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山神的声音。
“…山神爷爷。”
“……他全身经脉具断，必须用特殊的药草这样全身包裹渗透，才可以确保对经脉的修复。”
走到云悦儿的身边，山神默默的解释道。
“现在他尚未脱离危险期，经脉处于修复的阶段，稍微碰一下都会产生强烈的疼痛。”
“………”
“……”
说完，山神望向了云悦儿，只见她此时已经眼眶溢出泪水，不断地自脸庞滑落而打湿了地面。
“…是我…是我……是我…害了他。”
“这件事并非全部都是你的责任，不必太过内疚。”
“…不是、如果不是我多管闲事……如果那时候我自己走的话…不是，如果打从一开始我就不管那些山妖………彻之就不会……”
看着爱人此时承受的这一切，少女的内心无论如何都难以释怀。
…如果我继续在他身边的话……以后会不会又让他遇到这种事……？
……果然…如果我是人类的话…就不会有这些事，果然就好像爹娘说的一样…都是因为我不是人类才会………
我…就是因为不是人类才被爹娘赶走……才会跑到山里面………
我不是人类…所以才成为了家族的耻辱……才给家族带来了灾难……
………在山里面才遇到了…彻之。
但现在因为我，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彻之……也会赶走我…？
不经意间，不安的想法无法遏制的涌上了心头。
动摇的眼眸里仿佛逐渐无法再看到任何事物。
………
日夜交替而时日流逝，仿佛是眨眼之间，半个月便悄然过去。
重伤的少年从全身被绷带包裹，到只需缠绕手脚与身躯，再之后仅每天灌入药汤……
期间、有各色各样的人都来看望过他，或是云游归来的同门弟子，或是知晓他的其他门派的长辈，又或是负责采药制药的药师，这些人很多都询问过他为何受此重伤。
但能够得到确切回答者寥寥可数，毕竟，若被世人知道这是同门内斗所致，那未免招人笑话。
时间又过一天，清晨的公鸡啼鸣照常地响彻于天空宛如鱼肚白吐的晨曦时分。
“……呜…”
尔后，仿佛受到是打鸣的刺激，少年时隔多日地睁开了双眼。
“…………”
“……！？——悦儿！”
熟悉的天花板让他知道自己目前所处的地方，然后，心里挂念的名字伴随着起身的动作、一下子脱口而出。
“呜——！！”
但刚刚起来的瞬间，遍布全身的剧烈痛楚便让他牙关紧咬。
……原来我伤得这么重。
…那我应该已经睡了很长时间，现在是几月几号？
根据身上的伤势，张彻之大概猜到自己应该昏迷了相当长时间。
但现在四下无人，他也没办法得知具体日期。
“哒——”
“……”
而刚好、去大殿修早课的老者经过了这里——
“嗯？彻之，你醒了啊。”
露出和蔼的微笑，老者走进了屋内。
“……师父。”
“好点了吗？”
“………除了全身痛，其他没什么。”
“呵呵呵，全身痛还没什么？”
听到这有些出乎意料的话，师父不由得反问道。
“…我睡了多久？”
“………半个月了。”
“——这么久？”
“…你全身经脉尽断，用了七天才度过危险期，能够半个月醒过来已经是很难得了。”
“………………”
闻言，张彻之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原来刘师兄的攻击让自己受了如此重伤……实在难以想象…那仅仅是《天蓬咒》的第一节，居然就有如此威力。
“你师兄…一直都有那个心魔。”
“？”
就在张彻之思索之时，师父似乎猜到了什么，故而讲述道：
“…我也曾多次与他讲过妖怪并非都十恶不赦，必须要谨慎审度才可决断。”
“……”
“但正如阳明所言，‘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他还是没能破除心魔，希望可以不要太指责他。”
“………刘师兄他…现在怎样了？”
“他把自己关禁闭了，就在‘天蓬殿’那里。”
“…按照他的性格，肯定是在天蓬元帅面前忏悔自己滥用了神力。”
根据师父的话，张彻之大概可以想到刘师兄现在在做什么。
“…对了、悦儿她……那个狐妖…怎么样了？”
“她……”
虽然知道这是必然会有的提问，但师父却是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在酝酿应当如何向自己的弟子作出解释——
“她已经下山了。”
“！？”
而不等师父回答，门前传来了另一个老人的声音。
“…山神爷。”
这道声音，张彻之仍然记得，因为进来的老神仙曾亲自指导过自己修行。
“呵呵呵，许久不见了，彻之。”
“……你说她已经下山…是什么意思？”
“就是完全离开这里的意思。”
没有太多犹豫，山神直白地答道。
“…是怎么回事？”
“我并没有把她赶下山，我只是告诉她，经过那些事情后，你不可能不受影响，你作为元修观资质最好的弟子，一直都备受修行界关注。虽然引人注意并非是你的本意，但却是你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
“如果让被他人知道为了一只狐妖而师兄弟相斗，你师门未免会遭人指指点点，再加上…那个小姑娘自己好像也很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
“嗯……你全身都绑着绷带的时候，她经常会跑到你床边，说担心以后又会像那晚那样拖累你。”
“…………怎么会…哪有什么拖累。”
“…最后她就问我，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自己成为普通人。从此以后不再成为你的累赘。”
“！”
山神的转述让张彻之愣了愣，显然没想到自己昏迷时还发生了这种事。
而这一番话让张彻之不由得思考最坏的可能性——
“……难道是因为师兄…”
“与名举并无关系，在那小姑娘醒来之前，他就已经关禁闭了。但说实话，虽然当时你师兄因为你袒护那个姑娘而把你打成重伤…甚至乎错手杀了你，我也无法追究你师兄的责任。”
“……”
“因为当时谁都不敢保证她与吃人的妖怪无关…她大概是不想再因为自己而让又遇到这种危险。”
“……”
师父轻轻讲述出来的话语，让张彻之陷入沉默。
…明明一切都只是误会，但为何……
“…我……还能去找她吗？”
……如果我没有跟她约定要在镇上见面，又或者在解决山青妖之后才说这个计划…就不会………
心中满是懊悔，张彻之紧紧握起拳头。
“如果你想的话，当然可以去找她。”
“！”
有些出乎意料的话，让张彻之不由得看向了师父。
“呼——但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而一旁的山神却是吹了吹胡子，接过话头道。
“为什么？”
“因为我帮她变成人类了。”
“唉？”
“我用特殊的法门封印了她的法力和记忆，她现在已经是一个普通人，只要封印不破，她就会像普通人那样生老病死的度过一生。”
“！？”
明确的话语冲击着张彻之的内心。
“……她现在…已经是人类。”
“嗯、如果你现在去见她，她恐怕也认不得你了吧？”
“………”
话音落下，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明明是清朗的早晨，但却仿佛被什么蒙上了一层隐隐约约的灰霾。
而静默之后、是少年变得平静的声音：
“…既然她想着离开的话，我就不应该贸然追上去。”
“……”
很平淡的语气，就好像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这让师父和山神不由得面面相觑。
“而且，比起半妖的身份，肯定作为人类更好，她以后不再需要担惊受怕。”
“……”
“……”
“…师父……弟子另外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请师父将我关于她的记忆也封印起来。”
“！”
这可谓不可思议的话语，让两个见多识广的老人家都不由得眉头一挑。
“…彻之，这样又何必呢？”
“如果不这样做，我肯定忍不住去见她，到时候必定会扰乱她作为普通人的生活…而且恐怕我以后会很难集中精力修行，如此就无法报答师父的恩情……我想避免这一点。”
“…你确定要如此？”
“……………是。”
“……唉。”
可能是因为少年已经不再叹息，所以他的师父才代为叹息吧。
“…封印记忆的法阵需要一段时间去筹备，你这段时间再好好想清楚吧。”
“………”
虽然答应了下来，师父与山神转过去的背影中分明有着几分惋惜。
走出房间，眺望远方那起伏的山岭野林，师父心里不由得为弟子哀叹一声：
“正所谓阴差阳错，又当如何呢……”
随后，是同样无奈摇头的山神不由得感慨，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待续）
（本篇应该在短篇征文结束后再开。）
（刀到后面就是糖啦……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