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吟感觉这里完全不像是一个烟花之地，反而像是藏着粮草和火药的军事重地。
而且运营这里的人也太猖狂了，这里的护卫明目张胆地穿着重甲，公然违反朝廷的律法。
“私藏甲胄可是谋反的大罪。”
“掌管这里的人，可不用担心自己的罪过。”
林雪吟就像平时和宫女说话一样，用居高临下的姿态对周尚杰说：“把我的请柬送过去。”
“是，大小姐。”
周尚杰恭恭敬敬地从林雪吟手中接过请柬，这让林雪吟心情不错。
他很好地扮演了林雪吟的侍从，将特制邀请函递给了前来迎接他们的礼仪官。
“一位贵客和她的八位护卫，这里请。”
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他们有着带上护卫的需求，而这些下人也会贡献一笔不菲的消费。
林雪吟就跟着这位礼仪官到达了二楼的房间，她走在楼梯上的时候还顺便观察了一下这个建筑的构造，类似的房间还有七八个。
下面的表演已经开始热场了，直到这个时刻，林雪吟才终于看见了几位花枝招展的少女。
林雪吟所坐的这个位置极其地柔软舒适，而且整个房间是厚实的砖木结构，隔音性能也做得很好，整个区域都非常私密。
旁边也有个不大的床铺，而只要拉开靠近大厅一侧的帘子，就能居高临下地看见一楼的表演。
“这里怎么会有禁卫？”
林雪吟看见了对面房间的护卫，他们居然穿着金色的制式铠甲。
“他们是外庭的禁卫，负责保卫大臣们的安全。”
“难道还包括陪大臣们来这里快活吗？”
“当然不，可有钱能使鬼推磨。”
周尚杰轻轻地拉上了帘子，这是理所当然会发生的事。
内宫的直属禁卫直接效忠于女皇，忠诚度和专业性都有保证；而外庭的禁卫则松散的多，他们更加亲近大臣，也难免受到许多诱惑。
他拍了拍双清雅的肩膀：“可以去准备了。”
“是，主人。”
双清雅朝他微笑了一下，然后就和其它护卫一起走进了旁边的隔间。
周尚杰让侍女倒几杯酒进来，他拿起雕琢精致的琉璃盏，将里面的美酒一饮而尽。
“我现在来告诉你，你无法找不到吏部官员贪污的证据，是因为证据根本不存在。”
“凡是有人做了不法之事，一定会留下证据的。”
林雪吟不是很想在豪华包间里聊这些事，就算是在说话的时候，她也没有忘记给自己的碗里夹菜。
这些菜是他们进入这个房间以前，就已经热气腾腾地摆放在桌上了。
相比于御厨的那些着重于健康的菜色，这里的菜拼尽全力地想要满足人的味蕾，林雪吟从来都没有吃过这样的美味。
“我对这件事负有一些责任，这里菜就算是一点小小的赔罪。”
周尚杰讲了一个故事，尽管林雪吟并没有能力分辨其中的真伪，但直觉告诉她，这和今天晚上他要做的事情有关。
五年前，周尚杰要离开上京城的前夕，给先帝林诚写了几条建议，其中之一就是要用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在隆朝，每年税赋由吏部收上来之后，就要将其中的一部分运输到各地的仓储中心，再由各地的仓储中心往京城运输。
运输这些钱粮税赋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而且如果上下沟通不畅，会造成巨量的物资损耗。
粮食放在外面受了潮，这些白花花的粮食就没办法储存了；各个郡调配运粮车不及时，老百姓只能使用简易工具，徭役就要多出一个月。
诸如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地方上的官吏文化程度很低，哪能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这就导致这些协调上的问题一再地发生，百姓的意见是相当大。
而此时杨业和他的吏部提出了一个方案，那就是将物资和运力由专业人士进行统一的划拨。
建立时刻表，统一筹划马匹和运输数量，并根据仓库的载荷调配物资运输的终点，这些都大大降低了秋收之后的运输成本。
为了让林雪吟更好的理解，周尚杰拿出了像是铁路时刻表一样的运输规程，林雪吟看完了之后对其中精妙的设计赞叹不已：“好东西，只要有了这些，百姓的负担也能降低不少！”
百姓们不仅需要承担税赋，除了缴纳银钱以外，也需要进行各种徭役来帮朝廷干活。
林雪吟完全理解这份时刻表的价值，它能使税收不变的情况下，降低百姓的负担。
“这有什么问题呢？”林雪吟这下感到有些困惑：“这不是好事吗？”
“可问题就在这里，这些人逐渐变成了一个由技术官僚组成的利益集团，反过来创造了壁垒。”
周尚杰再一次拿出了一份文件，推到了林雪吟的眼前。
“这是一份运输文件，上面详细地写明了运输粮食的成本，包括人员和工具的数量，甚至都精细到了煮熟的苞米的售价——这是用来喂马的饲料。”
林雪吟仔仔细细地看完了，然后摇了摇头。
“我看不出任何问题。”
“像这样的文件还有几十箱，他们贪污的证据，被这些技术官僚用专业的技术隐藏在了这数万份繁琐复杂的文件之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吏部完全掌握了税赋转运的一切。
他们建设了只有自己能理解的一套运输系统，而这套系统的复杂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外行能够理解的范畴。
一切都被他们掩盖了，就连林雪吟派去的最优秀的审计人员都查不出问题。
他们只要在文书中对数字进行一些只有他们能够理解的修改，一箱又一箱的白银就哗啦啦地流向了这些人。
“那个包房里的人，就是当年的其中一位‘技术官僚’。你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你只需要知道当年的他，也曾经是一位受人瞩目的天才。”
旧社会把人变成鬼，周尚杰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没有谁比林雪吟更加揪心于隆朝命脉被别人掐在了手上了，她凭借着直觉想到了补救的办法：“我可以下圣旨强令吏部抛弃整个系统，然后建设一个新的。”
“这会造成民众负担的陡然加重，在地方上也会引起混乱，钱粮运输过程中产生的损耗甚至会比他们贪污的银子还多。”
“难道我就没有办法制止这些贪官吗？”
“当然不是。今天拿一点，明天拿更多，总有一天这些贪官会留下证据的。”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捞银子这事儿，没有谁能停得下来。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银子贪得多了，账就做不平。
“可我等不起了。”
林雪吟不可能和下面的这些贪官们比耐心，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正等待着她解决。
更何况要是真到了那个时候，百姓的负担一定会变得非常沉重，而这个由技术官僚组成的利益集团又会变得更加牢固。
林雪吟需要证据，但证据既然不存在，现在就是个死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