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小老师吸取了昨天没能顺利接到我的教训，主动到校门口等到了打扮得像“恐怖分子”一样的我，并以“找人帮搬书”的名义，将我带进了学校，带到了她的办公室。
我将自己所了解到的信息有选择性地告诉了她，包括默姐当时在班上没有什么朋友，当时的班主任也就是灭绝师太给了她很大的精神压力，并且在此基础上推断出“默姐的自杀，姓施的脱不了干系”这样的结论。
小老师神色严肃地听完了我的汇报，对于我最后充满敌意的结论，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以一种淡漠的态度轻声追问道，“就这些吗？”
我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瞒下最为关键的一个信息：默姐自杀前，曾经被人目击到过，和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小女孩在一起。
那天下午，楚唯在我家玩着我新买的跳棋。她当时误吞了一颗玻璃珠，对此我印象深刻。
如果不是楚唯，那么默姐身边的那个小女孩是谁就显而易见。
我只觉自己脑海中的猜想拼图已然拼凑完成，关于默姐的自杀、关于谁刺伤了灭绝施太，我心中的已然有了一个确定的答案，一个早就被我所“大胆假设”，如今更被我“小心论证”了的答案。
办公室响起敲门声，来人径直推门而入，在看到我时，她没有显出丝毫的惊惶，只是坦率地正视着我。
“赵蕖，你已经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了。”
刘萤冰冷如霜的视线，充满了敌意。但那视线并没有落在我的身上，而是径直投向了坐在椅子上的小老师。
“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我只能报警了。”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她是在警告我，还是在威胁着小老师。
不过，傻乎乎的小老师显然没考虑那么多，她似乎默认了刘萤在跟我说话，甚至于没在意刘萤望向她的尖锐目光，还略显天然呆地跳出来救场。
理应明察秋毫、有着超强洞察力的小老师，此时此刻就像是一个白痴一样地说着没有眼力见的话，“是我喊阿蕖来这儿的呐，小萤。”
我不知她是有意庇护我，还是单纯没注意到刘萤的敌意。
“我希望阿蕖能够重新回到学校、回到我们的班级里去。”
实在是太没有眼力见了，竟然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随后，一点儿都不在意刘萤越来越差的脸色，小老师说出了“火上浇油”的话：“毕竟施老师不是阿蕖刺伤的，学校不应该无根据地冤枉他。”
刘萤的脸色彻底转为了煞白，由于角度原因，我能看见她藏在身后的左手紧握成拳，手指扭曲地搅在了一起。
“我并没有回来的打算，李老师！”
在指甲彻底陷入刘萤皮肉的前一刻，我喊出了目前看来，最合适的句子。
“我家游戏厅缺人，我在那儿干得也挺开心的，所以没有回来的打算。”虽然面对小老师一脸失落的表情，我觉得有些愧对她，但我如果不这么说，我真的很担心刘萤她会做出什么傻事。
“所以感谢您的好意！”
我以最为诚恳的态度，向小老师深深鞠了一躬。说实话，我此刻内心对于这位老师已然不再有任何的怀疑和警戒，我相信她肯定是一位和灭绝师太不同的老师，是一位真正的好老师，一位真正能够理解学生、体谅学生的好老师。
但有些事情，必须由我来承担。
“你放心，刘萤。”
我转向一旁紧锁眉头、咬住嘴唇的她，我注视着她的眼睛，期待着她能理解我的目光，也读懂我言语间的深意。
“我不会来学校了，过去事就过去了。从此，你读你的书，我开我的店。”
在离开前，我又多看了眼仍旧坐在原处、一脸落寞的小老师，她的整张脸上写满感伤、失望和无奈。
对不起了，小老师。
我啊，注定不可能成为什么所谓的学者了……
无论我有多喜欢看书、多喜欢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我怀抱着的期待和我所面对的现实间，始终存在有无法忽视、无法抹平、无法绕过的巨大沟壑。
收拾好无法言语的复杂情绪，我重新戴好口罩和帽子，在暮色的掩护下，悄然无声地离开了校园，如游魂般回到了那闹哄哄的游戏厅。
看了眼吧台上摞着的书，一本本参差不齐地堆砌着，我顺手将摇摇欲坠的它们悉数推落进门口的大垃圾桶。
空虚而喧闹的嘈杂，与烟臭味和汗臭味混合在一起，在身边漂浮缭绕，一种真切而平庸的质感，如同破碎的蜘蛛网，黏着在我昏沉的意识中。
我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坐在椅子上，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该想些什么，只是蓦然想起了那本名为《青鸟》的小说中所写的那句话：我就是想成为孤单的人身边的那另一个孤单的人，所以，我选择成为老师。
真是相当没有逻辑的一句话。
孤单的人身边从不可能出现另一个孤单的人，因为一旦出现，“孤单”就不存在了。
所以，真正的孤单者永远在独行。
我又转而回忆起早上那通电话中，关于默姐的描述：成绩不上不下……长相不好不坏……存在感很弱……没有什么特长……没有什么朋友……
……
——我想快点儿长大！成为一个优秀的大人！
默姐一边吃着冰棍，一边将被汗水粘在额前的头发捋开，她站在那片金黄色的夕阳中，整个人变成剪影的同时，眼睛却在闪闪发光。
——我呀！会努力成为你们可以依靠的大人！
……
并非每一个人的愿景都有得以实现的可能，正如默姐也没能成为她所期待成为的“优秀的大人”。
我只觉得自己的眼睛涩涩的，发酸的鼻子催促着我落下泪来。但我知道自己不能哭，因为那个可以让我们去依靠的人……
早就已经不在了……
“臭**！敢偷我的钱！”
屋内深处，一阵骚乱猛地将我的思绪截断，我赶紧起身的同时，竟发现楚唯朝我跑了过来，躲到我身后。
“喂！你怎么又翘课了？”
虽然早就习惯了这家伙整天翘课来打游戏，但这次，我竟然对她“有书不读”的感到异常恼火。但眼下显然不是讨论这一问题的合适时机，因为一个穿着背心、短裤和人字拖的满身横肉的家伙，正像一座小山一样，边抖动着身上的赘肉，边向我们走来。
“……你……你下次能不能……招惹些我打得过的人……”
“他缩在角落里打游戏，我根本看不出有这么大一坨啊！”
那座小山很快就移动到了我身前，虽说我个子在同龄人中绝不算矮，但面对眼前这个彪形大汉，却还是要仰起头来。那种骇人的压迫感，让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双腿发软。
“那个……咱有话……”
我甚至没来得及说出“好好说”三个字，那个男人就一肚子顶了过来，将我和楚唯逼到柜台的死角，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
“我说我怎么每次在这儿打游戏，动不动就少钱的！原来你们这儿有贼！”
“你别乱说啊！我之前就没在这儿见过你！”
楚唯躲我身后怯怯地探出脑袋，虽然身体很诚实地在发颤，但语气仍充满了“天大地大我最大”的傲慢感觉。
“少废话！要么还钱！要么挨揍！”
“还钱！”
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赶紧用手肘捅了捅楚唯。
“快把偷人家大哥的钱还给人家！”
“还个屁啊！根本没到手好不好！”
我赶紧向对方赔笑道歉，同时从身后的烟柜中掏了包最贵的烟塞了过去。
“大哥，这是我朋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她这次可还行？”
那人接过烟，看了看，塞进口袋。
“可以。”
我和楚唯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他便紧接着说道。
“但她坏了我的兴致，总得给点儿精神损失费吧！”
“要的要的，您说给多少！”
一边对楚唯说了句“算你借我的”，一边打开一旁的抽屉开始准备数钱，然后，那家伙的一句“一千块”，让我的动作彻底僵硬。
“喂！你个死胖子讹人呢！”
不知道是不是被愤怒压过了恐惧，楚唯竟然直接我身后挤了出来，她比那胖子至少矮了两个头，但在气场上却毫不逊色，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指着胖子的鼻子就叫骂道，“胃口那么大，平时吃屎吃得不少吧！怪不得长得胖、嘴还臭，一副没人要的模样，这么大年纪还只能在这儿打游戏！我看你前面几把就没一把赢的！脑子进油了吧你个废物渣渣！”
虽说从小到大，楚唯吵架就没输过……
但是此时，我发自内心希望她输掉……
如果说之前的气氛还只是剑拔弩张，那当楚唯毫不留情面地对胖子展开人身攻击后，情况进一步滑落到了不可控的境地。
被彻底激怒了的胖子一把握住楚唯的手腕，像对待一只小猫一般，将她整个人都给拎了起来。楚唯的惨叫声彻底麻痹了我的思维，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端起柜台上那只大型瓷质招财猫，朝胖子的头顶砸去。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他却并没有按照我预想中的那样倒下。
胖子他放开了楚唯，凶恶地瞪着我。
之后的事，我就有点儿不太记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