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转盘上作为标记的高脚杯稳稳当当地停在李沐阳身前时，楚唯第一个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哈哈，终于轮到阳阳老师啦！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吧！”
“那我来问！”
楚唯拿起转盘上的高脚杯，像话筒一样指向李沐阳。
“提问！阳阳老师，你有谈过恋爱吗？”
“没有呐！”
李沐阳果断地将双手的食指在身前打出一个“×”，顺便抵住了楚唯不断蹭过来的杯口。
“那有喜欢的人吗？”
“阿唯，真心话一次不是只能问一个问题嘛！”
“我们这儿的玩法和你们大城市不一样啦！我们一次可以问俩！”
虽然明知道楚唯是在胡搅蛮缠，李沐阳却也没有生气，只是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有呀！我喜欢我们班上的每一个同学！”她的双手趁机捏住楚唯的脸，强调般地用重音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每一个！”
“但我知道，阳阳老师最喜欢的肯定是小希啦！”
虽然被李沐阳捏着脸，楚唯嘴上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对于楚唯的结论，李沐阳毫不避讳地就承认了。
“那当然啦！因为小希是我的课代表呀！而且呀……”她停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由活泼转向温柔，“而且呀，小希他……很像很像我的弟弟。”
她慢慢松开了捏住楚唯脸颊的手。
“老师的弟弟也是学校的老师吗？”
坐在李沐阳身边的赵芙好奇地问道。
李沐阳摇了摇头，“不是噢。”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别扭，虽然转瞬即逝，却被我给捕捉到了，“哎呀，有机会再介绍给大家认识！已经八点多啦！我们再玩两轮就要准备回家啦！”
“别那么扫兴嘛阳阳老师！”楚唯扯着李沐阳的胳膊撒着娇，“你可爱的学生小唯唯一年才过一回生日！”
我看了下手表，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于是我起身对服务员说，“麻烦两瓶啤酒。”
大家同时怔怔地看向我，各自的脸上默契地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就在他们试图理解我行为的同时，服务员已经将两瓶啤酒送进了包厢。我利落地用开瓶器翘掉了啤酒盖，将其中的一瓶放在转盘上，转到了李沐阳的身前。
“李老师，感谢您在施老师休假后接手我们班，成为我们班的班主任，也感谢你把赵蕖重新带回了学校。”
我果断地拿起啤酒，将瓶口向她倾斜，缭绕的白雾从瓶口处悠悠然升起。
“这瓶酒我敬你。”
说罢，我毫不犹豫地举起啤酒瓶，意图以最快的速度将瓶中的啤酒一饮而尽。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才喝到一半，回过神的赵蕖就将劈手酒瓶夺下。
“搞什么啊刘萤。”
他有些生气地瞪着我，但眼神中更多的则是困惑和不解。
我没有理睬他，也没有理睬除李沐阳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我只是静静地盯着李沐阳。
“李老师，学生敬您酒，您不会不喝吧！”
虽然并没有挑衅的打算，但不知何故，这句话从我嘴里说出的时候，却带上了挑衅的意味。
李沐阳吐了口气，她站起身来，一把抓过身前的啤酒瓶。
“你还没成年，按理说你是不能喝酒的。”
她的表情难得的严肃起来，责备的语气表现出了老师应有的魄力。但这份魄力仅在李沐阳的身上停留了片刻，随着猫咪般的笑容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脸上，李沐阳又回归到了平时那样一副孩子气的样子。
“不过呢！小萤你向我敬酒，我还是很开心哒！所以我一定要喝！”
李沐阳娇小的身躯内，展现出一种与其可爱性格全然不匹配的豪迈气概。只见她不假思索地对准瓶口，“咕嘟咕嘟”地将整个啤酒瓶立了起来。因喝得太急的缘故，金黄色的液体从她的唇角溢出淌下，弄脏了她洁白的雪纺衫。
“李老师！”
赵芙准备起身劝阻，却率先被李沐阳摁住了肩膀。
只是半分钟的时间，甚至于大家可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李沐阳便将整瓶啤酒灌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她摇摇晃晃地打了个嗝，面色已泛起些许的桃红。
“阳阳老师海量！”楚唯很没眼色地鼓起了掌来。
“老师我的酒量那可是很好的！我可是很能喝哒！”
李沐阳非常用力地拍了拍赵芙的肩膀，又一把搂过楚唯的脖子，她明明已经有些醉了，但嘴上却还是不依不饶地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啊啊，好汉不提当年勇！不说了不说了……呀，都快九点啦！你们几个，赶紧快点儿回家去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不会吧，晚上我还想请大家一起去歌厅唱歌呢！”
楚唯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李沐阳借着醉意把脖子锁得更紧了，“阿唯，你还欠我两篇古文作业没交吧！”
“哎呀！突然想起家里的煤气灶可能没关，那我先撤啦大家！服务员，结账！”
借助身形小巧的优势，楚唯挣扎着从李沐阳的怀里跑了出来，离开包厢前，她还顺手拽走了小希。
“小希，你送我回家吧！天那么黑我一个人害怕！”
小希几乎从不拒绝别人，无论是我，又或是楚唯。
“刘萤，我送你回去……”
赵蕖搀住我的胳膊意图带我离开，但被我毫不犹豫地推开了。
“我和李老师一起走就可以了。”
这次则是赵芙拒绝了我的提议。
“不行！你们都醉了，不安全！”
“安心啦阿芙！”
李沐阳轻拍了几下赵芙的肩，她慢吞吞地坐回到椅子上，慢吞吞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继续慢吞吞地喝光了杯子里的茶。
“我呀，正好也有些悄悄话想和刘萤单独聊聊。”
她望向我，带笑的双眼中分明透出了洞彻的光。
在包厢中只剩下我们两人之后，李沐阳突然蹲下身，抱住垃圾桶大口呕吐了起来，实在让人有些大跌眼镜。纠结了好一会儿，我还是上前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将餐巾纸递给她。
“你不是说自己很能喝吗。”
“可能是喝得太快了吧……”
明明已经很狼狈了，但她还不忘嘴硬地为自己辩解。在用纸巾擦干净嘴后，李沐阳被我搀扶着站了起来，我们就这么肩并着肩、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包厢。
一路上，我都等着她主动开口来质询我。
——施老师是我刺伤的，因为我要复仇。
在当时给她的小纸片上，我这样写到，预留了足够的悬念，我相信她会被这张纸片所吸引，也确信她肯定会在饭后单独把我留下来。
我们在行人稀少的街上走了足有十分钟，感觉连醉意都快被微凉的晚风彻底吹散了。这期间，李沐阳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我们俩就这么默默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后的小沿河边。
终于，我没忍住地开了口。
“老师，你知道小希曾有个姐姐吧！”
“有听阿蕖提起过，但知道的不多。”
我停住脚步，一侧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惨白色的路灯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一连串白色光影随波纹晃动，有如漂浮在水面上的朵朵莲花，又像一只只即将溺死于夜色中的萤火虫。
“默姐……就是小希的姐姐，十年前淹死在了这条河里。”
李沐阳的表情被夜色隐藏，她靠近河边，双手合十地抵在额前，像是在虔诚地祈祷着什么。
“那不是意外，她是被人害死的。”
李沐阳放下手，向我转过脸来，昏暗的路灯勉强照亮了她的半张脸，将其微微皱起的眉宇勾勒得无比清晰。
“间接的凶手是施老师，作为默姐的班主任，是她给了默姐太多的压力，如果施老师能像你一样……”
我的心底旋即飘荡起一阵黑色幽默般的哂笑声，我明明是如此的讨厌李沐阳，却又不免幻想着如果默姐的班主任是她，默姐或许就不会自杀。
——人生是没有如果的！
李沐阳那咒语般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调整了一下情绪，接着道：“总之，施老师她间接害死了默姐，这便是我刺伤她的理由。”
说罢，我将整天携带在身边小笔记本递给了李沐阳。
“刺伤施老师的匕首的确是赵蕖的，但那是被我给没收的，这个本子上有记录。”
虽然尽可能压制自己的情绪，但我的语气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抓着岸边护栏的手几乎就要嵌入到那生锈的铁管中，我闭上眼睛用力地深呼吸一下，河水的腥臭味让我略显混乱的思绪强制性地清醒了些。
“所以……”
李沐阳皱起的眉头舒展了一些，但语气依然严肃。
“所以直接的凶手又是谁呢？”
“……”
我讨厌李沐阳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她真的很聪明，非常的聪明。以至于我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精准地捕捉到其中深藏起的、引而不发的情愫。
“直接的凶手……”
浮云被风吹开，明朗的月色略显仓促地出现在我们头顶。一种超现实的荒诞意韵伴随某种不真切的寒意包裹住了我。
“害死默姐的直接凶手……就是我。”
最后三个字脱口而出的那一刻，我的心底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没错，是我害死了默姐。
我是凶手。
这是事实。
