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你怎么把头发给染回去了啊？”
楚唯一边搓了搓我杂乱的头发，一边满是遗憾地唉声叹气。
“废话，不染回黑的，门卫能让我进校门？”
我心疼于花了大价钱做的造型就这么打了水漂，而本在乖乖背书的陈希，则头也不回地补刀道，“黑色挺好的，省得被人说土。”
“陈希，不会说话可以少说点儿，你的话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难道你不是吗？”
楚唯一本正经地反问道，很快又自娱自乐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也可以少说两句，谢谢。”
“不过阳阳老师还真有两把刷子，竟然能想到直接从教育局找人来处理你的问题。关键是还敢和伏地魔拍桌子互怼，啊！爱了爱了！我宣布对阳阳老师彻底的路转粉了！”
感觉楚唯满眼都在闪烁着小星星，看得出来她是发自内心地亲近小老师。
“你怎么知道她和伏地魔拍桌子互怼了？”
我感到很是费解，而一直没回头的陈希，也放下书转过身来，正式加入了我们的聊天队伍，“那天你们开会的时候，她就趴在门口听着，捎带着还拿随身听录了一段。”
为了配合陈希所说的话，楚唯如变魔术一般从身后拿出了随身听，摁下了播放键以后，小老师的训斥声播放而出：
——你必须向赵蕖同学道歉！付主任！作为一个老师！作为一个教育者！你必须向你的学生道歉！因为你用最恶毒的心理揣测了你的学生！用最恶毒的语言污蔑了你的学生！用最恶毒的偏见抹黑了你的学生！你说的话甚至不如放的屁！
“哇！”
一阵崇拜的呼喊声，我这时才惊讶地发现聊天圈子已经扩展到了快十人了。
“阳阳老师真的超帅啊！”
“她要是男的我就嫁了！”
……
几个女生你一言我一语地感慨着小老师的“刚正不阿”，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小星星——唯有陈希除外。
他微微沉着头，目光涣散，若有所思。
“陈希。”
“嗯？”
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望向我。
“有心事？”
“嗯……”
我大概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宽慰他。显然在他心中，我依旧还是那个刺伤了施老师、把匕首架在他脖子上的那个流氓吧。
正当我苦恼于该如何缓解与陈希的关系时，他却主动邀请我出去聊聊。
陈希带着我来到那片名为镜湖的池塘边，池塘中莲花次第盛开，在那密集的翠绿荷叶间，疏疏密密地点缀出浓淡不一的粉色。隔着开满莲花的池塘，能看到学校里的勤杂工们正努力朝树上喷洒驱虫药，以此防止夏日嘈杂的蝉鸣打扰了学生们的学习。
“陈希，上一次的事情很抱歉。”
我主动道歉道，为了表示诚恳，还有意向陈希九十度鞠躬。
“我本意只是想在你面前装帅而已，希望你原谅。”
“上一次……什么事情？”陈希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摆出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的表情，我无奈，只好进一步解释道，“就是拿刀抵住你脖子的事情。”
“哦……”
他木然点了点头。
“我都不记得了。”
陈希不擅长说谎，从小如此，所以我知道他所说的“不记得了”，至少从表情来看……是真不记得了……
“施老师也不是我刺伤的。”
“我知道。”
“哎？”
这样的对话是真的完完全全不符合我的设想，彻底打乱了我的节奏，当陈希很是认真地说出“我知道”这三个字以后，早就在脑海中打了千百遍草稿的解释理由，一下子失去了应有的价值。
“这样啊……那么……所以……所以你的心事是什么？”
被陈希不按套路的回答搞乱的思路转了半天，终于是回归了正轨。
陈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叠好的纸，递给了我，让我打开。
我发现那是一张作文稿纸，被折得皱巴巴的，感觉都快要烂掉了。小心翼翼地打开铺平后，我发现了纸上那歪歪扭扭的几个字——我最想杀掉班主任。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一脸蒙圈，陈希主动解释道“我最想杀掉____”是李老师第一次来班上时，布置给他们的一个非强制性作业。然后，他又向我解释了是如何得到这张纸的，以及这段时间为了琢磨清楚这份作业的主人是谁，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和最后得出的结论。
“结论就是，不知道是谁……因此也不知道这只是一个恶作剧，又或者……”
陈希收住了话语，他的视线越过我的肩望向我背后，我转身望去，发现刘萤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的身后。她面若冰霜地注视着我，清冷的眼中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与寒凉。
“陈希，我不觉得你应该和这种人鬼混在一起。”
她说着用指尖将胸前的长发轻撩到背后，无视了我径直走到陈希面前。
“李沐阳在找你。”
陈希点了点头，他有些局促不安地望向我。
“没事，你不用管我。”
我看着刘萤的背影，尽可能以一种玩世不恭的语气说道，“我猜，我们的大班长或许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这种人讲吧！”
刘萤依旧没有回头，她背对着我，面朝荷花盛开的池塘。
清风吹来，拂动刘萤的长发，她身上那好闻的气味，混杂着荷叶与荷花的清香，一并迎面而来，漂浮在我的身边，让我只觉得一阵恍惚。
“你先走吧陈希，我也有些话想对刘萤说。”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和刘萤之间流动着那丝奇特而诡异的氛围，陈希的脸色显得很是凝重，他显然还在迟疑，但刘萤的一句“李沐阳很着急，你确定还不过去”，让他停止了纠结，急匆匆跑开。
刘萤依旧没转身，依旧漠然地背对着我，她面向池塘，一言不发。
我决定率先开口，将我自己的推论和猜想抛给对方。
“默姐去世最后见的人，是你吧……刘萤……”
虽然细微到不易察觉，但我还是注意到了刘萤瘦弱的双肩，在听到我这句话时，小幅度地颤了颤。
“默姐她在学校里其实生活得一点儿都不开心，虽然她整天在我们这群小孩面前表现得嘻嘻哈哈的，但实际上，默姐可能不太擅长处理和同学老师的关系。”
——她成绩不上不下的，长相也属于不好不坏的那种，平时在教室里的存在感很弱，既没有什么特长，也没有什么朋友，从不参加什么学校活动。
“默姐在自杀前，把这些都告诉你了吧。她跟你说了她在学校里过得很不开心，甚至于过得很痛苦，而且的班主任施老师也给了她很大的压力，也正因为如此……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默姐选择了自杀……因为默姐她……默姐她不能接受平庸的自己，她开始怀疑自己了，她怀疑自己根本不可能成为所期待成为的‘优秀的大人’！”
强烈的鼻酸让泪水从我的眼眶里不受控制地淌出。
“我们的年纪都太小了……那个时候的我们……都太小了……如果我们年纪再大些……如果我们和默姐是同龄人……她或许就不会自杀了……默姐……默姐或许就不会死了……”
我哽咽着，每一句话都像鱼刺般卡得我喉咙发痛。
刘萤双肩的颤抖幅度越来越大，很显然，她也和我一样在哭泣。
“而你认为这一切都是施老师造成的，所以，是你刺伤了施老师……对吗？”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直背对着我的刘萤终于是回过头来。
只见她的双眼通红，脸上满是泪痕，紧咬着牙齿的同时将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你以为……”
不清晰的吐字被她的抽噎声淹没。
“你以为……”
刘萤摇摇晃晃地走到我身前，然后，一把拽住了我的衣领，用哭腔对着我大声吼叫道，“你以为默姐是怎么死的？”
怒视着我的刘萤脸颊上滚落下大颗的泪珠，拽着我衣领的十指，因太过用力而和她的表情一样，变得有些扭曲。
“你以为默姐是怎么死的！”
她再次怒吼道，突然松开了手，猛地蹲下身去，双手死命地扯住被阳光晒蔫了的野草。
刘萤不可抑制地大声嚎啕了起来，分明是要将内心的一切愤怒、悲伤、痛苦都借着这次的恸哭，一股脑儿全部发泄出来一样。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她身前，正想着是不是该上前安慰她的时候，刘萤的低喃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她似乎在反反复复说着某一句话，但因为被哭声遮掩，所以我听得并不真切。
于是，我只好蹲下身去，让自己的耳朵尽可能地贴近刘萤。
当我正式听清她所说的内容时，我只感觉整个身子触电般地颤了颤。
“是我害死了默姐……”刘萤她神色恍惚地重复着这句话。
池上的清风吹拂来一阵阵素雅的清香。
仲夏时节，荷花带着秘密在默默绽放。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